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是整个大历占地最广的地域, 南北狭长,包揽半数大历的边境线,黍离正位于东州的最南部。

  萧鸿隐原本在西州处理事务, 赶到东州时已霜寒大地, 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依照查到的地点, 萧鸿隐领着人踹开薛府的门, 将里面的人通通都抓了起来, 可这群人中唯独没有薛凡。

  “薛凡何在。”

  萧鸿隐骑在马上直视前方,根本不给其他人半个眼神,

  跪倒在地的老翁见萧鸿隐终是来了, 不禁痛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看看清楚自己在为谁卖命!丞相大人怎么死的你都忘吗?!”

  老翁气愤地骂着, 萧鸿隐却置若罔闻,派去搜查的探子回来后报出薛凡逃走的行踪, 萧鸿隐调转马头去追, 身后老翁仍要骂, 被小厮给一刀结果。

  “多嘴。”小厮不屑地呸了他一口。

  萧鸿隐领着人按照探子的回报往城外追去,一路上追踪薛凡留下的痕迹。

  大约追了有十数里的路后, 薛凡踉跄的身影总算出现在夕阳之下。

  萧鸿隐抽出长剑加快速度,不断拉近与薛凡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剑刃快要落下之际,周围突然杀出了一批人马, 搅乱了局势。

  “吁——”

  萧鸿隐一拽缰绳, 马高高抬起前肢发出长长的嘶鸣,紧接着刀光剑影掠起, 萧鸿隐的注意被吸引了过去。

  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大历人,在冲出来时也似乎没料到会撞上人,他们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向萧鸿隐他们攻来, 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萧鸿隐快速解决掉临近的几个人后,回头见薛凡已经死在了那些人的剑下。

  “大人,怎么办?”

  “撤。”

  萧鸿隐并不想恋战,然而那些人却杀疯了一样不停向众人猛攻,萧鸿隐眉头皱起,带领众人往另一个方向跑。

  前方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萧鸿隐为众人开路,身后却不停传来坠马之声。

  小厮跟得最紧,眼瞧着其他人都被砍杀了个干净,他吓得想喊萧鸿隐,然而对方不知怎的又加快了速度,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大人!大人慢点!我……”

  小厮话音未落,一柄锋利的大刀砍向了他的脖子,他眼前一黑,当即从马上摔了下去。

  随着最后的坠马声响起,萧鸿隐当即勒紧缰绳,迫使马快速调转方向直奔百步外的死人坑。

  那些人见只剩萧鸿隐一人,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追,最后还是派了几个使暗器的人跟上,他们对着萧鸿隐飞出数十把飞镖和箭,亲眼看着对方坠马摔入死人坑,这才停了手。

  “老大,要过去看看吗?”

  “罢了,赶紧走,那些大历军要是追上来咱们就跑不掉了。”

  将月军随即整顿了人马继续往西边逃窜。

  夕阳渐沉,暮色下,大历军以最快的速度追了过来,看到地上残留的尸体后,其中一人对着远处的马蹄印痛骂出声。

  “看血迹来说,他们应该还没跑多远,咱们继续追。”

  贺砚枝劝傅安少说话,从寒石关更远的玉屏关一路追赶来此,为了尽快解决这批逃窜的将月人,他们快马加鞭一路上滴水未进,眼下嗓子干得直冒火。

  傅安无奈点头,让贺砚枝带着一些人把地上的尸体全部清到死人坑里去,他和其他人继续去追:“尽快赶上。”

  贺砚枝翻身下马,把尸体搬上马背,紧接着往死人坑走。

  霞光在死人坑附近笼罩上一层七彩的光晕,然而贺砚枝并没有心思欣赏,只想尽快处理完尸体去追傅安。

  在战场上待久了,贺砚枝对尸体已经无感,但他在靠近之后,还是被一具身形眼熟的尸体吸引了注意。

  “不可能,定是我想疯了。”

  贺砚枝被自己生出的想法吓到,缓了缓神后,抗着尸体跳进了坑里。

  死人坑有一人高的深度,里头层层叠叠堆满了尸身。

  贺砚枝把那些人挑了个人少的地方放好,在跳出坑时,又下意识回头看向那具男尸。

  “干嘛呢贺兄?快上来啊。”

  杨宽把小厮的尸体往下一扔,见贺砚枝看着一具尸体发愣,好奇地跟了下来。

  贺砚枝觉得自己有些鬼迷心窍了,竟迈开步子往尸体慢慢靠近。

  “怎么了这是,你认识啊?”

  杨宽不解地跟了上去,只见贺砚枝站在那具尸体前,再三犹豫了一阵,最终下定决心拾起尸体上的鹤氅,露出下面的情形。

  “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烂了几天了都。”杨宽被尸体臭得作势要呕:“你莫不是看上了这件袄子?还别说,挺好看的,运气不错。”

  贺砚枝默默把鹤氅盖了回去,白了杨宽一眼:“这运气给你要么?”

