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

  洛银河还未答话,李羡尘便又继续道:“先生若是想以将军府为跳板,大可明言,我自会举荐先生入朝为官。”

  这下傻子也能听出来,祭祀当日李羡尘同那原主本来是有什么计划的,但自己未依计行事。

  再者,听李羡尘言外之意,一来他觉得神谕之事是洛银河深藏不露,二来是怀疑他以将军府为垫脚石,去攀皇上的高枝儿。

  将军的这翻抱怨,要想含混过去,尚有机可乘,但却不是最好的办法。

  这种情况下,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需要反抛给他一个足以让他惊骇的真相。

  洛银河想到了皇上被催眠之后的梦呓。

  主意打定,他向李羡尘深施一礼,道:“这几日还未来得及向将军言明,在下悉知一事。必得确认了真假,才好让日后将军的筹谋更顺利。所以才贸然行事。”

  李羡尘皱眉,脸上的神色满是你休想搪塞我,今日必得给我一个说法。

  但洛银河神色郑重坚定,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何事?”

  洛银河问道:“先皇驾崩之时,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在侍奉圣驾?”

  “梁相和卫太医。”

  洛银河点头,又问道:“将军可曾想过,先皇病重,为何弥留之际只有一名太医侍奉在侧?梁相又为何恰好在?”

  先帝驾崩在去年的仲夏深夜,李羡尘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破晓。如今听洛银河这样问,不用想也知道他这话里有何深意。

  见李羡尘面露惊疑之色看向自己,洛银河跪下道:“皇上因生母之死,痛恨先帝,先帝驾崩,并非善终。梁相和卫太医恐怕是仅有的两位知情人。”

  李羡尘沉吟,洛银河道出的事情乍听之下如石破天惊,但若是沉下心来细细思量,似乎处处有迹可循。

  一来,先皇本不看重当今皇上,他却在先帝病弱之时突然得势,而后才闹出了夺嫡之乱,先皇崩逝,国丧期内混乱被梁相联合众党羽压制,皇上成了新帝;

  二来,皇上性子喜怒无常,即便对某些老臣也时有苛责不敬,唯独对梁相,从未有过半句重话,处处忍让回护。

  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看向洛银河,见他还跪在地上,面无表情问道:“既是如此,先生为何不早对我言明?”

  洛银河看向李羡尘,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若出了纰漏,便是杀头的死罪,在下是将军的幕僚,自然要为将军分忧,事情未明朗之前,不能让将军涉险。”

  他自觉得这番回答,守住了一个幕僚的本分,这事儿便差不多能过去了,当务之急,是将自己的处境仔仔细细摸索一番。

  谁知李羡尘竟铁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向书房外走去。

  职业本能,他火速回溯了一遍李羡尘的话,书里说李羡尘同幕僚洛银河莫逆之情,李羡尘刚刚说话的重点,似乎偏重于自己未曾与他同舟共济。

  李羡尘此时已经走到书房门口,身形一窒,他本来是兴师问罪,想让洛银河给自己一个交代,没想到,事情是交代了,但自己这口气却被对方卡得不上不下。

  你为何只身犯险这等话,着实说出来矫情,不说憋屈。他长叹一口气,道:“先生早些回房休息吧。”

  留下洛银河独自一人还跪在书房里。

  洛银河的职业自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李羡尘这人,当真是……莫名其妙!

  他这种态度,一定还有自己不悉知的内情,又或者是有知识盲区,洛银河笃信。

  出了书房门,李羡尘被寒风一凛,心思又清晰起来,刚刚洛银河同自己所言的事实,足以撼动朝纲,这才是重点。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得知又如何求证的,这洛先生,自己从前只觉得他宽和睿智,心思缜密,这几天发现,他韬光养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自己查探出来皇上与梁相的绝密之事,算是将一个幕僚的本分做足了,只是……

  这事情分明该褒奖他。但自己为何心里如此憋气呢?

  他对自己,好像生疏了许多。曾经无论何事,他都有所商量交代,而最近,那人竟突然我行我素起来。虽然他如今行事如出鞘的利剑,几日之内,便帮自己掌握了一个梁相的惊天之秘。

  但怎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洛银河曾以玉相赠,真情流露,难道是因为他未作回应,这人便疏离了?

