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桂水阁,非但没有门庭冷落,反倒又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公子先生。

  这会儿都城里得闲的膏粱之才,奔走相告,急急火火的赶来看这场热闹。

  “建策上将军?一直那么低调的人,为什么突然豪掷千金,买个相姑馆儿?”

  “咳,听说李将军本就好抱背之欢啊,说不定是看中了哪个……”

  “不是不是,是户部俞大人的新老丈,和将军新婚的那位洛大人起了龃龉。”

  “哪儿是龃龉啊,动了手啦。”

  上灯时分,添宇带着人挤进被围的里外三层,水泄不通的馆子,见李羡尘和洛银河大大咧咧坐在大堂主台一侧,听台上一位白衣公子抚琴,二人身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垂手而立。

  再往旁边一桌看,坐着个穿得好像玉雕菜瓜的老男人,面色显得颓唐局促,眼睛时不时向李羡尘二人瞟去,想来便是那传话之人言说的黄老爷。

  见添宇来了,李羡尘不等他上前见礼,摆摆手让他不必多言,而后偏头向那掌事道:“阁下可以将黄金后堂过称,咱们今日便将文书签了,之后您若不嫌弃,就还在此,帮我打理生意吧。”

  那掌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事情他当然乐不得了。当真天上掉下的巨大的馅儿饼,他今后能挣到的银钱只怕更多,能攀附结识的贵人,也定然掰着手指脚趾也算不过来。

  “只是……有一事,一会儿须得先帮我办了。”李羡尘道。

  那掌事立刻恭敬站好,言道:“请大掌柜吩咐。”这便改了口了。

  “这位黄老爷,给我好生请出去。”

  于是,黄老爷连同他的玉珠玉佩,被馆内的看顾“恭恭敬敬”架出大门……

  加之将军府的护卫们,犹如士兵一般的威仪,馆内片刻,便清净了。

  打发了闲杂人等,李羡尘对添宇道:“你也带人回吧,今天我和银河便宿在这了。”

  啊……?

  添宇伸手把自己险些惊掉了的下巴托回去,支支吾吾,道:“主……主子,这不太合适吧……?”说着,眼光便向洛银河瞟去,指望他能规劝一二,谁知这位爷坐在一旁,满面含笑,毫无开口的意思。

  李羡尘不理添宇的劝阻,继续道:“对了,这位是我同门师弟,流落风尘,你带回去,好生安置了。”说罢,指向映禅公子。

  得吧,将军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在这馆子宿上一夜的架势,劝也没用,添宇除了有点絮叨碎嘴子,脾性和他家将军一样,无用功极少去做,索性带着这不知将军从哪辈儿论上的同门师弟,麻利儿走了。

  一片狼藉的大堂内,只剩下那掌事还伺候在侧,他言道:“小的名叫凌怀安,这就给大掌柜安排厢房酒饭,不知是否要哪位公子琴乐助兴?”

  李羡尘摇头道:“闹了许久,饿了,也累了,有银河陪我就好。”说罢,他又想起什么,转向凌怀安,“今日之事,若是有人问起,建策上将军为何千金买下春衫桂水阁,你要如何作答?”

  凌怀安微微一怔,随即便道:“将军不忍流落风尘的师弟被辱。”

  李羡尘满意的笑笑,言道:“好得很。”

  那映禅公子既然要冒自己的同门师弟之名,便让他将这个名头一认到底,荒唐行径,锋芒毕露带来的后果,自然不能全让银河去担。

  身为南风馆的前任大掌柜,凌怀安办事极为妥帖,将馆子里最为豪华的房间,好生打扫,再备上一桌酒菜,请李羡尘二人用饭歇息。

  厢房内,秉承着馆阁淡雅古朴之风,没有纸醉金迷,更没有穷奢极侈,一切都淡淡的,一切却又都恰到好处。

  让人心里有一种恬适之感蔓延,放松下来,才能更好的欢愉,看来凌怀安深谙各中门道。

  房里只剩下李羡尘和洛银河,二人坐在桌前,相顾一笑。终于不用装了。

  “恭喜大掌柜,一掷千金。”洛银河倒上两杯酒,先将两只酒盅碰了,才将其中的一只交给李羡尘。

  李羡尘苦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道:“只剩你我,便莫要取笑了。”

  “今夜为何不回府去住?”洛银河明白李羡尘将映禅公子带回府里的用意,却想不通他在此留宿是何道理。

  “不想听添宇唠叨。”李羡尘道,更何况,将军府太大,回去了你便寻各种事由避着我。

  洛银河失笑,添宇嘛,唠叨起来确实够人喝上一壶。想着,他也起杯饮尽美酒。

  馆子里不乏好酒,更何况是用来招待大掌柜的。凌怀安给二人上的酒,名叫白云醉,酒浆绵柔,倒在杯中仿佛晶石融水,入口微辛,却不呛人,回甘中带着一股松柏的香气,洛银河不好酒,却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想来是美酒促进了气血,几杯下肚,他便觉得屋里的温度也升高了些,起身到窗边推开窗子,春风极合时宜的送上片刻清爽,只是爽快一瞬即过,而后,他便又觉得气闷燥热,连口中也干了起来。不禁皱眉,一边将大氅脱了,一边去倒茶,言道:“果然口腹之欲害人不浅,本觉得不该辜负美酒,如今倒变成贪杯遭罪,这酒喝了口干舌燥,你不要再喝了。”

