宴蓝虽然早就拿到了房子的钥匙, 但始终没去看过,甚至连当时庄云流的助理小赵发来的地址也没看,根本不知道房子在哪儿、有多大、是什么样儿, 所以这次随着庄云流一起来, 一进门他就震惊了。

  四居室大平层,俯瞰江景, 装修风格与他们的婚房相似, 低调之中暗隐奢华,同时又有一些别致的设计,避免了千篇一律。

  虽然不像婚房那样是带庭院的独栋别墅, 但用的心思却明显多了,譬如……

  在客厅一角专门辟出的独立空间中摆放的施坦威三角钢琴。

  虽然没有走近前去确认品牌标志, 但除了施坦威,又有哪架钢琴能在瞬间就展示出如此得尊贵典雅呢?

  何况能放在堂堂庄总房子里的, 又舍施坦威其谁?

  宴蓝彻底愣在客厅一侧, 双眼就像被光芒闪到了,简直不知道答应住在这里究竟是对是错。

  “这也太大了, 我一个人住就是浪费。还有……我这种半瓶子醋, 哪里够格弹施坦威?说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的。你、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得不承认,宴蓝问问题总是能问到点子上。

  的确,这套房子刚开始并没有钢琴,是后来宴蓝出道了, 庄云流看到他与酒店员工合作弹唱《let it be》的破圈视频之后,才知道原来宴蓝喜欢唱歌弹琴, 热爱音乐。

  虽然那时他们的关系很紧张, 虽然那时他尚未看清自己对宴蓝的感情, 但他还是……凭着本能让人重新设计了客厅的布局, 然后运了一架施坦威进来。

  现在当着宴蓝的面,他不太好意思提这些往事,便只针对前面的话说:“怎么就不能弹施坦威了?它再贵再好,也只是一架钢琴,东西永远没有人重要,你要摆正心态,房子也是。而且明明不只你一个人住啊。”微笑着看向宴蓝,伸手扯了扯他的卫衣衣摆,“还有它呢。”

  庄云流悠然自得地抱起双臂,“当然,如果你还觉得人少,那……”

  宴蓝知道他想说什么,就算是开玩笑也不想听。

  突然被拉衣服已经够尴尬了。

  可站在对方提供的房子里,他不能生气不能发火,只能快步躲开,假装去看其他地方。

  庄云流在他背后笑容渐深,跟上去说:“有哪里不满意吗?”

  “没有。”宴蓝把各处迅速走了一遍,最后站在主卧门口,微微抬头,“租金多少?”

  庄云流抱起双臂:“意思意思就行了吧……”

  “你这样我就不住了。”宴蓝扭开脸。

  庄云流无奈:“好好好,那你说。”

  宴蓝干脆打开手机搜附近的价格,找了个最高的亮给庄云流看。

  庄云流迟疑片刻:“那就月结,不用押金,也不用签合同。”

  宴蓝垂眸靠在墙上,“那……我再提高百分之十,你这套房子应该是这边最好的,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租。”

  庄云流潇洒一笑:“正常情况下我也不靠租房赚钱。”

  宴蓝挑起不赞同的眉眼,两人近距离站在走廊上,庄云流一瞬间又想上前一步压住他,还好及时克制住了。

  最终他退了一步,深深叹息:“好,宴蓝小朋友,都听你的。”

  宴蓝不情不愿地低声说:“你别这么叫我。”

  “蓝蓝也不让叫,宴蓝小朋友也不让叫。”庄云流故意露出苦恼的表情,接着更加靠近地一低头:“那宴蓝大朋友?”

