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蓝离开医院以后, 庄云流动不动就给他发信息打视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而且基本都是庄云流长篇大论,宴蓝简单回应, 偶尔问一问他的恢复情况, 确定正在一天天向好,渐渐地就放了心。

  他是知道庄云流今天出院的。

  但庄云流并不知道他今天有工作。

  所以庄云流今天为什么没找他呢?就算出院忙, 但也不至于这么忙吧。

  那么就只能是……

  等着他先主动呢。

  毕竟出院大小算是个重要的日子, 理应搞点儿专门的仪式感。

  可他并没有,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

  这当然是因为今天的确有重要的工作,也因为他相信庄云流的下属一定会妥当安排, 但庄云流不知道,他一定觉得自己就是冷漠无情地把他忽略了!

  所以他又气又委屈, 一怒之下辞了护理团队,又发了个看似充满正能量, 实则强调“一个人”的忧伤朋友圈。

  真是蜿蜒曲折的心思。

  宴蓝叹了口气, 抬手按了按额头。

  小赵看了他一眼。

  小赵先生能稳居寰行总裁的第一助理之位,揣摩人心的本领自然一流, 他想了一会儿, 诚恳地说:“宴先生您别生气,庄总不是故意不要护理团队的,而是不喜欢被人围着伺候,在医院也就罢了, 在家里他肯定受不了。”

  宴蓝一愣,心想好像……也对。

  之前庄若人居住的那套市郊庄园别墅里, 只有厨师、生活助理和司机住家, 而且都是因为他年龄大了, 身体又有病, 确实需要人随时照顾才住家的,那么大一套别墅,其余工作人员都是按时上下班,或者有需要了再来;

  庄云流更不必说,单身的时候独来独往,助理定期帮他约钟点工来家里做保洁,衣服、鞋子、佩饰等有签了服务协议的品牌店为他清洗保养,他还有个专门洗贴身衣物的洗衣机,但据婚后观察,庄总的贴身衣物穿完直接扔掉换新的概率要远远大于扔进私人洗衣机。

  总而言之,从庄若人到庄云流,的确都很注重个人空间,不习惯被全方位服侍。

  小赵又说:“庄总就是个爱做不爱说的人,很多时候难免惹误会。”

  宴蓝更愣:一向只谈工作的赵祺先生这是要干什么?做说客吗?

  小赵习惯性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宴先生,我就畅所欲言了,您别介意哈。首先比方说……您和庄总刚离婚那会儿,其实庄总真地没有故意给您使绊子,庄总要真想对付谁绝对不会是那样,都是其他人在胡乱猜,很多时候庄总也很无奈,他处在那个位子上,天天都在被人揣摩,他又不能把自己真正的心思,尤其是私事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而且那个时候,庄总觉得您对他没感情,甚至很讨厌他,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也就更容易毫无道理地发脾气……他毕竟年龄不大,这些年来一心一意地干工作,其他地方难免疏漏,处理私人感情更是第一次,总得有个熟悉、成长的过程,而且感情和工作终归不一样,偶尔随性一点儿、放肆一点儿也是正常的,要是有人像处理工作一样处理感情,那才奇怪呢,您说是不是?哈哈。”

  宴蓝点点头:“你说得对,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明白。”

  却是后来才渐渐明白的。

  最初的时候,他的确一度把庄云流当作了仇人。

  “还有一些事更是巧合。”小赵又说,“比如您的那套衣服,嗐,那完全是乌龙!庄总根本就不知道您那套衣服也在箱子里,他当时让我去拿,我也没打开看,也没给他汇报,哎呀反正就是很混乱!”

  宴蓝蹙眉:“可箱子里本来的那几套衣服也是我的。”

  “嗯?”小赵跟着蹙眉,“庄总说是品牌方的。”

  宴蓝更加蹙眉:???

  老实说,他对衣服的事并没有太在意,甚至偶尔会觉得还挺好笑,但现在听来……

  似乎真地别有内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赵喃喃自语,“那先不说这个了,反正好多事情都是这样,只是有信息差,误会了而已,但还有更多事是庄总实打实地做了,可大伙儿……包括您在内根本就不知道。”

  宴蓝好奇地看着他:“什么事?”

