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将后院也彻底围起来时, 贺砚枝和萧鸿隐已经穿过了竹林,往刑部而去。

  在悄无声息地潜入刑部找到赵孟诘后,二人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周勰猜出是你们干的, 今早便向尚书大人借了兵, 将城门和大理寺围了起来。”

  赵孟诘多日不见, 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他手头还在不停批复递上来的文帖:“他们再蛮横无理, 至少明面上还动你们不得,我会派人照看孙大人, 必要时再将人转移, 二位放心。”

  贺砚枝瞧他面色疲倦、神情痛苦, 想必是顶了极大的压力,但既然来还是问他一句:“周勰对孙大人这般执着, 敢问赵大人可知其中缘由?”

  赵孟诘停笔摇头, 将面前的一堆文帖尽数顶回去后, 主事很快又送来另一堆更厚的。

  “左右是对太子不利之事,臣子的本分便是为太子排忧解难。”

  贺砚枝闻言没说什么, 却听得萧鸿隐在耳边冷哼了一声,随即悄悄握了握他的手。

  “有劳大人了。”

  贺砚枝同赵孟诘告辞, 二人出了刑部走在大街上,一时间竟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今日的天气过于阴沉, 光线十分暗淡, 视野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街边不少店家都提前挂起了灯笼照亮,好似夜色已至。

  贺砚枝走着走着, 听着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忽而福至心灵,拉着萧鸿隐在一家面具摊前停下。

  “这些面具瞧着不错, 你挑一个试试。”贺砚枝取了个猪面的对着萧鸿隐比划。

  “你想遮面?”萧鸿隐不确定地看着他,大白天戴面具,会不会更加引起注意。

  摊主被面前相貌不凡的公子惊艳到,见二人商量着买面具,笑着道:“二位公子这般好的样貌,带面具确实可惜了,不如挑些玉簪更衬公子。”

  贺砚枝对他的话感到意外,奇道:“做生意的不都是想方设法招揽客人,怎么小哥你还往外赶人呐?”

  摊主呵呵笑道:“实话实说而已,公子不知,其实隔壁那方首饰摊也是我的,公子若不嫌弃便挑上一支,小的给您折些银子。”

  “原是如此。”贺砚枝觉得这摊主颇有意思,便挑了一支玉簪,拉过萧鸿隐对着他比划一番。

  “照小哥这口才,平日里生意应当不错吧。”

  贺砚枝觉得手中的太过笨重,便又选了支轻巧的。

  “不瞒公子说,平日里生意确实还不错。”

  摊主从箱子里又取出数十支不同样式的玉簪,供贺砚枝细细挑选:“公子瞧瞧,这些都是时新的。”

  贺砚枝闻言一笑,取了几支看看,随后放下簪子故意吹了吹手指。

  “那便奇怪了,生意好理当卖得多才是,可这些物件怎的落了这许多灰?倒像是囤积许久的陈年货。”

  摊主略显尴尬,赔笑道:“公子当真厉害,这都被您瞧出了,不过小的保证这些簪子确实是时新的。”

  贺砚枝笑而不语。

  摊主见他这模样,整个人忽而警惕起来,心想眼前这公子瞧着不俗,莫不是户部的官老爷前来体察民情的,随即解释诉苦道:

  “实话同公子说,小的原本是找人提前买进新货,想着能招揽客人多赚些银子,谁成想来了一群流民挡在摊前乞讨数月,愣是让小的一件也没卖出去,银子全打了水漂……”

  萧鸿隐看了看贺砚枝,这才明白了他突然拉自己买面具的意图。

  左右其他事尚无进展,回去也是被软禁,倒不如趁此机会查查流民一事。

  贺砚枝佯装不解:“流民?京城内何来的流民,本公子怎的未见到,你可莫要信口雌黄。”

  这话说得重了些,摊主急了,开口便说漏了嘴:“大人冤枉啊!小的没有说谎,之前他们一直都还在,就在前几日突然就不见了,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人明鉴!小的做生意向来老实本分,童叟无欺……”

  “行了。”贺砚枝让他先冷静,追问道:“既说有流民,你当真不知他们的去向?”

  “当真不知去向!”摊主转而想起一件事:“但小的知道他们平日宿在西街的城隍庙,其他再不知了!”

  贺砚枝满意地点头,默默记下了城隍庙。

  他买下了所有玉簪,只挑轻巧的那支带走,临走前看了摊主一眼。

  摊主连连点头,表示绝不会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二人走远后,贺砚枝嫌玉簪碍手,便塞到了萧鸿隐手里。

  “拿着。”

  “送我的?”

  萧鸿隐瞧他步履匆匆把自己甩在身后,故意问他一句,但贺砚枝像没听见似的,只顾闷头往城隍庙赶。

  突然贺砚枝停下了脚步,想起自己人生地不熟压根不知城隍庙的方位,也不知自己在这儿赶个什么劲,便问萧鸿隐:“城隍庙在哪儿你可知道?”