  宴蓝:……

  他又有点窒息了,伸手把庄云流一推,独自走去客厅。

  庄云流站在原地意犹未尽,很快手机传来提示,打开一看,宴蓝直接付了四个月的租金。

  他是有考虑的。

  住在这里的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马上就要进入孕晚期,到生完孩子身体恢复之前,是没有必要再折腾着搬家,但……

  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总归不能一直住下去,先付四个月刚好。

  这点儿无济于事的小心思庄总当然明白,他笑着把钱收了,走到客厅一看,宴蓝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

  大约正在消化被调戏了的羞愤。

  庄云流便不打扰他,走到钢琴那边,在落地窗前看了看江景,然后打开琴盖,随便按了几个音。

  这手感和音色……

  不愧是施坦威。

  “你要不要来弹一下?”他张望过去。

  片刻后,宴蓝目不斜视地说:“不要。”

  “为什么?”庄云流胸有成竹地笑着,“试一试嘛,东西的确没有人重要,但东西和东西之间的差别还是相当巨大的。”

  “不要,我没有你弹得好。”

  “哈?原来你在意这个?”庄云流哭笑不得,“可是你比我学得快啊,还是你更厉害。”

  “反正就是不要。”宴蓝很坚持,“而且我干嘛要弹给你听。”

  庄云流无奈:“行,那我弹给你听,弹给你和小宝宝听,弹什么呢……”

  庄云流在琴凳上坐下,双手搭上琴键,抬头想了一会儿,眼中露出微笑。

  他的双手大而有力,在黑白琴键间铺开,如流水般的音符响了起来。

  施坦威的音色出类拔萃,客厅空间也足够大,形成了自然的环绕立体声。

  先是深沉低音,如深夜里的吟唱呢喃,片刻后是明亮的中音,令人觉得轻松安宁,接着八度演奏高亢嘹亮,如肺腑之情的强烈抒发。

  李斯特的《爱之梦》。

  炫技大师经典的钢琴小品,主题也是难得的叙写爱情。

  很明显,庄云流长时间不练琴,很多地方忘了,很多地方弹错,很多地方混乱,经常停下来想一想才能再继续,甚至不知道该在何处结尾,只能把自己还记得的地方反反复复地弹。

  这样的演奏满是问题,宴蓝却依旧被吸引了。

  琴声令他变得平静,他扭头看过去,明净的落地窗前,庄云流穿着衬衫西裤坐在那里,好像一瞬间回到了曾经初见的模样。

  ……

  不多时,庄云停下来愧疚地叹气:“哎,弹得太差了,没办法,将就听吧……再换一个适合小宝宝的,《鳟鱼五重奏》好了。”

  庄云流没有成为钢琴家,但从小的学习却是专业而正统的。

  他弹的都是古典乐曲,《鳟鱼五重奏》是舒伯特著名的室内音乐,明亮活泼、变化多端,听起来就仿佛走入了缤纷多彩和谐美妙的大森林,植物、动物都活了过来,游鱼跳动、小溪吟唱、花草跃舞,好像在和你玩耍。

  宴蓝之所以知道这首曲子,是因为它曾出现在小学音乐课本上,老师上课时放给大家听过。

  而之所以至今铭记,更是因为虽然只是一首曲子,却给曾经处于黑暗痛苦中的他带来过片刻的光明和快乐。

  小时候的他曾随着老师播放的乐曲放飞想象,暂得片刻闲适喘息,他首次意识到天地很大,生活中可以有快乐,看似不起眼的音符奇妙地排列成串之后竟然就能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记住了《鳟鱼五重奏》这个名字,然而时光漫漫,这些年来他没有再听,就相当于忘了。

  如今记忆乍然归来,万万没想到是听庄云流弹。

  肚子里的小宝宝也好像真地被触动了,一时肆意地施展起拳脚,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宴蓝不由地放松身体,往沙发靠背与扶手间的角落里陷进去,手掌轻轻搭在腹侧,时而躬身,时而随着胎儿的翻动调整坐姿,心情由最初的感动感慨变作了小小的郁闷。

  庄云流倒是挺会逗孩子的。

  只可惜怀孩子的不是他,他径自得意美得不行,辛苦却都让自己受了。

  《鳟鱼五重奏》依旧被弹得断断续续残缺不全,庄云流过了好一会儿才尽兴,停下琴声走回来,看到宴蓝捂着肚子窝在沙发里,顿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躬身。

  宴蓝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弹得太吵太难听,它被吓住了。”

  “啊?!”庄云流面露怀疑,又不敢不信,“真的吗?”

