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公子可真会做生意。”

  那人在他面前站定,声音苍老干涩,仿佛自枯井中传出。

  贺砚枝没心情听他废话,尽管他知道对方的目的,但还是让他有话快说。

  二人的站位虽近,但夜深无月,贺砚枝看不清他的脸,从气息能感觉出此人身手不一般。

  原文中对太子这方描述甚少,估计对方也只是个路人甲罢了。

  “三百两,找到生辰纲。”枯井声道。

  “阁下似乎搞错了,在下不过区区小吏,查案不归我管。”

  “砚公子说笑,能私自调换朝廷钦犯,随便找个由头混进去,对你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枯井声语气轻松自然,贺砚枝不动声色,默默握拳。

  “砚公子放心,这三百两你若是拿得走,我们定然不会追究公子。”

  没等贺砚枝答话,枯井声说了后续如何联系便走了,贺砚枝也没有多留,出了院子径直去衙门。

  他和杨宽早就约好,未免睡过头就干脆在衙门将就一晚。

  贺砚枝才走了没几步就见杨宽匆匆路过,大晚上不睡乱跑,他开口唤了他一声,谁知杨宽并未搭理他,反倒躲入假山后不见了身影。

  贺砚枝疑惑心起,正待跟过去,却见杨宽从另一侧向他走来。

  “怎么去了这许久,阿隐安顿好了?”他打了个哈欠,侧脸上还留有睡时的草席印。

  贺砚枝当即回神,赶忙向那人的方向追去,杨宽一脸懵地跟去假山后,只见贺砚枝皱着眉,紧盯着墙上被扯断的爬山虎。

  “跑了。”贺砚枝道。

  “什么跑了?谁跑了?”杨宽摸不着头脑。

  贺砚枝将方才的事简单同他说了一遍,杨宽瞬间睡意全无。

  二人接着在附近搜查了一番,在去牢房的必经之路上,贺砚枝发现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鳞状银片。

  “苗疆的饰物,是金兰叶。”

  贺砚枝让杨宽去通知牢役,跟着他们一块儿进去清点人数,贺砚枝和杨宽直奔关押姜北海的那间牢房。

  “漕帮那伙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劫狱吧!”杨宽格外气愤,一路上都在骂人。

  等见到了还被关着的姜北海,杨宽才想把他拎起来痛骂一顿,贺砚枝拦下了他:“先看看有没有空子。”

  劫狱是门技术活,一般先来踩点的,都得留下点什么以便和囚犯里应外合。

  贺砚枝让杨宽先去查看牢门、窗口、墙体,再搜姜北海的身,最后注意牢役里有没有行为不对劲的。

  他们在这边搜查,闹出不小的动静,另一边姜北海被绑着,头垂在满是血污的囚衣上,一动不动。

  在被人拎起来时,被头发糊住的脸上,一双吊眼睁开极细的一条缝,注视着眼前的人。

  杨宽在他身上搜了两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转而向贺砚枝不发泄道:“什么都没有,那混蛋他娘的到底来干什么?!”

  贺砚枝却很是淡定:“这便对了。”

  杨宽不解道:“什么对了?”

  贺砚枝示意其先出去,二人离开牢房后,贺砚枝才解释道:“金兰叶来此,并不是为了劫狱,而是另有目的。”他回想起在杨宽搜身时,在姜北海脸上看到的一道血痕。

  “先前的伤都结了痂,而那道伤口还在渗血,显然是新伤。”贺砚枝随即拿出那枚银饰,杨宽接过后用两个指头捏住,凑到眼前瞧看。

  贺砚枝道:“据说金兰叶是由姜北海从苗疆带回,这银饰上的鳞甲纹饰是苗□□有,一般数十枚串在一起不易掉落,而金兰叶故意将其落下,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他来过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杨宽就这般盯着银饰,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成了斗鸡眼:“这不是拿拨浪鼓逗老头子——耍你爷爷么,这孙子到底想干嘛?”

  “灭口。或者说,是威胁。”

  贺砚枝分析道:“头目被抓,底下人难以幸免,姜北海一日不松口,官府定然会彻查下去,搅得整个漕帮不得安生。”

  “生辰纲一事对整个漕帮已然损失惨重,金兰叶作为二把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便是断腕。”

  “于公于私,让姜北海乖乖认罪,都是最好的选择。”

  “金兰叶此举,除了当说客之外,便是故意让我们以为有人要劫狱,从而加紧对姜北海的看守,让他没有逃走的可能。”

  杨宽听得一愣一愣:“他这不是出卖兄弟吗?!”

