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尘不知多少年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了,一时僵在原地。素来只有他阵前身先士卒,中军帐中运筹帷幄,却没人问他心底怕没怕过。

  众人面前,怕这种情绪,对于将军而言是一种耻辱,会动摇军心,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只得被压抑。

  别怕二字,似乎有二十年没听到过了。

  稍缓缓心神,便越发觉得眼前这人珍贵,他站直了身子,反将对方紧紧拥进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呼吸。

  半晌,满心思量,想说一句什么话来回应他,却挖空心思也想不到。

  直到洛银河在他怀里闷闷的说了一声:“我饿了。”才将他放开。

  吃饭的时候,李羡尘才将五皇子的话转述了,意料之外的简单,皇子他只说:“洛大人的心意孤懂了,日后请先生费心。”

  这性子洛银河倒是越发觉得合心意了。

  至于二皇子,多年怪症骤然痊愈,只怕他深藏不露,五皇子想登皇储之位,还需细细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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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入十月,燕州连降大雪,积而成灾,连相隔千里的都城都骤然冷了,雨雪不分的连着下了数日。

  更不用说燕州风雪之中,民怨连天,赈灾粮仓被雪封填,粮食毁了大半,急调周遭的赈灾粮,却因大雪封路送不进去,地方官员无奈,只得将陈年麦麸和粮食混在一起放,饶是如此,仍不够撑多久。

  燕州刺史霍问心飞鸽传书的急信来了一封又一封。

  眼看再如此下去,燕州便要被困为死城,一筹莫展之际,工部尚书柳庭煦突然献策,说是二皇子不眠不休,带人循古法研制出一种能飞的机关大鸟,可以由人操纵,从空中越过大雪淤堵之地,投送粮食入燕州。

  皇上大喜。

  加之朝会上,二皇子当着众人,从机关研制到救灾事宜,前因后果讲述安排得妥妥当当,直如天降神兵一般。最后,他自请亲自前去燕州为国分忧。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异于常人,简直是优异于常人。

  皇上关切问道:“你从前身子的不适,如今可好了吗?”

  二皇子道:“回陛下,梁大人为了儿臣的病情费心已久,终于在去年寻了良药,儿臣已经一年余未发过病症了。”

  皇上乐得开了花,损了太子那个温温吞吞性子的储君,若是能得二皇子这样心思清明的儿子,真乃大显之福。

  洛银河在朝下冷眼看着,只觉得皇上眼睛里放出来的光晶晶亮,怕是下一刻便要将二皇子立为太子了,不由得暗自叹气。

  就这样,二皇子带着柳庭煦以及工部工匠,龙武军官兵,前往燕州赈灾。

  梁珏也因此在朝上重新有了起势,即便皇上心里戒备,面儿上却总是和善敬重的。

  出乎洛银河预料,皇上越是对他殷勤敬重,梁珏倒越发低调了,三天两头称病不朝,丝毫没了从前朝野侧目之姿。

  因天降灾情,今年本应平常处之的立冬祭典,皇上极为看重,让洛银河好生安排祭祀典礼,祈求渡过灾劫,来年风雨调和。

  也因灾情,皇上日日坐朝,许是每日都听燕州危及未解,又现围城之势,触动李羡尘心底的痛——这日入夜,他梦见高云城围城的日子……

  四处烽烟狼藉,赤地千里,他在城外未被焚尽的尸山中拼命的找,忽然抬头看见父亲正被悬在城头的尸身,颓然坐倒,无声无泪。

  再一晃神,城头的尸体竟变成了洛银河!

  惊醒一头冷汗,下意识去找洛银河,可无论床上榻上,哪里有人啊。

  他何时出去的,自己怎会不知道。被子已经冷透,看来离开有些时候了。

  夜很深,除了值夜的家丁,大家都睡了。将军随手拿上洛银河的大氅,出了卧房。

  这人……八成又泡在书房里,大半夜的,睡不着去看书么?

  柔暖的微光,透出书房的窗纸,窗上映出两道影子,细看,另一人,是……映禅?