  说着,他好似有些上头,走路都拌脚,端着一杯茶扭秧歌儿一般摇摇晃晃,洒了半杯,又坐回李羡尘对面。

  烛火摇曳,自来灯下看美人,洛银河这会儿觉得,趁着酒意烛光,朦胧间,将军如梦如幻,忒的好看,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提起桌上的酒杯,笑道:“浮醪随觞转,素蚁自跳波,纸醉金迷……这……不是……好东西……”

  口齿不清,又不像是喝多了那般的大舌头。

  他一边说,一边将酒杯高高提起,酒液悬空倒进口中,才把杯子放下,定定的看着李羡尘,忽然伸出温热的指尖点在将军的额头上,缓缓下滑,摩挲过他的鼻梁、嘴唇,接着,指峰一转,托着他下巴,微微轻抬,继续言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这位美人……你……怎么这么……好看呀?”

  李羡尘开始只以为洛银河酒喝得急了,有些上头,这会儿便觉得不对劲——只见他双颊晕上一层绯红,眼神失焦,看向自己时,竟渗出一丝情1欲的味道。

  倏然心旌神驰。

  谁料,那人下一刻伸出手来,拇指食指捻在一起,嘿嘿一笑,道:“美人……比……比个心。”

  什么意思?李羡尘有些懵。

  眼看洛银河一只手要怼在他脸上,他便伸手擎住他手腕,一边思量这应该不是酒的问题,一边起身,向房中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床帐边上——一只小铜香鼎,香烟渺渺。

  他只想快步过去查看那香鼎中焚香的蹊跷,谁知步子大了,洛银河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脚下不稳,整个人栽进他怀里,李羡尘只得半搂半抱,带他一起到那香鼎边。

  洛银河脚下拌蒜,口中言道:“多谢……多谢美人……”他说着,伸手将自己领口扯得松散开来,身子软绵绵的倚在李羡尘怀里。

  这丝甜苦,来自一种名为星澜草的植物,入药可凝神,但草根淬炼入香,却助情思。

  药量下得不重。

  李羡尘内功了得,自然无碍,洛银河却不一样了,功夫稀疏,加上喝酒致使气血运转加剧,是以这一丁点的星澜草便成了迷情之物,发作得又快又猛。

  想来是凌怀安,方才将李羡尘的一句“有银河陪我就好”听到心里去了,自作聪明,为李羡尘助兴。

  叹一口气,李羡尘将鼎里的香灭掉,想起身去把窗子全部打开散掉余味,谁知刚起身,洛银河伸手便去揽他脖子,李羡尘从未想过洛银河能有这举动,身子一下僵住。

  这倒好,如今洛银河晕晕乎乎,神志都不大清楚的一个人,哪里还懂得掌握力道。整个人都挂在李羡尘身上。

  他虽清瘦,却也是个男人,加之李羡尘不知所措,结果二人一起跌在那被铺得如同云絮的软塌里。

  李羡尘忙去看洛银河的状况,方才他急着寻找端倪,无暇细看他……

  这会儿眼睛一落在身边的人身上,便像被吸住了一般,片刻也舍不得移开。那人好似摔蒙了,一只手扶在额上,盖着眼睛,双唇微张,轻轻呼着气。

  许是喝了酒,他的唇色看上去比平日里鲜艳,连日常惨白的脖颈上也清透出红润,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纳莲,这会儿从他松散的领口跃出来,伏在颈窝的阴影处,随着脉搏的跳动,起起伏伏。

  只是颈侧,曾被丰徽公主划伤的地方落了疤,极长的一道,伏在他玉一般的皮肤上,有些骇心动目。

  睡着了似的,洛银河盖在眼睛上修长的手指抽了一下,只这一下,便点起李羡尘心头的一小簇火苗,正是这只手,片刻前描摹着自己面目轮廓,轻捻起自己的下巴……

  勾人啊……平时越是清淡的人,这个时候越是惹人。

  他再也忍不住,伸指去触他指尖,划过指腹,掌心,如刚才对方做的那般,描摹过他心爱之人的鼻梁,嘴唇,捻住他的下巴,将他的下颚微微抬起。

  一路下来,指尖的触感温滑细腻,却仿佛过电一般,直将李羡尘的心跳扰乱了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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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羡尘:是……是床先动手的!但是!我会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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