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始终未定,洛银河几番推算,言说二殿下和滇红八字不合,不能成婚。

  结果,许是二皇子太喜欢滇红了,跑去求皇后,皇后无奈,找新上任的礼部任尚书在民间寻高人去算,倒是都没算出有何不妥,只说不做正室便无碍。

  终于,皇后亲自安排,将婚事定下来,虽然不是纳正妃,却也是嫡子第一次纳妃,选了春日里的好光景,从冬天就开始乌烟瘴气的朝上,终于露出一丝喜气,可皇上自从上次突然急怒攻心,一直神情恍惚。

  本来喜庆,结果后宫不知为何传出流言,说二皇子并非是陛下亲生,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大怒,下令将几个被坐实了的传言者杖毙,流言这才止住了。

  正是一个春风渐暖的日子,皇上依旧恹恹无神的坐在御书案前,他本来虽然气二皇子为了居功而欺君,耍弄心机,却没想到深究出他身份竟然有疑,回忆他刚出生那日,记忆深处依稀有个印象,那刚生下来的胖小子,眉梢有一点红痣,接生姥姥还说,这是福寿痣,为此讨了赏去。

  再仔细想,这段记忆似真似梦,却又不是那么真实……

  可人就是这样,心里一旦对某些事情生了疑惑,就会越发觉得不对劲,正如皇上此刻,怎么想怎么觉得,二皇子的相貌与自己和皇后不是一个模子的……

  思来想去,便把洛银河召进宫里。

  洛银河一见皇上手边的鲁班锁,便知道,当日他在皇上心里埋下的种子,经过章莱的浇水施肥,终于生根发芽了。

  洛银河将纸卷打开看了,呆愣了半晌,而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扑通跪倒,叩头不起,口中言道:“微臣不知。”

  皇上叹气道:“朕印象里,他……那孩子刚出生时,眉梢上似乎真的有一颗红痣,只是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也怪朕,太少在意他,”顿了顿,皇上又道,“他……真的是朕的孩子吧?”

  这句话一出,洛银河只是在地上叩头,不敢起身,反复的说:“陛下饶命。”

  皇上心里毛躁,本来指望见了他能松松心,结果见他这样就更毛躁了,没好气的问:“朕何曾要你的命了,你这是做什么?”

  洛银河伏在地上,颤声道:“龙嗣天机之事,若非有特定的机缘,微臣微末道行,不敢窥视,否则……微臣……遭天谴是小,损了大显的气数命脉,微臣即便十死无生,也担待不起。”

  “平身吧,朕也……不敢让你算。朕已经派章莱去查了,皇嗣之事,朕只信证据。”

  洛银河肉眼可见的舒了一口气,只听皇上继续道,“朕召你来,只是心情烦郁……”

  他话未说完,姜远的密信便到了——蒂邑族老宗主病逝,三少宗主姜天玑继任蒂邑族宗主,八大祭司其中三人拥护长少宗主,起兵叛族,蒂邑族连经战乱内斗,耗损不暇,宗主姜天玑肯请显朝派兵支援。

  皇上长叹一声,即刻宣三品以上朝臣上殿议事。

  结果,几方文臣武将争执不下,就又有人言说要洛银河策问天意,洛银河心里的白眼还没翻完,皇上憋了好多天的闷气终于爆发在蛤1蟆吵坑一般的群臣身上,忍无可忍,龙胆一拍,殿上立时安静了。

  半晌没人吱声,堂上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父皇,”众人寻声看,见二皇子出列道,“儿臣自请前去,过两日是儿臣娶亲的日子,虽然不是正妻,也是喜事,蒂邑族的事情,权当儿臣去行邃益礼,免得巴临郡边陲之地的百姓再遭流离战乱。”

  他言辞恳切,堂上不少朝臣点头赞许,再看皇上,面上说不上是副什么神色。半晌,转向梁珏问道:“梁卿认为如何?”

