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约二皇子春衫桂水阁相见,洛银河为得是招摇——这地方被李羡尘买了,朝中人尽皆知。

  二皇子微服前来,守时得很。只是进门便看得出来,他并不是来逛馆子的,试问哪个逛馆子的公子少爷,神色凝重,表情像上坟一般。

  凌怀安亲自引着贵客到房中,进门便见到,只有洛银河一人,坐在桌前喝茶,见他来了,起身行过礼,见他身后跟着滇红和乔安,顺便也向乔安欠身一礼,微笑道:“乔官家也来了。”

  乔安不敢受洛银河的礼,侧身让过,恭恭敬敬还礼道:“洛大人这可折煞小的了。”

  二皇子看洛银河一副悠然的模样,直奔主题,问道:“洛大人,做甜汤给孤喝的人呢?”

  洛银河表情恭谨,道:“下官这就去请,二殿下稍歇歇脚,尝尝馆子里的新茶和糕点。”说罢,他起身出门。

  这时二皇子眼光才落在桌上,一看便愣住了,丹桂花糕、糯米玫瑰露、金丝白玉卷……全是年幼时爱吃的。

  并未等太久,只半盏茶的功夫,洛银河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人——头戴着黑纱斗笠,身着一袭青色的长袍,全然看不到面貌,颤巍巍的跟在洛银河身后缓步而行。

  那人见到屋里的几人,身形明显顿住了。洛银河回身道:“故人相见,该是幸事,只是……萍姑姑,需得请二殿下主持公道。”

  二皇子愣住,他的声音有点打颤,道:“你……你……真的是萍姑姑?当年你不告而别,却又是去了哪里?”说着就想上前去扶住萍姑姑。

  但萍姑却躲在洛银河身后,半晌不说话。

  见她这样闪躲,二皇子急道:“当日到底是什么事,洛大人方才说主持公道又是何意,你……你说话呀!”他情急揉身上前,越过洛银河,便想扶住萍姑去摘下她的黑纱斗笠,萍姑却一下子把帽檐按住……

  二皇子愣在原地,他看见萍姑的手上,布满了创痕,皮肤缩皱,伤疤如同一道道沟壑堆叠纠缠在一起,看得出伤早已经好了,却依旧泛着不均匀的红褐色,足见当日伤重。

  这时,萍姑开口言道:“殿下……还是不要看了,以免惊了驾。”她声音依旧苏苏柔柔,却隐而带着哽咽的颤音,对比手上的疮疤来听,就显得那创伤更骇人。

  只见二皇子,突然抬手,掀飞了她的黑纱斗笠,萍姑那张被毁得分不出五官的脸,顷刻间映入二皇子的眼帘。

  人就是这样,越不让看,就越是要看。

  直到数年后的今日,再相见竟是……当年的笑靥如花的美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今日这般活鬼模样。

  萍姑只是呆愣在原地,眼神说不出的复杂,看着二皇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二皇子突然扑上来抱住她,泪水夺眶而下,道:“萍姑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

  “殿下啊……我的好殿下……”萍姑任二皇子抱着她,她的身子因为激动而打着颤,合了眼帘,眼睛已经流不出半滴泪水了,她深吸一口气,抚摸上二皇子的后脑,好像他还是小孩子那般,道,“奴婢,早该是个死人了,只留了一口气,就是盼着今日,将当日所见告诉殿下!”

  说罢,她也不等二皇子有所反应,指着一直伺候二皇子的乔安,恨恨的道:“当日,奴婢……就是看见他在皇子的餐食里下了药,皇子的怪症即刻就发作了,奴婢知道内有蹊跷,就想去偷偷查清楚,谁是被他发现,趁夜劫掠出宫,捆在城郊的茅草房里,一把大火……”

  二皇子惊而转身看着乔安,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乔安是他自小就伺候在身边的人了。

  当年萍姑失踪,最伤心的宫人,便是他了。

  萍姑颤声道:“殿下,你没有病啊……从来都是个健康的好孩子……是他……”

  那乔安终于沉不住气,道:“你……你当真是萍儿吗?还是只是个冒名顶替的歹人?你我当年交情匪浅,今日再见,你为何血口喷人!这样诬陷我,你有何证据,又受何人指使?”

  萍姑突然就笑了,面目变得更加狰狞,颤巍巍的急行几步就到了乔安近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冷声道:“你看看我,我这张脸,我何至于如此诬陷你!”

  面对这比鬼还恐怖的面目,乔安下意识便向后推开两步,人一下子撞在桌角,将茶杯撞翻了两只。

  “二殿下……”洛银河突然开口了。

  事发突然,眼前二人本是二皇子最亲信的人,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一直呆愣的看着二人,听见洛银河叫他,便下意识的看向他。

  只听洛银河缓声道:“二殿下定一定心神,下官既然约殿下来此,便是能给殿下一个说法的。”

  接着,见他向滇红使了个眼色,便见滇红从一旁的小包里拿出几样事物,一一摆在二皇子面前。

  洛银河继续道:“滇红姑娘前些日子就如萍姑姑当年一样,发现了端倪,但她运气好,没被恶人发现,她在都城中举目无亲,唯有燕州雪患之行和下官有些微末交情,只得偷偷来找下官商量。细查之下,原来乔大管家不仅毒害殿下多年,当日太子门前火漆信中有关身世的戏文,还有这几日闹得满城风雨人手一份的高云城一役过往,全都出自他手……”

  二皇子面前——半方残缺的徽墨竹隐,一只药瓶,一沓记着多年来皇子发病时间的手记……

  滇红道:“殿下,这些都是在乔安公公床榻下的格子里找到的。乔公公今日找了半日也找不到府上那块完整的徽墨,是再自然不过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乔安身上,只见他额角已经冒了汗。

  洛银河这时不疾不徐的道:“乔安公公是梁相安排在二殿下身边的吧,你二人一唱一和,让梁相成了救治二殿下病症的大恩人,只是……你为何又要向天下公然言说他高云城一役的过往?”说着,他一拍巴掌,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定然是他给你的报酬少了,让你不满意了!”

