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一年的冬日天气多变,时而暖阳如春,时而鹅毛飞雪。又许是元和帝日理万机,终归不算年轻。

  快过年了,皇上一场大病,病了数日。

  病中,他又露了早先的心性儿,忽喜忽悲,有时候,没来由的便责罚身边的宫人,只有洛银河陪他画画、下棋,他才能平和些。

  于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整日里盼星星盼月亮的巴望着洛大人早些入宫伴驾,皇上的龙体重于天,洛银河身体刚好一些,便几乎每日都往宫里跑。

  年关前,朝里的事情多到是个人就脚打后脑勺。洛银河也不例外,他太常寺里的一堆文书奏报要看,无奈皇上又日日要他随侍,最后,只得让人把太常寺的日常文书送进宫里来看。有时晚上皇上偏殿赐居,他连府都不用回了。

  终归新伤旧伤交叠,日日如此,他身子便有些吃不消,把李羡尘心疼的不行。

  几次想上折子替洛银河告病,都被他拦下了。

  皇上醒时,他陪着聊天,说书,画画,下棋,皇上睡了,他便得看那些太常寺送来摞的小山一样的文书。后来皇上病渐好,见了便笑他,做官做到这份儿上,大概是古来第一人,不如帮朕批批折子。

  洛银河只得跪在地上叩头,半晌都不敢起来。

  皇上一病,朝中言官们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了,才不管皇上的脾性,只管行使职能,联合上奏,要皇上早立国本。

  折子递到皇上面前,皇上当场就暴怒了——把一沓子奏折飞镖一般的扔了满地,破口大骂,这些该杀头的言官是咒朕死吗?

  一气,病又重了。

  两位皇子和丰徽公主整日里衣不解带的侍奉在侧,宫妃们也轮流前来照应。

  忽而皇上不知为何想通了,令二皇子暂摄朝政,一时间朝堂中暗潮汹涌,都认为即便未侧封太子,却也意味着,皇上大约还是要寻古制,立长。

  这一日,洛银河正陪着皇上画画,二皇子忽然请旨来见。

  自二皇子暂摄朝政以来,皇上言说,没事别来扰朕休息。可二皇子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无论皇上听或不听,他都循例定时来叨念一番,免得日后落个逾越的口实。

  只是今日,洛银河一见二皇子脸色,便想,这回大约是真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多事之际必再生事端。都城里,闹了义贼。

  这贼一夜之间偷盗九户朝廷命官的府邸,这些命官,或在府上私设暗格,或在后院地窖,藏匿的不义之财,金银财宝,被洗劫了一个便。

  第二日清晨,都城中的三家善堂门前,如堆礼金般的堆着成箱金银,更有甚者,箱子上还留了单子,单子上加盖着各位官员的印信,记述着这些钱财分别都来自哪个官员,可即便是善信义举,哪里有这样散财的,善堂的三位掌事不敢乱收,只得报官。

  于是,天大的新鲜便来了——事主尚无一人报官,脏银赃物反倒先找回来了。

  一番查点……

  只户部侍郎俞和安一家,失窃了都城内两家商号的地契和珍玩无数,叶子檀再细去查可就不得了了,那两家商号暗地里行偷卖私盐的勾当。

  惊得叶子檀只得将这事上奏。

  这事儿,饶是二皇子在叙述之前给皇上做足了心理准备,皇上一听之下,也险些被气得又犯了毛病——身为户部要员,谁给的胆子?

  洛银河在一边儿听,觉得这事儿是冲着俞和安来的。是谁针对他,别人不知,但洛银河心里怎会没有猜测。

  昨日……他宿在宫里了,李羡尘独自在府里,好好睡觉了没有?

  皇上在一边顺好了气,才向二皇子问道:“这事情依着你,该如何作为?”

  只听二皇子道:“贩私盐依律当发边充军,可此事除了捐物单上加盖的各位官员印信,无人报官,既无苦主,案便不能成案。若是有人欲加之罪也未可知,毕竟事涉数位朝廷重臣,还是不能单凭物证便定罪,不如着刑部详细查查。”

  其实事件本身,已经超越了民不举官不究的范围,二皇子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他的小算计,自己尚未登太子位,形势未明便一味铁腕无私,只怕有碍日后朝臣支持,即便事情属实,也得在朝中运作一番,再行后事。

  一番说辞推诿的合乎情理。

  二皇子又道:“至于那义贼,一来刑部去查,二来儿臣以为,如今朝中事物繁冗,不如张榜悬赏,若有民间的能人异士可为朝廷分忧,我大显应当纳贤才对。”

  也不知皇上是对二皇子的提议满意,还是暂时不愿再牵扯精力,转向洛银河问道:“你以为如何?”