  今年的天气,不知为何格外的冷。李羡尘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手脚就有些发凉。如今虽然刚刚入冬,晚风已冷如腊月里一样,不禁想洛银河那副文人的单薄身子,伤也还未好。

  李羡尘正想将自己的披风给他拿去,刚回身,便见到洛银河从书房里出来,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他缩了缩脖子,将大敞裹紧些,一溜小跑,往自己的住所那边去了。

  洛银河的房间不甚宽大,布置却得宜。看得出房子主人的机巧心思。

  屋内没有人,但仆人早将炭盆燃起来了,安静的夜里,火炭偶尔爆一两下火花,星火跳动,带着一丝暖意。

  洛银河将外衣脱了,凑在金丝罩笼前取暖,他一个现代人,这等场景只在电视或书里见过,如今亲身经历体验,新鲜劲儿没过,觉得这噼啪作响的炭盆,当真是比暖气空调多了不少烟火生气。

  身子一暖,人也就困顿起来,正想起身整理一番早些休息,听见敲门声响起,是添宇的声音,道:“洛先生,尚未歇息吧?”

  洛银河开门把人让进来。

  添宇笑吟吟的,手端着个小盅,放在桌上,道:“这是将军吩咐小的给先生送来的,先生趁热吃了吧。”

  他见洛银河面露疑问之色,上前将那小盅的盖子解开,盅里就扑出一股温热的食物香气。

  洛银河凑上前观瞧,那是一小盅热汤,汤色清淡,清澈的汤水里,菜叶盈绿,与几颗枸杞配映,好看极了。

  添宇道:“将军料想先生同陛下用膳,定然没吃什么东西,叫厨房煮了猪肝菠菜汤,先生腹中温饱,一会儿也睡得踏实些。”

  接受他人的好意,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洛银河坐下,喝了一口汤,入口鲜美,菠菜和猪肝都是补血的食材,李羡尘这是还记挂着自己的伤势。

  添宇在一旁看着,脸上露了笑意,道:“先生和将军前几日的心结解了?”

  洛银河请他坐下,回想刚刚李羡尘那副模样,不禁苦笑,顺着他的话问道:“宇生何出此言啊?”

  添宇同洛银河不见外,扯了个矮凳坐在洛银河近前,道:“刚才将军一进府门,便吩咐小的让厨房备些夜宵给先生,还特意吩咐了食材。莫说将军尚未娶亲,就算是哪日娶了夫人,可能都做不到这样妥帖上心。”

  嗯……这话听着怪得很。

  洛银河低头喝汤,如今他算是知道了,这李羡尘就是那种心里千万心思,嘴上却如同封了水泥的人。用个现代词来形容,大概就是闷骚。

  一面想着,他脸上一面浮现出一抹笑意,添宇以为他是默认了,心里高兴,道:“这最好了,将军平常沉默寡言的,跟先生闹起别扭来,跟个小孩儿似的。”

  洛银河闷不吭声。

  添宇继续自说自话,道:“将军刚才交代小的转达,请先生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随将军同去刑部。”

  喝了暖汤,洛银河这一夜确实睡得安稳。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

  只是,刚一出小院的门,便见到一个年轻人,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肩膀微微抽搐,似是在哭。

  仔细瞧了两眼,洛银河便认出那正是周朗风。

  这人一大早,跑到我院子门前来哭丧做什么?天下之事哪有那么多的恰巧,不知有多少看似恰巧的事情,实则是苦心经营。

  洛银河不想理,只当做没瞧见,绕了个小弯,打算避开他。

  谁知刚走出几步,便听见周朗风带着三分哭腔,喊道:“洛老师!”

  洛银河只得停住了脚步,回身看他。

  周朗风步履急切的到了洛银河身侧,他确实是哭了,两只眼睛肿的像是两颗核桃,

  话虽如此,他料想李羡尘向周朗风交代周凭之事时,定然不会过于和颜悦色,八成说的是什么“只有你做了大义灭亲之举,才能保你一命,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周凭欺君罔上,控制祭司,若是连坐,你也活不了,”云云。

  果然,周朗风抹了抹眼泪,道:“将军开恩,为了留晚生一名,才让晚生检举家叔,家叔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的,洛老师在将军面前说话一向极有分量,能不能……”

  他话未说完,只听远处添宇朗声道:“洛先生快些吧,将军催了。”

  周朗风只得识趣的向洛银河拜了拜,却又忍不住道:“求求先生,帮帮家叔。”

  这几日,洛银河常与李羡尘同乘,上了车去,也就没了最初的拘谨。他坐在车上,想着刚刚周朗风所言,周凭控制祭司,情有可原,是何意?

  一边想,一边想把手揣进袖子里暖一暖,手指偶然一触,摸到袖袋中一块温润玉牌,想起昨日他交给自己的玉佩还未归还,便拿出来,双手递上,道:“这先皇御赐之物,完璧归赵。”

  李羡尘眼光在洛银河手上一扫而过,他接过那枚玉佩,捻在手里,忽然双指运力,只听“咔吧”一声轻响,那玉佩被李羡尘掰了个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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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BGM:病名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