  那表情十分好笑,仿佛突然间变成了个做错事的孩子。

  宴蓝不想轻易饶他,更加严肃地说:“真的,你知不知道突然受惊可能会引起早产。”

  “啊?!!!”庄云流两只眼睛惊恐地瞪起来,“那现在……”

  “现在还好。”宴蓝低声说着,只见庄云流探头过来,连忙把脸躲开。

  庄云流便坐到他身边,一臂搭上沙发靠背,忧心忡忡地问:“真的还好?没逞强?”

  可怜一向聪明的庄总这次居然这么傻傻地就上钩了,宴蓝有点无奈,也有动容,缓和道:“真的,就是比以前动得稍微厉害了一点儿,你别紧张,没有要拿你问罪的意思。”

  顺着宴蓝的话头,庄云流的视线挪到了他的肚子上。

  或许是因为他伸手搭在那里,或许是因为他今天穿的卫衣不比昨天的宽松,面料也更薄更顺滑,或许是因为确实长了……

  总之他今天的肚子看起来比昨天更大,而且好像真地……偶尔会晃。

  这就是胎动吗?

  庄云流觉得很神奇,更冒出了一股强烈的身为父亲的宠爱、责任和神圣感。

  他忍不住问:“宴蓝,我、我能不能摸摸它?”

  宴蓝一愣,脸带着耳根和脖子突然一起红了。

  怀孕快七个月了,除了自己和医生,从来没有人碰过……

  不,庄云流是碰过的,上次在会所,他使劲儿一抱就……

  他一定感觉到了。

  但与这种主动的、专门的摸还是不一样。

  这种摸是持续的。

  肚子又与肩膀、胳膊这些地方不同,多少有些私密,何况还正怀着孕。

  他怎么能让庄云流摸呢?

  真那么做了,他肯定会跳起来。

  而且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居然敢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得寸进尺。

  宴蓝小小地羞愤,手攥紧沙发皮面,身体不断地往相反的方向挪,只可惜早已挪到了尽头,再无处可去。

  庄云流怔怔地看着他:“宴蓝,我……”

  “不可以。”宴蓝斩钉截铁地拒绝,“唰”地站起来走了,“我去处理一下工作,你不要过来。”

  庄云流回头看着那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小小遗憾化作微笑,接着化作喜悦:“好!那你已经住进来了,我现在就找人帮你换锁!”

  宴蓝没有答话,他躲进书房,却没有完全关门,留着一半,余光掠过,能看到不少客厅的情景。

  庄云流在客厅左右缓缓穿行,打电话讲换锁的事,吩咐完以后,就像自己是主人一样,去餐厅那边叮叮咣咣了一会儿,然后端着杯白开水回来,继续走来走去。

  像是没事儿在家里转悠,四处看看哪儿不对就随手摆弄一下。

  宴蓝顿时困惑:这里到底是谁在住?

  其实刚才庄云流弹琴的时候他就恍惚了。

  那个场景简直像……一家三口节假日的午后休闲。

  庄云流也太自作主张了。

  只能用他是房东,第一天过来看房子,这样做无可厚非来勉强安慰自己。

  调整好心情,宴蓝掏出手机,认真预备了一下,拨通周鸣的电话。

  但他的预备白费了。

  周鸣始终不接,他又打电话给经纪人,没有说解约的事,而是先问周鸣的情况,结果……

  几句话迅速讲完,他挂了电话独自待了片刻,终于苦着脸走了出去。

  正在客厅各处欣赏的庄云流一见他就意外了,如临大敌地问:“出什么事了?”

  宴蓝垂下眼帘,将手里的手机攥紧,又抬起眼睛,说:“周鸣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