  映禅公子自从住进将军府,一直低调的像是没有这个人,除了之前林夫人向李羡尘提议,让他将映禅也正式纳进府里,李羡尘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

  他与洛银河,为何深夜在书房相见?这二人何时暗度陈仓……

  只可惜他们说话声音太低,饶是李羡尘耳力过人,凝神去听,也听不真切。叹一口气,李羡尘将窗纸悄悄戳个窟窿,这听墙根的活计,可是好久没做了,如今竟用来听洛银河。

  二人显然攀谈良久了,似是已经结束了上一个话题,之前说些什么,李羡尘无从得知。

  只听映禅道:“林夫人想让将军纳我入府之事,实乃意料之外,银河你……你别误会,那非我本意。”

  他叫他银河……李羡尘心里一揪。

  洛银河笑着摆手道:“我也没想到,本想你玲珑灵秀,定能得了林夫人的心意,谁知……”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好在结果不错,若非是你制造机缘,凌掌事也没有那般容易接近林夫人,林大人的冤仇不知何日能平。”

  那二人说话自然不像讲故事一般有前因后果,李羡尘只能半听半猜——

  难怪当日洛银河听了林夫人要让自己娶映禅,反应那般诡异,原来他本是让映禅向林夫人去使美男计,探听她的底细的。

  而后映禅与凌怀安里应外合,才将林夫人这奈不住寂寞的深宅毒妇,诱至春衫桂水阁,一举得手。

  计划虽进行得尚算顺利,预料之外的是林夫人竟想帮映禅牵红线。许是洛银河见面便对她不敬,她便想给他添堵。

  他正想着,只听洛银河又道:“你也不必如此,你若是真的……倒不如,我跟他说说……”

  映禅一怔,随即便笑,刚要说话,书房的门咣当一声大开,只见李羡尘站在门口,冷声道:“不必。”言罢,不理映禅,上前拉着洛银河手腕,就将他拽了出去。

  留下映禅一人在书房,悠然撇嘴,叹了口气——银河那么通透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唯独在感情这事儿上,就像熬了一锅烂粥一样糊涂呢?

  其实洛银河也算不得糊涂,设想李羡尘真与映禅在一起,他心里是不好受的。

  可为何又要提这茬儿呢?

  他是现实和书里搅合得混沌。

  料想他若有一天真的走了,留下李羡尘孤身一人,便觉得心痛,所以最好,他身边有一群爱他,关怀他,照顾他的人。

  可他未曾想到,自己若非是极度的在乎,想这些所谓的“身后事”做什么呢?

  这会儿,他只觉得李羡尘拉着他手腕的手像铁箍一般,将军此时的气场,全然没了平日里待他的内敛,只像是领地被侵犯的凶兽,一挨便要张嘴咬人。

  洛银河心道,这……可不妙啊。

  卧房的门被重重的关上,洛银河被李羡尘一把甩到床上,摔了个跟头。

  二人对视——一个半卧在床上,另一个站在床前的,脸色愠沉,可眼里却像冒火一般,冷着脸看床上的人。

  “阿尘,你……”终于,还是洛银河先开了口,但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被李羡尘扑倒。

  话,被堵了回去。

  将军一条腿站在地上,另一条腿跪上床沿,正把洛银河的双腿卡得死死的,欺身,便吻。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更像是霸占……

  饱含愤怒、占有和害怕,片刻,二人口中一股血腥味弥散开来。吻,直像暴雨一般落下,容不得对方喘息,从前的缠绵怜惜,半点不剩。刚刚可怕梦境的惊悸,催化剂一般,促进着情绪的发酵,他只想把对方紧紧的禁锢在怀里,才能得到一丝安全。

  可他……

  洛银河不知道这一层,只道他是生气了。几次想将他推开,却半分推不动。反而,越是挣扎,李羡尘便将他揽得越紧,最后许是嫌他挣得猛,竟然用上了擒拿手。

  一只右手将洛银河左右双手的脉门扣住,擎上头顶,洛银河瞬间便被泄了力道,无力挣扎。

  但这样,洛银河也火了。

  含糊间,他怒道:“你……放开!”刚说话,舌头上又挨一下,疼得他“嘶——”的一声。

  李羡尘自然不理他,一路向下,双唇触到丰徽公主给他留下的疤痕,心中醋意又起,狠狠一口,洛银河吃痛,想也知道,明日墨为肯定又要以为他脖子被什么蚊虫咬了,骂道:“醋精,你给老子放开!”

  不由得老脸一红——红晕,迅速自他白皙的皮肤底子里渗上来。

  李羡尘嘴角挑出不明显的笑意,衔住他怀里那人寝衣的缎带,用力一扯,衣裳顿时散了。

  他想做什么,洛银河当然知道,暗暗感觉他分心,右手的力道松了,突然使个巧劲,双手倏的挣脱出来,就想起身。

  但他的功夫,在李羡尘手底下,实在不值一提,李羡尘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有心思伺机而动,眉毛轻挑了挑,算是称赞,下一刻,左手一翻,绊住洛银河左肩,小臂横着压在他肩颈之上,只又将人生生压下。

  接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就是太纵着你了,早该要了你,这样,你我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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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羡尘:我不生气,他也就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这一套,看我是不是在乎他。

  洛银河:???

  就……高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