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河知道,他星盘占卜的结果,可能要应验了,来的这样快。

  梁珏嘴上说着让自己和五皇子作为来使和谈,其实他定然是想要自己的命,但他更想要的是五皇子的命。梁珏尚不知道皇上已经对二皇子的身世存疑……

  江南围城,同归于尽,皇位不用争,便能落到自己儿子手里了。

  他自然也不敢向皇上挑衅,言说以五皇子一人换江南全城百姓,大约是生怕将皇上喜怒无常的性子激得爆发了,豁出江南生灵涂炭,也不让他牵着鼻子走。

  一时间御书房里无人说话。

  皇上坐在御书案后,看那样子顷刻之间便要掀桌子,一旁丰徽公主突然道:“父皇,儿臣有一言。”

  皇上只是看着公主,也不知他心里是作何想。

  公主见父皇不做声,自顾自继续道:“国事百姓为重,儿臣愿与李将军同去江南,铲除乱党,至于姜远将军,说到底是家事……”

  “胡闹!”公主话未说完,便被皇上打断了,“那姜远若是要你命偿姜图,才肯放了刘顾、不专兵权,你如何是好?”

  皇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闭上眼睛,缓声道:“好啊,你是我大显的好公主。”

  不难看出,其实皇上心底早已经有了定夺,即便舍了公主,也要保山河百姓,更何况是洛银河一介臣子?

  他心底最舍不下的,怕是五皇子。

  接着,皇上转向洛银河道:“洛爱卿,可愿同往吗?”

  洛银河笑了,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自然不能眼见江南流于奸佞之手,定然护佑五殿下,平安归朝,更何况……”说着,他看向李羡尘,道,“微臣曾与李将军在江南有约,定不让人辜负将士们血肉堆砌的天下太平。”

  李羡尘的心头像是被什么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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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三,李羡尘率显朝大军三十五万,到达福安关,福安关与巴临郡合抱江南,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两日后便能出关到江南地界。

  比相约的春分早几日。

  大军整顿扎营。

  洛银河提着两壶酒,挑帐帘进了中军帐,见李羡尘正在看江南一带的地形图,便不去打扰他,自顾自的在一旁坐下,拔开酒坛塞子,倒上一杯,慢慢的啜。

  营帐里再无别人,他坐的随意,带着几分慵懒,丝毫看不出大战将近的紧迫。

  李羡尘放下手中的图,走到他近前,好生在他脸上端详一番,道:“你平日里不爱喝酒的。”

  对面那人眼光也是懒散的,晶亮的眸子里,挂着些意味不明的笑,看向杯子里清澈的酒浆,晃晃才一饮而尽,才道:“你陪我喝一杯吗?”

  李羡尘摇头,道:“我不跟你喝,哪里有劝主帅喝酒的道理?”随即扬扬眉毛,又道,“我得好好看着你,免得你将我灌倒了,自己跑去江南。”

  酒缸也怕喝醉的吗?

  洛银河轻声笑了,道:“三个我摞一起,也喝不倒你,放心吧,我可没动你说的那种歪心思。”

  二人正说话,李羡尘的暗卫在帐外请见。

  他的暗卫,探查敌情比一般斥候灵通——梁珏佣兵自立后,江南境内只进不出,光是城上的守卫,便关卡堆叠,他在深山中暗藏的兵将怕是要有三四十万,若是真想在江南地界,守城自固,自给自足,是绰绰有余的。

  梁珏许是怕了李羡尘的手段,每日无论去哪里,总有一小队他豢养的江湖死士护佑,即便是睡觉,也不许人离开近前。

  听到这里,李羡尘的神色暗淡下来,梁珏要洛银河入城的目的他自然是明白的,可他又怎么能够忍心眼看他身陷险境……

  本来想着,自己早两日混入城里,趁夜将梁珏制住,如今看,实属不易。

  暗卫奏报已毕,出了帐子,洛银河轻轻呼一口气,道:“你莫要太担心,我排算过星盘了,只是有惊无险。”

  他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即便是在书里,也不能让他人为自己搏命,更何况,这人是李羡尘。

  李羡尘摇摇头,道:“别的事情,你说什么我都信,唯独这件事,我不愿它有半点变数。”

  然而乾坤变化,各正性命,李羡尘本来通透的一个人,反而拘泥了。洛银河想着,又喝了一杯酒,笑道:“人固有自己的命数,你怎么反而看不开了?”

  李羡尘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道:“可能只因为是你吧……”而后他忽然就释然的笑了。

  当然李羡尘,也并不是悲观,只是事到如今,他不舍得洛银河去搏一次,但又更不能让江南的百姓惨遭屠戮。

  不舍终归还是要败给不能。

  家国当前,活百姓,与君共生死。

  看表情,洛银河便知道他心中笃定的主意,道:“莫要过于担心,梁珏不一定敢即刻就让我死。”

  李羡尘面露疑色,问道:“为何?”

  “你觉得梁珏为何要我和五皇子一起见他?”

  皇上迟迟不立二皇子为太子,以梁珏的才智,早能看出皇上心里的犹疑。如今他自己如大厦将颓,即便江南拥兵自立,却少不了日后应付显朝一轮又一轮的平叛大军来讨伐。

  更何况,以他的见识,若是当真想在江南站稳脚跟,又怎么会做出以江南全城百姓性命要挟显朝这等自损口碑之事……

  自他盘踞江南自立,朝中诸臣便都觉得梁珏疯了,利欲熏心隐忍谋划多年,结果一朝势败,最后只得盘踞方寸之地,哪怕做一个月的皇上也是好的。

  但在洛银河看,只怕他是想将恶事做尽,来扶自己的亲生儿子最后一把。

  李羡尘道:“我若是梁珏,便直接杀了你和五殿下,岂不简单?”