  萧鸿隐摇头不语,贺砚枝没听到回应,回头又问了他一遍。

  “你我不曾分开半步,你不知道的我又怎会知晓。”

  萧鸿隐笑着回道,忽而抬手伸向他。

  贺砚枝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随后又觉得不妥便不再乱动,任由他的指尖划过侧脸,将自己凌乱的碎发尾拨到耳后。

  “……”

  一股陌生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贺砚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心里莫名烦躁起来,皱眉道:“玩闹也不是光杵在大街上,还不快想想怎么找路。”

  又被他凶了,萧鸿隐委屈地“唔”了一声,哄道:“找一个庙而已,这还不简单。”

  贺砚枝看着他随手拦住一人问路,那人告诉了他城隍庙的方位,萧鸿隐转头对贺砚枝道:“瞧,这不就知道了?”

  贺砚枝当即犹如被泼了桶凉水,脑中空白一片。

  是啊,明明这么简单的事却还胡思乱想一大堆,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迟钝……

  萧鸿隐见贺砚枝低头不语,面色微微泛红,双唇抿得发白,想他应是生着闷气,随即便牵过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迈开步子:“无事,我带你走。”

  清郎的声音春风化雨般安抚了贺砚枝烦闷的心,他跟在萧鸿隐身后穿过人群,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眼里只剩下面前挺拔的身影。

  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些……

  贺砚枝不禁联想到了自己。

  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四,早没了长个的条件,一想到萧鸿隐还能再窜上一窜,心里便有种自己老了的挫败感。

  更何况如今看到萧鸿隐为自己领路,这种感觉就变得愈发强烈,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穿过前面这个巷子便到了。”

  萧鸿隐丝毫不知贺砚枝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的他意外听话,竟乖乖地让自己牵了一路,内心不由得舒畅。

  他牵着人来到城隍庙门口后,贺砚枝便抽回了手,先一步走了进去。

  此处庙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仅有一间大殿并一尊神像。

  殿内不破败也不华贵,二人来时无旁人进香,一看供台上的瓜果也烂了半数,

  贺砚枝咳嗽了几声,抬手挥走灰尘,在庙内四处看了起来。

  红砖高墙的殿内,梁角的金箔纹路都被年岁剥走,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交错的木梁下,神像表面的漆都已斑驳,露出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内里。

  四根承重柱分别立于神像的四方,而在柱子之后的空间,从梁上垂挂下满眼的长长的彩幡。

  贺砚枝先把神像前的区域仔细看了遍,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萧鸿隐也一样。

  “去后头看看。”贺砚枝才说完这句话,殿内充斥的香火味让他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他对此不甚在意,正要掀开彩幡,萧鸿隐却在他面前摊开了手。

  “作甚?”贺砚枝不解道。

  “里头昏暗无光视线受阻,牵着以防走丢。”萧鸿隐弯了弯手指,示意他赶紧。

  “才多大点地方,丢不了。”贺砚枝道他墨迹,顾自掀开彩幡钻了进去。

  萧鸿隐无奈摇头,也跟着进去,在层层交叠的彩幡中找寻贺砚枝的身影,奈何对方走得太快,不一会儿萧鸿隐便迷失了方向。

  贺砚枝对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感到格外不适,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低下头时看了地上洒落一地的香灰。

  “阿隐你瞧,这里怎会有这么多香灰?”

  身后无人回应,贺砚枝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鸿隐才来到他面前。

  “你瞧这些。”贺砚枝示意其看向地面,满地的香灰印出二人的脚印。

  萧鸿隐也露出疑惑。

  “方才我们进来时,供台上可有香炉?”贺砚枝只记得有烂了的瓜果。

  “没有,应是被人在这儿打翻了。”

  萧鸿隐四下找寻香炉的踪迹,贺砚枝也找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二人再次走散。

  地上除了香火就是脚印,贺砚枝的视线不放过每一寸角落,结果后背不小心撞上另一个后背,萧鸿隐扶了他一把,道:“我没看到。”

  贺砚枝道:“我也没有,接着找。”

  于是二人再次一同上路,结果没过一会儿又分了开。

  贺砚枝看地上的脚印看得眼花,有好几次发现自己绕回了原地,正要调转方向时又与萧鸿隐撞到了一处。

  “……”

  贺砚枝揉了揉着撞疼的肩膀,径直牵过萧鸿隐的手,妥协道:“还是牵着罢。”

  萧鸿隐握紧他的手,得逞的笑容一闪而过。

  两道身影钻进眼前的彩幡消失不见,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彩幡被掀开,贺砚枝和萧鸿隐低头看向脚下,二人的脚印与原先的再一次重合。

  “又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