  说着,啧啧摇头。

  乔安一张脸涨得通红,喝道:“你血口喷人,栽赃陷害!我根本就不知道高云城的细节因果!如何写成文书,投放在各位大人门前!”

  洛银河哈哈干笑两声,他当然知道不是乔安,因为那本就是他拿着皇上手里的那方徽墨竹隐,行使的栽赃嫁祸的勾当,为得只是借此让章莱去详查竹隐这个线索,从而引出折子戏文那一茬儿,他拉长了声音道:“也就是说,戏文那件事是你做的喽?”

  洛银河胡搅蛮缠,越说乔安越急,可越急脑子就越乱,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整句话,正这时,突然一声破风之声,紧接着,滇红大喝一声:“当心!”

  便见窗外寒光一闪,转瞬而至,滇红顺手抄起眼前茶杯掷出去,那杯子几乎贴着乔安的鼻子尖与另一件东西相撞,“嚓——”一声脆响,同时落地,杯子碎了,碎瓷片中簇着一支袖箭。

  滇红急道:“有杀手!快离开窗边!”说着便护着二皇子和萍姑退到墙边,洛银河一把拽过呆愣在原地的乔安,他刚离开原地两步,又是一支袖箭掠过。

  洛银河冷笑道:“看来你主子要弃车保帅了!”却不由得心里暗骂,添宇那小子,回去定要好好说他,说好了第二箭等给了信号再发,要不是他还算手疾眼快,乔安还真危险了。

  说着,他向窗外打了一个呼哨,便见窗边一个人影闪过,向那袖箭飞来的方向寻去。接着他便向二皇子道,“咱们定是露了踪迹,快走。”

  洛银河拉着乔安,引着二皇子,到了春衫桂水阁后门出,那里早备好了马车,几人上车,洛银河吩咐道:“去将军府,快!”

  二皇子奇道:“这里怎么会有车?”

  也只得无奈一笑。

  再看乔安,惊魂未定,哆嗦成一团,洛银河忽然想起李羡尘曾经玩笑时说过的一句话:有时候对付某些阴狠小人,就得回归最原始的暴力。

  “喂——”洛银河笑道:“别哆嗦了,这不是没死么?他都要杀你了,你还不说实话?”

  乔安低头不语,像是还在犹豫。

  片刻,车内寂静无声,忽然洛银河觉得不对劲,口中一面向乔安厉声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老大个耳光子抽你!”一面悄悄挑起车窗帘子一角往外看……

  果然不是回将军府的路!暗骂自己大意了。

  他示意众人莫要声张,突然推开车门,一脚踹在那车夫后背上,那人猝不及防,被他狠狠踹下车,滚出好远。

  洛银河拉住那马儿的缰绳,带转马头便将车往回赶。

  车夫就地翻身而起,吹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哨音,顷刻间,十来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其中一人抬手一支□□,正中马头,那马儿跑出几步翻倒在地。

  洛银河大喝一声:“快跳车!”

  街巷黑漆漆的,周围的宅院没有半点光亮,这地方是都城东西连接处的一条废巷,确实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是冲着我和乔安来的。”洛银河顿了顿,忽然又道,“若是我有不测,殿下就舍了身份,和滇红姑娘走,永远不要回朝里了!”

  “这是何意?”没头没脑的一句,二皇子莫名。

  但洛银河没有再多做解释的意思,忽然手在腰间一划,抬手便听见“碰——”的一声响,为首一人应声翻倒,洛银河手中多了一柄手铳。

  他一击得手,精神振奋,笑道:“梁大人说没说,是要死的,还是抓活的呀?”嘴里说话,手中也没闲着,看准机会又是一枪,远处一人又被打中,但毕竟有了防备,只是擦伤。

  洛银河啧了一声,便见到几人同时向他冲了过来,他一边后退,抬手又是一枪,放倒了最前面那个,心中暗道,难不成今天老天就要我实践出真知……是不是死了才能回现实里去?

  晃神的功夫,二皇子和滇红也已经出了兵刃,上前迎敌,与一众杀手交上手了。

  刚觉得压力稍减,松一口气,瞥眼瞧见远处一人正手持□□瞄着乔安,其实事到如今,乔安的死活已经不甚重要了,反倒他死了,后面的文章更好做,但闪念就是很奇怪,洛银河下意识便两步上前,一脚将乔安踹了个跟头,冷箭放空。

  这一众杀手,确实是冲着乔安来的,但一来被洛银河占了先机,二来不敢伤二皇子,行动便有些束手束脚,三来滇红的功夫不弱,三人与本来的十来人对垒,还当真可以抗衡一二。

  可正这时,洛银河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他暗骂不妙,屏息凝神却觉得整个巷子都在转,人便定在原地,再一晃神,两名黑衣人已经到了他近前,他举枪打到一人,另一人长刀挥至近前,千钧之际,他只得稍微侧身,避开要害,拼着挨他一刀,手铳的枪口一转,又将这人击中,可那人刀锋已至,眼看要扫在洛银河手臂上,他忽然被一人拦腰拉住,脚踩祥云一般向后飘出一丈余。

  那人黑巾蒙着脸,低声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若有不测……有我在,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