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陈南煜对他母亲的印象实在不多,五岁时他的母亲已经离家而去,而他出于愤怒,没有叫过新妈妈一声,也许是天意,许嘉词的母亲在他十五岁时得了不治之症离开。
十八岁陈南煜成年后,便将自己的姓改成了母亲的姓氏姑,与父亲决裂,独自漂泊。
所以他唯一能够怀念自己母亲的物件就是之前唯一的一张全家福,他的母亲当时还年轻,笑起来很漂亮。
而她现在脸上有了饱经风霜的皱纹,但大致轮廓与气质却是陈南煜熟悉的。
毕竟……那是他的妈妈啊。
陈嫂坐在沙发上,有点忐忑:“不知你怎么称呼……”
陈南煜刚倒了杯温水放在陈嫂面前,闻言手一颤。
他深深吸气,再吐气,终于平和了语气:“我是南煜啊……妈妈。”
陈嫂闻言僵住了,她接过陈南煜递过来的照片,低头看了看。
过了好久,她抬头又仔仔细细地看过陈南煜,手抬起来,声音颤抖:“能……能看一下你的脖子后面吗?”
陈南煜笑了一下,依言扭过头,温声道:“当然。”
他脖子后面有一块浅浅的胎记,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陈嫂看到陈南煜脖子后面的胎记时,已经确定这就是她的儿子,她猛地捂住嘴,又惊又喜:“南煜……”
陈南煜伸出手,抱住了陈嫂,闭上了眼。
“我现在跟妈妈姓,我叫陈南煜。”
闻言,陈嫂吃了一惊:“为什么?”
“我和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了。”陈南煜淡淡道。
“父亲告诉我,妈妈……自杀了。”
他平静地说道。
狂喜过后,陈南煜心底却多出一分不安。
他妈妈没有死,为什么会在许嘉词家里?偏偏……在他家里?
“妈妈对不起你啊,南煜,对不起。”陈嫂眼含泪水,“但这是当时唯一的办法,你不要恨你父亲,也不要恨你新妈妈……”
现在已经晚了。
这股恨意,已经持续了二十几年。
他甚至,已经报复过许嘉词了。
陈南煜却什么都没说,他现在的表情在陈嫂看起来,近乎冷漠。
“那她为什么要挤走妈妈,并且还告诉我妈妈已经死了呢?难道这种消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完全不重要吗?”
陈嫂摇头:“那时候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如果我现在想知道呢?”陈南煜眼中露出悲伤,“自己的亲人逝去,却发现完全是一场骗局,妈妈,你还要让我糊涂多久呢?”
“不是的。”陈嫂语露哽咽,“因为我与你父亲只是因为一纸婚约,后来你外公利用我对付了你父亲的公司,你父亲一怒之下本想告我外公,却被我拦下。”
“我也是很不可置信的,但已经没有办法,但你父亲宽恕了我,只是不能让我带走你。也是了,我当时完全没有经济能力,也是养不活你的,你不要怪妈妈好吗?”
陈南煜听到这一串话,几乎怔忪了。
同时心底燃起一股微妙的,偏乎怒意却又不忍心发出来的情绪。
“那么,为什么要让许嘉词的妈妈进家呢?”陈南煜有点麻木地问。
“因为她爱他,你也需要一个母亲。”陈嫂说,“她和我是好朋友,我清楚她的为人,她会好好对你。”
“后来,她让嘉词暗地里接纳了我,让我做了保洁,但嘉词人很好,从不让我做重活,工资却很
高。”陈嫂语气很轻,“现在你和嘉词也认识了么?他是个很好的人,你也会喜欢他的。”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过陈南煜满怀愤懑与混沌的心室,随后他的心里竟浮现出惶恐与绝望。
许嘉词——
他,没有错。
错的人……是我。
他猛地站起来,也许是因为坐久,身体又一直处于僵硬状态,头脑昏沉,一时间竟有点晕,摇晃几下,险些跌倒。
陈嫂惊呼:“南煜,你怎么了?!”
“我没事。”陈南煜虚弱地笑笑,他现在已经是下意识扯出一副笑脸,见到亲人的喜悦早已被冲淡,一些从前没有发现的细节却在此刻浮现出来。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陈嫂忧心忡忡,“她身体不好……”
“她已经死了啊。”陈南煜惊诧,“妈妈不知道吗?”
陈嫂眼中露出震惊。
随后她捂住脸,一行泪从她脸上淌下。
这时,陈南煜手机震动。
许嘉词给他打电话?他已经逃出去了吗?
实际上陈南煜并不打算囚禁许嘉词,此时此刻他务必庆幸自己的做法,并且他因此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死灰复燃的喜悦。
他肯给他打电话,是不是代表愿意原谅他了?
陈南煜和陈嫂说了声,走到拐角处接起电话:“嘉词,抱歉——”
他的声音被人打断,电话那头传来个陌生的声音:“你好,这个电话的紧急联系人是你,我是他的邻居,他不知道怎么摔倒在地撞到头,我已经拨了120,你能过来吗?”
陈南煜眼中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荣和医院。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男人飞奔入医院,跑到柜台前,声音透着些许颤抖:“你好,请问刚才有个叫许嘉词的病人,他现在在哪儿?”
护士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你是他的……”
“男——”陈南煜咬住舌尖,“我是他的哥哥。”
凭着上一辈无比混乱的关系,这声“哥哥”倒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啊。”护士的表情缓和了些,她捏着病例表寻找,还有空闲打量陈南煜几眼,“你们长得倒不太像。”
“同母异父。”陈南煜答。
得知许嘉词现在还在急救室,陈南煜呆呆地站着,那一瞬间,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医生走路的声音,滚车轱辘滑过瓷砖的声音,病人的聊天声,通通入不了他的耳。
他抬头,鲜红刺目的“急救中”宛若最锋利的刀直直刺入他的心里。
许嘉词是从窗户爬出来时不慎跌落才撞到了头的,倘若他临走前没有将门反锁,也不至于如此……
陈南煜如此痛苦,已经把许嘉词是怎么解开锁链这件事忘了个光。
他站在门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剩巨大的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