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理寺内。

  厚重的云层将太阳完全遮挡,大风卷着树叶沙沙响。

  屋内萧鸿隐替贺砚枝取来鹤氅披上,贺砚枝不急不慢地喝着辛茶, 赵吉急匆匆地进屋寻到二人, 告诉他们孙瑞霖醒了。

  贺砚枝和萧鸿隐对视一眼, 随即跟着赵吉来到安置孙瑞霖的屋子里。

  床上之人面色苍白, 双眼虽睁着却浑浊无光, 双唇紧闭,牙关紧咬, 赵吉唤了他几声, 床上之人却毫无反应。

  “从孙大人睁眼起便一直是这样, 不知贺大人可有办法?”赵吉满眼期待地看着贺砚枝,萧鸿隐不觉也看向贺砚枝。

  “我又不是大夫, 哪里来的办法。”贺砚枝被二人盯得莫名其妙。

  “西州人皆道贺大人神通广大, 一板子下去能让死人开口招供, 眼前这半死不活的,便只得委屈下贺大人了。”

  赵吉把他从西州打听来, 有关贺砚枝的评价添油加醋复述一遍,贺砚枝当即眉头跳了三跳, 只得道一句:“谣言不可信。”

  “不过么。”贺砚枝来到床前,让赵吉取来一根银针:“若只是让他有反应, 这我倒可以试试。”

  正好大夫就在屋里, 从针包里取了根银针递给他,贺砚枝对着孙瑞霖的指尖就扎了下去。

  “太子的话你可还记得?”

  贺砚枝每扎下孙瑞霖的指尖, 同时还说些颠来倒去似是而非的话。

  “西州王要找的东西,太子绝不松口,妻儿被困……”

  在说完一通话后, 孙瑞霖的眼珠开始微微发颤,待贺砚枝用银针扎入他的小指时,孙瑞霖忽而弹起大喊道:“你做梦!”

  这下屋内众人皆露出欣喜之色,赵吉赶忙让大夫上前搭脉,贺砚枝默默放下银针退居其后,与萧鸿隐立在一处。

  “此法颇为新奇,砚枝你是从何处学来?”萧鸿隐满眼好奇看向他,贺砚枝微微一笑:“想学?”

  萧鸿隐点头又摇头,与他对视道:“能学会固然有用,但我有砚枝,学不学无甚差别。”

  这话听得怎么有点不对劲。

  贺砚枝以为这臭小子是赖自己赖上瘾了,冷漠道:“五十两一回,概不赊账。”

  “不能送我几回?”萧鸿隐眨巴着眼凑近,试图蒙混过关。

  贺砚枝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脸,才想开口怼回去,却听见赵吉正唤他:“醒了醒了,贺大人,醒了!”

  这话听着也有些不对,贺砚枝懒得计较,来到床边见孙瑞霖正茫然地看向四周,嘴巴微张,发出虚弱沙哑的声音。

  “这是……哪儿?”

  贺砚枝回道:“大理寺,这里没有旁人。”

  孙瑞霖闻言转动眼珠看向贺砚枝:“你是……”

  赵吉随即向他介绍贺砚枝,孙瑞霖认得赵吉,便信了他的话。

  才醒转的病人意识仍有些模糊,贺砚枝等孙瑞霖缓过一阵后便开口道:“既如此,请恕贺某直言,孙大人究竟为何沦落至此?”

  他今早查了查孙瑞霖辞官前发生的事,据说沈海出事后孙瑞霖替他在殿前说过话,为此遭到了圣上的猜忌,在朝中摇摇欲坠,这才不得已辞官还乡。

  孙瑞霖听到贺砚枝的问话,回想起了这几日遭遇的事,呼吸一时间变得急促起来,嘴巴一张一合迫切想开口,然而他瞪着眼愣了会儿,双目忽而变得浑浊,无力地抬起右手:“明哲保身……保………………”

  说完这几个字后,孙瑞霖便昏了过去,赵吉赶忙让大夫瞧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夫道孙瑞霖脉象虚弱,应当是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需得修养一段时日。

  贺砚枝点头,看向萧鸿隐问道:“他方才最后一个字说的什么?”

  萧鸿隐想了想,回道:“矿。”

  赵吉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道:“大人你确定没听错?大历矿脉从来都是归属国库,太子怎会同矿搭上关系?!这……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赵吉看萧鸿隐的眼神仿佛罪责在他一般,贺砚枝斜睨了赵吉一眼:“太子是否私藏矿脉你不知道?我二人初来乍到,质问他做什么。”

  赵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作揖赔罪道:“大人赎罪,下官……下官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

  “这是你的事。孙大人如今能将这绝密告诉我等,这矿怕是已经落到西州王的手上。”

  贺砚枝将前因后果梳理一番,太子私藏矿脉被贺昱发现,于是便使计陷害知情的官员,从他们口中夺取有关矿脉的秘密。

  其中孙瑞霖是知情者之一,他们若想知道背后更多的事,也只能等他清醒再说。

  “大人说的是,我们得将此事赶紧禀告太子。”赵吉说着便急忙告退。

  我们?