  贺砚枝冷静道:“他们俩不和久矣,帮内势力早已分成了两股,平日里又都是金兰叶在打理,换帮主是迟早的事。”

  “呸!不仁不义的东西!”杨宽把银饰放在手里,狠狠握拳,将原本平整的鳞片捏得变形。

  他愤愤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贺砚枝随即让杨宽通知老李,让他把看守姜北海的人都换成新来的,再在牢房外做好埋伏,届时来个瓮中捉鳖。

  安排好一切后,二人回了后院衙役们的住所。

  一排窄小低矮的单间砖房,每间住着两个人。原本这些单间中有一个属于贺砚枝,但他太过嫌弃便攒了银子搬出去住,如今临时在衙门歇脚,他只得在杨宽的单间内将就一晚。

  贺砚枝从包裹里拿出枕头放在床上,接着又掏出那只红豆眼兔娃娃,杨宽不禁调侃:“不是我说你,你怎的同个姑娘似的,睡觉还要只兔子陪。”

  贺砚枝斜了他一眼,道:“爹娘去得早,儿时落下的毛病。”

  杨宽很是理解道:“我爹娘倒还在,只不过从小就把我丢了,有没有也一样。”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说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贺砚枝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贺砚枝抱着兔子躺下来,面靠墙背对杨宽,看不清神情,身体颤抖逐渐加剧。

  杨宽顾自说着,不过几句便打起了呼噜。

  待月色褪去,体内毒性渐渐缓和,贺砚枝才慢慢平静下来。身下被褥已被汗浸湿,他轻轻松了口气,累极昏睡过去,翌日清早又被人叫醒。

  贺砚枝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后,等所有人到齐后,忽有牢役上报说姜北海在狱中自尽。

  闻言贺砚枝不觉清醒了一些,不觉看向牢役。

  “什么!人死了没?”知府急忙走下堂来,走到牢役面前,那名牢役回禀道:“启禀大人,姜北海自尽之举被小的及时制止,目前并无大碍。”

  知府松了口气,道:“恩,把人带上来吧。”

  牢役下去后没过一会儿,姜北海便被带了上来。

  还是昨晚的那副模样,只不过嘴里被塞了根手臂粗的木棍,被咬住的棍身上染着几滴血。

  姜北海被以跪姿摆好在堂前,知府命人取下木棍。

  “大胆匪徒!还不从实招来,太子的生辰纲究竟被你藏在何处?!”

  知府开场永远是这么几句,贺砚枝实在忍不住想打哈欠,索性试着转移注意,在姜北海身上打量起来。

  视线从头顶一路往下,他忽而发现,在姜北海露出的肩部,不知何时多出了不大不小的三个红点。

  昨日搜身时,贺砚枝只在不远处看了几眼,只注意到了姜北海的脸,并未注意肩部,这红点莫不是之前就有的?

  “老子再说一遍,生辰纲是被贼人抢走的,尔等爱信不信!”

  姜北海朝堂前淬了口血沫,接着便不说话了,气得知府直拍惊堂木。

  “来人,拖下去打!”

  贺砚枝得令,把人拖去了刑房,一干人等将姜北海绑到椅子上后退了出去。

  贺砚枝抄起棍子,手上使力,当即劈下一棍。

  姜北海整个人如被拍打的面团,延展后骤然收缩,咬紧的牙关渗出黑血,硬是不叫唤一声。

  门外有胆子大的衙役扒着门缝看到了经过,吓得汗毛竖起,赶忙念着“邪神莫怪”躲走,其余人大气不敢出,纷纷对姜北海生出了敬佩之意。

  贺砚枝打完一棍后,注视着姜北海的反应,心想杨宽所言不假,这人果真是条汉子,不反抗也不说好话,就这么老实趴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既然如此,贺砚枝自然不能遂了他的意。

  姜北海被打得意识模糊,缓了许久才做好挨打的准备,然而第二棍却迟迟未落。

  他知道这是衙门里惯用的把戏。

  对犯人行刑逼供时,先打你一棍,让你记住痛,接着故意等你做好迎接第二棍的准备,却不给你预期的行动,只待你等得迷糊了,趁不备才落下更狠的一棍,叫人爽得直上九天。

  姜北海打心眼里唾弃这些,故而一直咬牙坚持,奈何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贺砚枝仍然未动手。

  等死永远比死更难熬,姜北海终是开了口,对贺砚枝道:“要打就打,莫不是没吃饭。”

  他被紧紧绑着,无法扭头身后的情景,而贺砚枝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被他吵醒后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道:“不瞒姜帮主,我确实没吃饭,还有一个时辰才让下值,这会儿子也饿得很。”

  姜北海闻言,冷哼一声:“你倒是实诚,老子见过的衙门狗里,你倒是头一个这么说的。”

  贺砚枝轻笑道:“姜帮主也是,我打过的犯人里,能扛下这一棍的,你也是头一个。”

  闻言,姜北海大笑起来,转而又开始咳血。

  贺砚枝站起来活动四肢,在刑房里散起了步,姜北海叫住了他:“小子,给老子拿口水。”

  贺砚枝恍若未闻,只觉嗓子有点干,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口道:“连官府都奈何不得的漕帮,却还会被旁人抢走东西,听着便可笑至极。”

  姜北海静静地听着,在贺砚枝说完话后,不作任何反应。

  贺砚枝接着道:“但若是遇上那伙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句话一字一句地落入姜北海耳里,换做常人必然会问是何人,但姜北海却仍是沉默。

  “我并非在套话,只是想告知姜帮主,那伙包着头巾的水匪来自一个叫赤巾会的组织。昨日我出门时恰巧碰着金副帮主,便同他提了一嘴。”

  贺砚枝话音未落,姜北海当即有了反应:“他现在在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砚枝倒了杯水,慢慢走到他面前,递到他嘴边:“不急,在我说之前,姜帮主必然很想回忆一下被劫那日的过程,既如此还请姜帮主一一说来,莫要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