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中的亲人都死了, 这里是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但我还是想来看看——我以为大家跟我的外公和妈妈是一样的,我不需要任何帮助, 不是个来讨债的讨厌鬼, 反而我独立了,很优秀, 也许会被欢迎的吧?”

  尧逸呈像在讲故事, 用低缓的语气娓娓道来。

  “但没有,尧竣在审视我。他叫我回来就是因为我优秀,不因为我本人, 看他们一家和乐融融,我却始终游离在外, 那一段时间我感觉迷茫又自惭。

  “不过,一开始尧竣没想从我这里夺取什么东西, 包括有形的财富, 他只是想付出一点关怀就拥有一个忠诚可靠的儿子罢了。

  “商人手段,我能理解他的做法。

  “只是……”

  尧逸呈没再说下去, 但景随却有点明白了。

  尧逸呈那么机灵, 肯定一早就察觉到了尧竣的打算。

  那时候,他该有多伤心。

  景随拍拍尧逸呈的背,像在安抚一只难得打盹的孤独小兽——

  只是,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无私爱赠, 不再看得上这夹杂着私欲的好意。

  尧竣的做法不去评判,景随闭上眼睛, 他只是十分尊敬尧逸呈的外公和母亲, 他们让他了解到这世上最真挚的温情。

  他可能永远也比不上, 但他也不自量力地想这样去爱尧逸呈。

  他很愿意, 甚至觉得自己必须做到。

  景随于是有感而发:“不哭了,宝。”

  尧逸呈身体一顿,说话忽然铿锵有力:“我没有。”

  景随动了动,又道:“呈呈你知道自己有好几百斤吗?”

  尧逸呈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百多而已,但听你说我好像一头肉猪。”

  说完翻了个身躺到一旁,景随半支起身,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衣兜,却刚碰到边沿就顿住,停滞几秒还是迅速拿出一个泡泡糖,拍到尧逸呈身上。

  “刚才知道你腿好了他们一点不惊讶,看着还挺开心的,真奇怪……”景随坐起来拿出手机,“今天晚上还是多注意,你也通知一下朋友吧,要是不对劲还能有个照应。”

  尧逸呈从胸口拿起那个已经停产的葡萄味泡泡糖,有些诧异:“景哥你有魔法口袋么,什么东西都能变出来。”

  景随正在给何宙发消息,没说具体情况,只让他明天中午给自己打个电话,发完才看向尧逸呈道:“其实我还有很多,你喜欢回去全给你。”

  尧逸呈却没见多开心,淡淡回复:“我只是喜欢景哥变出来的。”

  景随的嘴角不可控地掀了掀,他咳一声转回原先的话题:“你和这屋里人现在关系怎么样?他们是真高兴还是……怎么感觉演技都赶上专业演员了?”

  尧逸呈很简略:“还算和谐。”

  景随想起他欠张文晰的房钱,还有唯一一套名牌衣服。

  陈旻还当尧逸呈天天穿名牌,其实他只有救小花那天的一套比较离谱,其他衣服都很普通。

  某种角度讲尧逸呈变成豪门弃子后是穷了。

  虽然他的“穷”从基本盘就跟别人不一样,捡垃圾不过是玩笑话。

  他曾经身在普通人难以想象和企及的阶层,多么风光,没了大头财产,他还有一些非一般意义上的“零钱”,甚至有信赖他、动辄接济他上百万的朋友,就这么偷摸着过下去也不是不行。

  但景随不觉得这是一个知足的问题。

  尧逸呈很明显也这么想,他选择反抗,景随选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持他反抗。

  不过景随也知道自己能做的很少,他自己手里都还有个烂摊子。景随就是希望尧逸呈能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仅身体健**活美满,更可以像陈新言描述的那样,重新意气风发。

  他特别相信尧逸呈可以做到。

  景随发了个呆,又问:“那你在国外事业,有好转嘛?”

  尧逸呈有些意外:“你知道我在以前做什么?”

  景随盯着天花板:“大概吧,听说的。”

  尧逸呈翻身趴下,压住景随的胳膊,侧头对着他黏黏糊糊地说:“我刚开始是说真的,只要你跟我结婚我就能赢,景哥,我马上就胜利了。”

  景随也翻身面对着他,不太信:“这么快?”

  “嗯,”尧逸呈目光下移,“所以我要出国一趟,大概一个月。”

  景随表情停了一瞬:“去做什么?”但眼眸闪了闪,马上又笑了下,转回去再次面对天花板,“也对,你好多事情都还在m国……”

  尧逸呈:“嗯,很快就回来了。”

  “嗯。”

  就没人说话了。

  两人滚来滚去沾了一身灰,出了房间各自去冲澡,景随很快洗完,站在窗边晒夕阳,却碰巧发现尧嘉希又在楼下球场苦练球技。

  又菜又爱玩。

  没看到一分钟,他妈走出来两人说了几句,尧嘉希往景随所在的二楼指了下,然后丢下球两人一起走进楼里。

  景随就转去看天,望了一会儿突然扭头跑出房门,找到尧逸呈的房间轻声但迅速地一阵敲。

  他才想到,那两个人可能是往二楼来了,也才反应过来,这里房间浴室很大,容纳两个人足矣,他们两已婚夫夫,白天还整的甜言蜜语,现在各洗各的澡也太他妈怪了。

  而且,尧逸呈的计划眼看要成功,不能在这时候让别人识破吧!