  “比如您录《第二舞台》的时候,庄总担心您的身体,想给您送吃的和药,又怕您不收,就……”说起这个,小赵也挺替庄云流尴尬,“哎,就让我买了一堆,给所有人都送一份,但全是按照您的口味和需求,想着这样就能把您包含在内了。”

  谁知宴蓝听完一笑,淡淡地说:“这个我知道。”

  “……啊。”小赵更尴尬了。

  然后还有更尴尬的。

  宴蓝又说:“我当时就知道,所以我什么都没拿。”

  小赵:……

  “那、那还有!”小赵不甘示弱,“您录《Viva la Vida》那天,庄总知道您的钢琴演奏来不了了以后,立刻联系了赵湖一老师,就是那个钢琴大师,我去接的人,一直等到您录完我才送赵老师离开。”

  宴蓝双眸一缩,眼神里的轻松不见了。

  他看着小赵,小赵说:“庄总希望您的表演万无一失,但更希望……自己能真正陪着您,他做足了所有准备。”

  “还有他给您谈的音乐合作版权,谈了四轮,重重难关,我甚至一度觉得不可能成功了,但他完全没有想过放弃,甚至越挫越勇,到了最后一秒才终于敲定,非常不容易,而且从头到尾完全是靠他一个人,我全程只负责定订机票酒店!包括版权费在内的所有费用也都走的是他的私人账户。宴先生您想想看,庄总是寰行总裁,入行至今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事情,何况……”

  小赵迅速看了下宴蓝的脸色。

  “那个时候您公布了怀孕的消息,庄总都快疯了。”

  小赵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但在宴蓝听来却震耳欲聋。

  甚至是振聋发聩。

  因为这些事情他固然知道,却从没认真想过,尤其从没有站在庄云流的角度上想过。

  而但凡仔细想一下,就又不敢往深处想了。

  因为小赵说的“快疯了”三个字是那样的简单有力,令他稍稍一触碰就觉得心口紧缩。

  所以即便在大庭广众下霸道抢人和二话不说就打人确实不对,但联系前面的种种,又不禁觉得庄云流的那些举动其实都是顺理成章、是可以被理解的。

  “再就是时尚庆典那天晚上,庄总后来各方联络,一直在压那件事的影响,当时其实有过路人拍到了视频,虽然视频并不是特别清晰完整,但庄总还是让我非常诚恳地去反复解释、沟通,最后总算是解决了。您也知道,圈外不比圈内,圈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不合作可能明天就会合作,所以都乐于卖庄总面子,可圈外没有这些利益牵扯,其实更难处理。”

  “包括您和南哥一起合作舞台,当时就有消息猜测您可能要离开盛鸣,也是被庄总压了,因为正值您解约的关头,您又怀着孩子,他不想您被舆论打扰,所以咱们工作室现在虽然已经正式运营了,但信息还是被很好地保护在了圈内,庄总说等您想公布的时候再做个预案,保证这件事顺利低调地过渡过去。”

  “他和南哥上盛鸣的综艺也是跟周总良好沟通之后决定的,为您设计的澄清谈话也是庄总提议的,不过庄总绝不是为了自己哈,就是觉得把那些澄清了对您有利。”

  宴蓝想到了那天游戏结束后录制的聊天部分。

  主题是老板与员工之间的矛盾,他和周鸣一组,讲了他公布怀孕之后,两人一起在机场被拍并引发了绯闻猜测的事,说两人其实一直清清白白,那天的种种全是巧合——

  正好都在那时在那个城市有工作,公司行政自然会把机票买在一起;

  拎包是随手一拎,既是同事又是朋友,随手一拎很正常;

  同款配饰也是一个人觉得好看,随口安利了一下,另一个人就买了,公司还有人也有,只是没被拍到罢了;

  举止亲密则更是见仁见智,在乱哄哄的地方被围堵,想说话不靠近点儿怎么说?

  何况宴蓝当时正在舆论的风口浪尖,周鸣也是生怕有不理智的粉丝或意图不轨的人,才一路伸手护着。

  又说事发后宴蓝想发文否认网友们的胡思乱想,但周鸣不同意,他从公司和宴蓝事业的角度出发,觉得这种讨论是不要白不要的热度,让宴蓝别承认也别否认。

  宴蓝也不同意,说涉及隐私了,还涉及他的孩子,他不接受任何捕风捉影。

  周鸣却坚持,说他怀孕以后人气肯定会下降,必须趁现在多赚一点儿镜头,而且这是公司的要求,他也必须配合。

  两人各执一词,原本的好同事好朋友一度闹僵。

  这样的安排不仅澄清了绯闻,还能展现出宴蓝正直有原则的性格,确实对他有利。

  紧接着宴蓝反应过来,庄云流当时已经伤了腿,却一直忍到录制全部结束才说,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尽快把这段儿录完,赶紧结束和盛鸣的最后合作,避免一拖再拖,迟则生变?