  梁珏今日在殿堂上,只言片语都没有,听皇上突然问自己,行礼道:“二殿下心系边陲疾苦,自会旗开得胜,让蒂邑族与我大显邦交善固。”

  洛银河站在一旁,他明白,这是皇上被皇子血脉的事情扰得烦闷,但猫狗养的久了也得有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喊自己父皇三十来年的孩子。索性不论结果,先让他去做点为国有利之事,即便来日章莱查证了二皇子并非皇室子嗣,念在他于国有功,总能留下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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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上,张灯结彩,滇红已经暂时搬到别院,和胜雪住在一起,明日和二皇子成婚,离燕州千里之遥,只得从将军府出门。

  洛银河同几个喜娘嬷嬷一同到别院关照一番,既然将军府做了“娘家”,总不能亏待了姑娘。谁知,滇红脸上却现出一丝愁容,胜雪正坐在一旁陪她说话。

  二人见洛银河来了,起身见礼,洛银河道:“霍大人回京述职的车马前两日便出发了,细算来,今日不到,明日也会到了,定能赶上姑娘的大喜。”

  滇红却悠然叹气。

  洛银河柔声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见滇红眼睛扫着自己身后一众喜娘,洛银河便吩咐她们先出去忙活。滇红才道:“遇刺那日夜里,洛大人的话,滇红一直放在心上,大人为何叫二殿下舍了身份?又为何说我与二殿下命理不合?”

  这……

  洛银河当然不能直说,二殿下的亲爹其实是梁珏。

  他见滇红神色恳切,便也正色道:“你二人的命数……只有二殿下舍了身份,才最适合在一起,否则前途……”他说到这里顿住了,低声道,“你若是现在犹豫了,我尚有方法让二殿下不娶你。”

  滇红眼睛忽然闪过一丝犹疑,皱眉看着洛银河道:“义父他……说二皇子是……”但她话未说完,显然是心有顾忌,随即摇头,道,“即便千难万难,我心里念着他……”

  洛银河大为惊诧,难道滇红知道二皇子的身世?可看胜雪是不知道的,显然滇红也拿捏不妥洛银河是否知情,不敢贸然言说。

  他正思量,胜雪忽然道;“那他愿意为你撇下皇子的身份吗?”

  滇红苦笑摇头:“这种假设没有前提,他现在皇子做得顺风顺水,为何平白为我去做个布衣百姓?”

  话说得倒是不错,二皇子若是能一口答应舍了皇子的身份,随着滇红去过平凡日子,八成是信口胡言,糊弄她的。

  洛银河叹气,不难看出,滇红即便知道真相,嫁给二皇子的心依然坚定,道:“既然如此,你便高高兴兴的嫁他,日后若有不顺,只要你二人心意相通,总会船到桥头自然直的。”

  第二日一早,李羡尘和洛银河早早起身,恭送即将成为皇子侧妃的滇红。礼部的人也一早到了,喜娘嬷嬷不计其数。

  看得出来,无论二皇子又或是皇后,对滇红颇为礼待。其中几分真情不得而知,只是坊间在传,二皇子燕州之行平了雪患,还与当初高云城忠良之后情投意合,虽然不曾三媒六聘的娶为正妻,却是捧在心尖儿上的好。

  他的暗卫很少这样公然露面,果不其然,那暗卫低声道:“将军,霍大人回都城的车马被围阻在城郊十里的凤隐坡,对方人不少,已现苦战。”

  “对方什么人?”

  那暗卫答道:“像是死士,还摸不清来路。”

  李羡尘顾不得换下朝服,向添宇吩咐道:“备马!你速去调玄麟铁骑营出城支援。”

  添宇应声正待前去,只听马蹄声响,胜雪已经策马前来,喝道:“少将军!”

  李羡尘点头,飞身上马,向洛银河吩咐道:“等我回来。”言罢,和胜雪绝尘而去。

  霍问心回都城述职,怎会料到遇袭,更不会有大队人马保护。

  果然,待二人赶到凤隐坡,远远瞧见众多蒙面人围着一小队官军,官军早已溃乱,只能见霍问心还由几个武艺尚可的军官护卫,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胜雪高呼道:“父亲撑住!”从马上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加入战阵,李羡尘紧随其后,二人骤然杀来,势如破竹,顷刻间围着霍问心的杀手便被撂倒七八个。

  冲入内围,眼见霍问心身受重伤,他的官服颜色深沉,本是不易看出血污的,但伤口中涌出的血将衣裳浸湿,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衣服泛起妖冶的血光。

  李羡尘流星锤出手,将偷袭霍问心的一名死士开了瓢,又劈刀砍倒两人,冲到霍问心身侧,单手扶住他,道:“霍大人,没事了。”

  再看霍问心,因失血过多,脚下发飘,被李羡尘扶住,反而要失了重心,栽歪一下,勉强稳住身形,已经凝滞的目光过到李羡尘脸上,片刻才道:“你……你是……好啊!五年不见,更有你父亲当年的模样。”

  李羡尘顾不上与他寒暄,和胜雪一人一边护着他,往战阵圈外杀去。

  只是,对方死士人数众多,虽然倒了不少,依旧还有三十余人,己方算上李羡尘和胜雪,也不过还有六七个人。

  正焦灼之际,又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玄麟骑到了!