  景随又拍一巴掌门低喊:“尧逸呈!”

  刷拉,门开了。

  但只有一个缝。

  “怎……”

  尧逸呈刚开口,同时楼梯那边传来说话声:“你拿两套睡衣过去。”

  “人两口子不穿衣服。”

  “废话!”

  景随上去推门:“快……”

  尧逸呈反应迅速,一把拉开门,在他闯进去的同时也揽住他顺势往里带,等两人全部隐入房间,伸手一推关上了门。

  动静不大,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景随回头盯着木门,尧逸呈又抬手落了锁。

  景随这才松口气,看向尧逸呈,就这么一看,他发现,尧逸呈只披了件浴袍,不成形地披在身上,右手松开他后就拉住了衣带,但还没来得及系,堪堪把腰部往下一部分遮住了,胸口、小腿一片春光乍泄。

  他没收拾完,头发还是湿的,被他整个地薅在脑后,稀稀拉拉滴着水,有的落在地上有的顺着脖子胸膛往下流。

  真的很下流。

  景随移动视线去盯旁边的地面。

  他刚才,是什么姿势扒尧逸呈身上来的?

  尧逸呈边看着景随边穿好衣服。

  都还没说话,尧嘉希在外面敲门,但敲错了,敲的是隔壁,他们只能模糊听见。

  “哥,在么?”

  听起来已经敲错好几个了。

  尧逸呈稍大点声回到:“在这。”

  尧嘉希这才找对地方,走到门口说:“不打扰了,衣服给你们放对面,那间今天刚打扫过,晚上你们就住那。拜拜。”

  他来得很快,走的也干脆。

  景随很不理解,这事很急么?非要这时候说。

  绝了。

  “晚上……”他找了个话题。

  “不介意的话,一人睡一半。”

  “可以。”

  景随说完想走,尧逸呈在这时往窗边的椅子示意了下,道:“坐,我收拾一下。”

  说完拿着衣服去了浴室,没一会儿景随听到吹风机的声音。

  他回头继续看楼下,尧嘉希特勤奋,转身就回球场了,景随见他投不进,自顾道了一声“好球”。

  夏天虽然白天长,这个点也已经暗下来。

  尧逸呈在房间窸窸窣窣一会儿,拿着两瓶水过来,一瓶递给景随。

  “谢谢。”景随接过,见尧逸呈已经穿戴整齐。

  他喝一口冰镇水,再次盯住尧嘉希使劲瞧,觉得自己脸和耳朵还是很烧。

  尧逸呈隔一个小茶几坐在他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也不说话。

  特别安静。

  楼下尧嘉希是最吵的。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景随却感觉待不住。

  他似乎看到有个容器,已经很薄很透明了,但还是有人不断往里面吹气,不停地使它膨胀,眼看就要撑破。

  他不是害怕破裂或爆炸,只是在这种岌岌可危又悬而未决的情况下感到心惊和焦虑。

  景随怔怔望着楼下,半晌,忽然开口:“你不吃兔子吗?”

  尧逸呈刚喝了一口水,平静地咽下,开口却是反问:“景哥不喜欢吃葡萄吗?”

  “……很酸。”景随老老实实道,然后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挺无聊的,就继续沉默。

  “景哥你好像属兔吧。”尧逸呈平缓地说,“我不是过敏或有别的毛病,只是每次看到兔子就会想到景哥,真的,觉得很不忍心。但那会儿是你主动给我的,我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景随回视他,觉得这说辞的时间线有点问题,尧夫人都知道,这习惯总不能是两个月前才有的吧?

  但尧逸呈平时矫揉造作惯了,景随又想他可能是在开玩笑,就懒得去较真。

  景随顿了顿,跟着喝口水后又装作不经意道:“才知道你居然有初恋,真看不出来啊,你初恋现在怎么样了?”

  这次尧逸呈反应很快,直接反问:“景哥呢?”

  “……”

  啧。

  景随被他用反问来回答问题的行为搞得有点烦躁。

  不是不能问,就是……

  景随皱着眉头收回目光,他根本不知道尧逸呈这“小可怜”倒底在想什么。

  景随放下水杯也不接话,起身往外走。

  察觉景随不高兴,尧逸呈愣了愣。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态度让景随不舒服了。

  尧逸呈跟着拧起眉。

  他这样子看着是挺不靠谱的,但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这问题没法回答。

  说起来,他没有别的初恋,从头到尾只喜欢过景随。

  但这个事现在还不能坦白,因为尧逸呈清楚,在某个巨大的谎言存续期间,一切行为都具有天然的虚假倾向。

  他不希望景随到头来以为,就连这件事都是骗人的。

  哪怕是尧逸呈也想想都窒息。

  习惯狡诈谋取的金融巨头,在所求还没十拿九稳的时候却选择了相反的路,不想再继续欺骗他的景哥。

  他变得特别迷信。

  甚至没法说一句初恋早结束了。

  这很高效,就是听上去跟诅咒似的。

  目光沉缓地注视着景随的背影,尧逸呈忽然突兀地来了一句:“我没有喜欢别人。”

  理智先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