  此时小赵顺势道:“庄总就是这样,明明做了很多事,却总是不明说。还有这次住院,他跟所有相关人打了招呼,拒绝探病,因为您在呢,他知道如果同事、或者生意上的伙伴们来了,您会不自在。哎,庄总倒也不是故意给自己立隐忍悲惨人设,就是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说了反而显得刻意。”

  宴蓝:……

  小赵可真是庄云流肚子里的蛔虫啊。

  不过也难怪,他们共事好几年,小赵又相当聪明伶俐有能力有情商,怎么可能不了解庄云流呢?

  不像自己,跟庄云流认识不到一年,实打实地近距离相处才几个月,而且他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又有个魔鬼般的开局,又涉及到私密关系,很容易片面、昏头、冲动,总而言之,他是的的确确还没吃透庄云流。

  回家以后,处理完一些剩余的工作,宴蓝一直在想小赵说的话。

  反反复复地想,晚上吃完饭洗了澡,又在屋里转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给庄云流打电话。

  庄云流喜气洋洋地接了。

  “喂?”

  “嗯。”宴蓝有些拘谨,“你……出院了?”

  “嗯呐。”庄云流的语气很飘飘然,“嗐,咱俩别打电话了,视频好吗?”

  宴蓝一顿,犹豫片刻后答应了。

  他挂断电话,不想一直举着胳膊,就去书房坐着,把手机固定在支架上。

  他穿着深色的全棉长睡袍,庄云流一看就问:“洗过澡了?”

  宴蓝又“嗯”了一声,看到庄云流躺在床上,心里稍稍有点安慰,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阿姨来做的,有炖排骨,香汤都是奶白色的,非常好吃。”

  宴蓝笑了一下,接着眉间又染上些许愁绪,问:“你为什么要把护理团队辞了?”

  “麻烦。”庄云流爽快地说,“其实现在还好,我有拐杖,在家里活动没问题,做饭有阿姨,阿姨做的饭比那个厨师好吃多了,而且我也没有把所有人都辞退,我约了复建老师的课,他会定期上门。”

  “哦。”

  “所以你别担心。”

  “嗯。”

  宴蓝想了想,终归还是把自己接了电影的事告诉了他。

  “这样啊……”庄云流有点发愁地挠了挠头。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宴蓝认真地保证。

  “哎,我知道你闲不住,更有自己的理想。”

  并非高清的镜头里,庄云流眼中的复杂情绪却一丝不差地流露了出来。

  “哎。”他连连叹气,“怪我们一开始没有……如果能早点儿想清楚,早点儿做规划,你也不至于这么辛苦,怀着孕还要去拼命。”

  “只是拍戏,不是拼命。”

  庄云流无奈道:“你做什么事不是拼命去做?我早就看出来了。”

  宴蓝意外地笑了:“是吗?多早啊?”

  “大约是……”庄云流抬眼想了想,“在我办公室熬夜写方案的时候吧。”

  “那不是我自己要拼命,是你逼我的。”宴蓝毫不留情地说。

  “宴蓝。”庄云流面露委屈,又叫出了九曲十八弯的调调,“我后悔了,后悔死了。”

  “算了。”宴蓝垂下眼帘,“反正你也说过,事情没办法永远都是条分缕析的。”

  又聊了一会儿,宴蓝说:“你等一下,我该吃药了。”

  说完他把转椅往后推了推,随手护住肚子,站起来走出屏幕。

  屏幕里庄云流的目光倏而一顿,接着又一缩,露出心疼的神色。

  宴蓝吃完药回来,却没有继续坐下,而是把椅子推到一边,调整了支架的高度,保证自己站着的时候脸也能放在屏幕里。

  庄云流立刻问:“怎么了?”

  “坐得有点累,我站一会儿。”宴蓝双臂向外撑了撑。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却无人提出到此为止,只是这么相互看着。

  又片刻后,庄云流从床上坐起来,把手机举在面前,郑重地说:“宴蓝。”

  “嗯?”

  庄云流的表情无比认真,又深呼吸了一下:“咱们……同居吧。”

  正微微转动身体的宴蓝一顿,整张脸彻底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