  杨宽摆摆手,作势欲逃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贺砚枝轻笑出声。

  处理完尸体后,他们接着追赶傅安而去。

  待天色彻底昏沉,四周静谧无比。萧鸿隐急匆匆从一处土坡下现身,慌忙赶到死人坑里找寻着什么。

  鹤氅被他掀开,底下什么都没有。

  “砚枝……”

  我把你的兔娃娃弄丢了……

  萧鸿隐双眼变得模糊,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月光打在他身上,影子破碎成线。

  自从贺砚枝走后,他一直把那只兔娃娃随身携带,谁知方才动作之下娃娃竟不小心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他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最后连死人坑里都没有……

  萧鸿隐在坑里待了很久,久到太阳东升,城里留守的人久等不到,这才寻来将他带回。

  “大人,薛凡之事。”

  萧鸿隐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淡淡回道:“已成。”

  “既如此,王爷唤大人即刻回京。”

  见萧鸿隐不说话,下人只当是默认,随后便退了出去。

  他走后,婢女进来上茶,萧鸿隐仍然看着远处,但接过茶杯时却极难察觉地传给了婢女一张字条。

  婢女不动声色退下,萧鸿隐把茶杯随手搁置,起身来到屏风后。

  “大人,都准备好了。”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枯井声,萧鸿隐回道:“太子预计何时动手。”

  “看大人的进展,最迟一年。”枯井声回道。

  “恩。”

  枯井声走后,萧鸿隐来到窗外看着远处的枝头。

  “砚枝,我很快,便来接你。”

  ……

  总算把那些将月人抓住后,傅安和贺砚枝又花费了几日回到玉屏关。

  还没走进营帐,娉瑶便急匆匆跑到了贺砚枝跟前手舞足蹈:“贺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书呆子有好消息告诉你!”

  贺砚枝不明所以,被娉瑶催着赶紧进营帐,谁知右脚才一踏入,迎面伸来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巴,把一颗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别吐,咽下去!”

  柳慈死死捂住贺砚枝的嘴,防止他把药吐出来,不远处金兰叶微笑着端来一杯水,看着贺砚枝把药丸生生吞下。

  “咳咳咳……这……”

  贺砚枝被嘴里的味道刺激地直想吐,又酸又苦又咸,还夹杂着道不明的气味,若不是柳慈强行给他塞进,他自己实在是开不了口。

  贺砚枝被药丸噎得脸色发红,接了金兰叶的水一饮而尽,谁知那水也有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你们不妨……直接杀了我……咳咳……”

  贺砚枝被扶到凳子上,他有气无力地趴着,好似受了天大的折磨。

  柳慈和金兰叶一人一边握着他的手把脉,末了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成了。”

  娉瑶在贺砚枝面前蹲下,抬头看着贺砚枝的脸:“贺大哥感觉如何?是不是好受很多?”

  已经魂游天外的贺砚枝勉强感受了一下变化,感觉体内似有热流在慢慢驱散寒痛,他不禁抬起头来。

  “这是……解药?”

  柳慈点点头,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不错,寒毒原本无解,而在下与金圣主不甘于现实,算是将此毒给破解了。

  贺砚枝闻言不禁面露喜色,在场所有人都为他高兴,但柳慈却话锋一转。

  “只是贺兄这毒侵体太久,须得慢慢根除,所以方才那药还得继续吃上几年,不过那水倒不用喝了。”

  “……”

  有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再加上战场局势十分乐观,众人今晚聚在一起吃肉唱歌,好不快活。

  然而在战场还不能松懈,众人庆祝完又各自去做该做的事,只有贺砚枝被“特赦”回营帐休息。

  他把帐子放下后,点燃蜡烛,豆大的烛火照亮窄小的帐内。随后,贺砚枝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棉布兔娃娃。

  依旧是那两只红豆眼,和能被轻易揪下的兔耳朵。

  “阿隐,有个好消息,我很快便能回去见你了。”

  死人坑,鹤氅,兔娃娃。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证明萧鸿隐他的确来过。

  贺砚枝看着这兔娃娃,眼前都是萧鸿隐的面孔。

  远道而来的风在营帐外呼啸徘徊,它等着帐中人入睡,载梦归途。

  ……

  眼下是晚秋,晚秋一过,便是冬寒,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将月与大历对峙数年,到最后粮草不足,马匹折损大半,士兵濒临冻饿死。在大历军持续的进攻下,将月终于支撑不住退了兵。

  一时间,大历举国同庆,军队不日便要凯旋而归。

  大战得胜,金兰叶和姜北海告别众人回了苗疆,柳慈和娉瑶留在黍离继续行医,杨宽则打算跟军队一起回京,说要见识大历最繁华的都城。

  贺砚枝本该同军队一起上路,然而大部队整顿还需费些时日,贺砚枝等不及便先行一步赶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