  洛银河忙躬身施礼,道:“微臣一门心思全在占卜术术上,不懂这些,更不敢妄加置喙。”

  皇上一笑,对二皇子道:“就先按你说的。”

  二皇子跪安之后,洛银河又被皇上留了很久,他总觉得皇上今日里心情还不错,方才面对二皇子时,那被气坏了的模样,有点像是装的。

  待回到将军府里,已经上灯了。天色阴恻恻的,像是又要下雪。

  本来一进府门,他便去找李羡尘,结果这人没在,他只得先独自去了书房,白日里和皇上闲话,聊起墨迹实验,皇上觉得有趣,就想让洛银河给秦更试试看。

  他当场画了几张,让秦更来测,把秦更说得一愣一愣的,直呼“太准了!洛大人当真神人啊,陛下!”,皇上更来了兴致,就给他布置下作业——回去再多画几张来,朕也要看。

  可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么。

  跟皇上玩投射人格测试,当真说深了不敢,说浅了也不成,非得三分有三分无的含沙射影,才恰到好处。

  他一面想,一面去找朱砂,结果也不知是谁收拾的,一盒朱砂放在书架最上面一层了。洛银河伸手去够,他本就在分心想事情,大大咧咧的一抬手,正好扯到那要好没好全的伤口,肩上便是一阵皮肉牵扯的疼,千钧之际,倏的闪开,一盒朱砂粉贴着他身侧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正这时,李羡尘推门进来了。见他这狼狈模样,“啧”了一声,赶忙过去扶他坐下,解开他衣裳看他伤口,洛银河老老实实让他看,眼睛却似有似无的瞥见地上那一盒散碎的朱砂,摔在汉白玉的砖面上,乍看像个带血的骷髅,有点吓人,再一晃神,却又不觉得像了。

  不禁坐在椅子上自省起来了,按说这也算是投射的一种,莫不是近来整日过着伴君如伴虎的日子,压力有点大?

  李羡尘查验他伤口,好在没有大碍,看他看着地上的一滩朱砂发愣,一边去搭他的脉,一边问道:“是有哪里不适吗?”

  洛银河摇头,道:“只是累了。”

  李羡尘低叹一声:“你几乎每日陪在御前,心思分得太多了,而且……俞和安给你下的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施针也压不住,今天起,你每天必须得按时喝药。”

  洛银河点头,无力拒绝。看李羡尘既然提到这茬儿了,便道:“城里闹了义贼,你知道吗?”

  “知道,”李羡尘也不等洛银河再问,便直接道,“你以为是我?”

  洛银河一脸疑惑,抬眼看他,满脸都写着——难道不是吗?

  换来李羡尘摇头一笑,道:“不是我,这回你可猜错了。”他微一沉吟,自言自语似的说,“但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便得手的,朝中,确实没几人。若是江湖上……”

  他皱起眉头,似是有点想不通。

  其实李羡尘也确实在查俞和安,不仅如此,更也已经查到他与多位商贾勾结,不仅贩私盐,还在商税上低开高征——

  一些大商户乐于孝敬他,对于小商户,他算计得宜,每每征收,数额正好卡在让商户们觉得肉疼却又死不了的地方,平日里时不时返还些小恩惠,让他们能小赚一笔,以至于至今都没人找他麻烦。

  李羡尘本想着,把这些事由查清,证据确凿,一封密信递到督查院,可他如今还没动手,那义贼却先动手了。

  这事情便越发的蹊跷了……

  正这时候,添宇极合时宜的送晚膳来了。跟晚膳一起来的,还有一碗黑如墨汁的汤药。

  “良药苦口。”李羡尘说着,将药端到洛银河面前,不错眼珠儿的看他把药喝了,才算作罢。

  饭后,他本催着洛银河早些休息,一番讨价还价,终于退了一步,晚练回来,洛银河就必须休息了。

  见好就收,这还不成交。

  于是趁李羡尘不在,洛银河又去捣鼓他墨迹测试需要用的图。

  要说他是工作狂吗?还真不是,只是思来想去,俞和安的事摸不清端倪,他只想早点进宫面圣,探探口风。

  洛银河伏案不知时间飞快,正闷头泼墨,听见门开了,头也不抬,道:“稍等一会儿。”

  下一刻,他没想到,手里的笔被人倏的抽出来,而后那人伸手在他膝窝下一勾,将他打横抱起来了,跨出书房门便往卧房走去。

  “我这会儿没灾没病的,快放我下来!叫人看见成何体统。”说着,自己就要往下蹦。

  李羡尘听了只一笑,手上却将他抱得更紧几分,道:“你再挣扎,我抱不稳,可就只能扛着了。”

  他定能说到做到,洛银河立刻闭嘴了,只盼着一路上别遇到人,又盼着李羡尘能走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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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侍从:嚯~~~

  (郭德纲老师语调)

  丫头:我们更想看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