  李羡尘远远望见,洛银河也随行而来,暗暗叹气——就知道他不会听话。

  那群死士见援军已到,为首一人呼喝一声,众人便要如蚁群溃退,胜雪此时已经杀红了眼,眼见霍问心伤重,手下招招致命,与她交手的一名死士虚晃一招,想脱身,也不知胜雪是看出那人使的是虚招,还是已经无所顾忌,直接无视了他的攻击,一剑刺向那人咽喉,那人没想到她竟这般不要命,躲闪不及,被一剑穿喉,剑抽出来,血也随之喷出,溅了胜雪一脸。

  玄麟骑的都统一声令下:“□□手放箭!留活口!”

  □□如急雨一般。

  这群□□手极为训练有素,尽是瞄着死士的膝窝放箭,□□的力道与速度要比弓箭强许多,顷刻间,众多死士没逃脱的,便被□□穿膝,逃脱不得。

  但死士之所以成为死士,一个个都是做好了不成功就成仁的准备,凡是膝盖中箭逃不掉的,即刻挥刀自刎,凤隐坡尸横满地。

  李羡尘见局面控制住了,去细查霍问心的伤情,他伤得不轻,坐倒在地,胜雪在一旁急的止不住泪水往下流,李羡尘刚想宽慰她几句,却被霍问心抓住手,只见他缓缓摇头,道:“下官……下官即刻就要面圣!”

  此时,洛银河也已经到了近前,道:“霍大人还是先去医伤。”

  霍问心抬眼见是洛银河,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洛大人,果然又见面了。”说罢,便铆力起身,郑重向李羡尘行了一个官礼,道:“下官燕州刺史霍问心,恳请李大人允许下官即刻面圣!”

  李羡尘见拗不过他,他伤势看着吓人,但刚才摸他脉象,内息平稳坚实,便向那玄麟骑的统领道:“赵大人,护送霍大人面圣,”接着,向霍问心道,“我与洛大人随后便道。”

  霍问心点头,眼见胜雪哭得伤心,抹去她脸上泪水,笑道:“傻丫头,方才那么凶悍,谁敢娶你。”言罢,便由那玄麟骑的统领扶着,临行前,似是又想起什么,转向洛银河,深施一礼。

  霍问心先行,李羡尘和洛银河以及玄麟骑的一小队骑军留在凤隐坡。

  李羡尘刀尖挑开一名死士的斗笠和蒙面巾,不禁皱眉,洛银河正在他身后,也要上前来看,李羡尘下意识将他扯到身后,挡住他视线,道:“别看了。”

  洛银河就笑了,死人嘛,要说也见过了不少,有什么看不得。

  身子一晃,目光越过李羡尘身子,不由得惊骇不已——只见那人根本就看不出原来的面貌,面容如萍姑姑一般,已经毁去了,只是疤痕还很新,看样子也不过月余的新伤,是而更加狰狞可怖。

  这样的赴死之心,怎是一般死士可比,但,毁去容貌,定是……

  依着容貌能查出什么端倪!

  想到这一层,洛银河顺手接过李羡尘腰刀,逐一挑开其余尸体的蒙面巾。

  见他如此,李羡尘向正在查验有无活口的玄麟骑喝道:“列整尸身!”

  玄麟骑训练有素,片刻功夫,那些死士便都被除掉脸上遮挡,整整齐齐陈尸排列,一共三十七人。

  洛银河一一去看,三十七具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毁了面容。

  却见洛银河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双眼,神色说不出去的悲切。

  李羡尘只得又去看那具尸体——那是一具自裁的尸身,看上去要瘦小单薄一些,应该还是个少年人,再去看他面容,都如其他人一般无二,被毁的乱七八糟。只是,他左边眉骨,一道极深的疤痕,即便面容被毁,也隐约可见,料想定然受过一次极重的伤。

  忽然,洛银河睁开眼睛,情急拉住李羡尘,急道:“快!去追霍问心!他要死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