  贺砚枝不禁看向萧鸿隐,后者无甚反应,正垂眸思考着什么。

  也是,阿隐这般聪慧,自然早已看出自己的意图。

  贺砚枝一直有意无意地将他拉向贺昱的对立面,便是希望他不重蹈原书的覆辙,二人如今搭上了太子这根线,也算是朝着对的方向行进。

  萧鸿隐从思考中回神,抬眼时正好对上贺砚枝的目光。

  他嘴角微微上扬:“砚枝为何这般看我?”

  贺砚枝也回了神,道:“想看便看了,不行么?”

  萧鸿隐轻笑出声。

  二人接着谈论几句便出了厢房,走到书房门口时,正见主簿急匆匆敲门。

  贺砚枝唤住了他:“何事?”

  “回禀大人,城内没有发现流民踪迹,也未曾找到尸体。”主簿见了他便将手中的文帖递上。

  贺砚枝打开看了几眼,神色变得严肃:“城外可搜过?”

  主簿摇头,为难道:“派出城的人都被拦下了。”

  文帖被贺砚枝放到书案上,纸张与桌面间发出突兀的声响。

  “敢拦大理寺,谁这么大胆子?”

  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主簿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回……回大人,是刑部。”

  明明是晌午,屋内却昏暗得如同傍晚,贺砚枝立在窗边,半个身子隐匿在阴影下。

  贺砚枝眉头皱的更紧,挥手屏退主簿后坐回书案后,撑着手肘揉眉心。

  “周勰的动作倒挺快。”萧鸿隐给贺砚枝取来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赵孟诘乃刑部侍郎,连他都奈何不了,看来这刑部……”贺砚枝抬起头,双目直视前方,喃喃道:“西州王,大有称帝之势。”

  也难怪赵孟诘不远千里去西州搬救兵,看来这朝中是真无人可与贺昱对抗。

  萧鸿隐抿了口茶,并没有贺砚枝这般焦虑:“不出城便不出了,人在城内也未可知。”

  贺砚枝微微泄了口气,看向萧鸿隐:“你如何知道在城内?”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进京以来,这小子的表现就如同提前预知一般,贺砚枝甚至怀疑萧鸿隐是不是被人顶包了。

  萧鸿隐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并非先知,不过猜测罢了,砚枝不认同的话咱们想办法出城便是。”

  贺砚枝靠在椅背上思考片刻,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罢了,先在城内找找吧。”

  他们要出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赵吉耳边,他将手头的事吩咐好后,赶忙找到贺砚枝,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

  “贺大人,大理寺被人包围了。”

  赵吉跑得满头是汗,诉说道:“方才下官想回刑部结果被一群官兵阻拦,说什么也不让出去,下官只得派人悄悄递了信回去,二位大人可去外头瞧上一眼。”

  贺砚枝面色一沉,同萧鸿隐使了个眼色,往门外走去。

  大理寺的门卫在见到他二人时并未多问,但当他们出了大门,当即便有带刀官兵上前将他们拦下。

  “你们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官?”贺砚枝四下环顾,发觉大理寺周围不知何时来了数百官兵。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众人,对方仍理直气壮地拦在二人面前:“奉刑部尚书之命,于京城内搜查昨日周府作乱之人,望大人见谅。”

  “抓人与本官有何干系,让开!”

  贺砚枝话音未落,萧鸿隐一步挡在他面前,右手握着刀柄拔出部分剑身,许是气场太过压迫,在场所有官兵纷纷拔刀对准二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抓人自然同大人无关,大人尽可以活动,只不过有些地方属下正派人细查,恐怕要劳烦大人绕道而行。”

  对方话说得好听,可当贺砚枝往左走,那群官兵一窝蜂涌到路口将路堵住,他往往右走,那些人却又搬来铁蒺藜放在了路中间。

  “欺人太甚!”

  贺砚枝不是个好脾气的,去拔萧鸿隐的剑就要与他们干架,萧鸿隐赶忙按住他的手,小声道:“何必与他们浪费时间,先回去。”

  贺砚枝愤然甩袖,留给他们一个落败的背影,萧鸿隐收回了剑跟着贺砚枝回了大理寺。

  他们走后,官兵头子露出得逞的笑容,挑了挑下巴示意众人再接再厉,将大理寺围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

  大理寺的门在贺砚枝和萧鸿隐进去后被重重关上,二人往里一直走,来到当初沈海文卷被烧毁的地方。

  “今日这一闹大概能骗住他们几日,我们抓紧时间。”

  此处是大理寺最偏僻的角落,围墙后便是一片无人涉足的竹林。

  贺砚枝听到不远处密集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即和萧鸿隐在官兵尚未找来之前翻墙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贺·护夫·砚枝:你敢质问他?!

  赵·瑟瑟发抖·忠:不敢……不敢……

  萧·得意·鸿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