  洛银河笑道:“你忘了?他逃走那日,我骗他说若是我殒命,他与二皇子的关系顷刻便有人送信给皇上。”

  梁珏如今只怕还存着要洛银河乐于守住秘密,又能帮二皇子登基的心思。

  李羡尘看着眼前人,即便他心里想通了要和他同生共死,却也半刻都不想与他分开,在他身前蹲下来,微扬起头,看着他眼睛正色道:“入城三日,你只需拖住三日,我自有破城的方法,一定要活着。”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递在洛银河手上,道:“这是能救命的药。”

  洛银河在他的神色里看出了恳求,抚上他的脸,点头道:“一言为定。”

  营帐外忽然一袭清亮的女声,言道:“李帅,本宫进来了。”话音落,也不等回答,便见军帐厚重的棉帛门帘被掀开,丰徽公主箭袖倜傥,进了营帐。

  正看见李羡尘深情一吻,只当没瞧见,继续道,“本宫即刻就启程,让姜远不要为难刘顾,好生迎敌。”

  说罢,转身要出帐子,身子一顿,又补充道:“当初对不住洛大人,这次尽量还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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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福安关绕过江南到巴临郡,公主日夜兼程,本需要四五日才到的路程,她只行了两日。

  她爱姜图,自从她吃了他,把他的残骸砌在公主府的墙里之后,她觉得两个人圆满了。她也还时常想他,每到这时候,她就回公主府住几天,与他一墙之隔的躺着,觉得他一直都在。

  公主也知道自己不正常,可这怎么办呢?洛银河看破这件事情之后,她问过他。

  洛银河告诉她,某种程度上讲,公主殿下是幸运的,上天和她开了个玩笑,在她的心里锁了一只妖兽,姜图和那扇门里的妖兽同归于尽了,他用生命护佑了自己的公主,希望公主往后余生,好好的过。

  同样是长相厮守,形式不同。公主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洛银河笑而不语,最后只是说,莫再受人挑唆,辜负了驸马,将心里的妖兽放出来。

  原来梁伯伯,一直没安好心——在她看来,怂恿她辜负驸马的人都是不安好心的,虽然梁珏也确实如此。

  事到如今,她心里平静了。她是大显唯一的公主,是曾经上过沙场的女将,战场上是她和驸马神交的开始。

  把命还给驸马又如何呢,不知他现在魂归何处,宫里无聊透顶的日子她过烦了。

  只是在这之前,她要尽自己的能力,护佑江南百姓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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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八,春分时节,显朝官军,兵临城下。

  梁珏站在城头,身旁站着整列兵将,压着一众百姓。他向城下看,见洛银河和五皇子并行两骑向城门处来了,显朝的大军,在二人身后五十丈。

  洛银河向城上朗声道:“梁先生,我与五殿下依约前来,请莫要为难城中百姓。”

  只见梁珏在城头示意,城上悬下吊索,那城上的将领道:“劳烦二位,坐在云梯上,我等将二位拉上来。”

  梁珏万分小心,生怕开城门迎二人进城,李羡尘会借机攻城。

  李羡尘目送云梯缓缓上升,忽然催马飞奔,那马儿跑得极快,顷刻便跑到两军战阵中央,他向前冲,他的护军自然提着他常用的兵刃跟在他身侧。

  李羡尘带住马匹,向护军伸手道:“飞月。”

  护军马上递给他一柄长弓,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系在羽箭上,将那柄名为飞月的弓拉满,倏的羽箭离弦,铛——一声,重重钉在城墙旗杆之上,箭头深没入内。

  梁珏心头一颤,眼含怒色看向他身旁的江湖人首领。

  那人心领神会,行礼低声道:“他并没有伤您的意思,是以属下不曾出手。”说着,飞身而起,将信摘下,给梁珏看。

  李羡尘目送洛银河入城,远远的,他抬起手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他不知道洛银河能不能看清,但他知道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只见洛银河身影一滞,回身,也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比心,洛银河当时醉酒的荒唐动作,最终成了两个人无声的约定。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隐入城内,李羡尘才兜转马头,号令一声:“扎营!”

  大军城外驻扎。

  江南城内,重兵驻守,看得出梁珏的私兵训练有素。

  江南道府衙已经被梁珏占了,童沅江屁都不敢放一个。也难怪,他要是炸刺儿,只怕脑袋早被梁珏削了。

  府衙大堂,梁珏似模似样的摆了接风酒,请洛银河与五皇子入座。

  洛银河大大方方坐下。

  梁珏赞道:“洛大人好气魄,只身前来,就不怕老夫穷途末路,杀你泄愤?”

  洛银河颇有深意的看了五皇子一眼,才转向梁珏道:“梁先生虽然巴不得将在下千刀万剐,但此时只怕还舍不得我死。”

  梁珏阴恻恻的,道:“洛先生看事情向来准,这次来之前可有为自己卜算一二吗?”

  洛银河向他一笑,并没回答。

  梁珏即便恨他恨得牙痒痒,但现在还不是解恨的时候,便道:“那老夫可要为难为难洛先生了。”

  说着,他解下匕首,示意随侍递给洛银河,用下巴指着五皇子,道:“劳烦洛先生动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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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丰徽公主:我看见什么了,我什么也没看见……好歹老娘也是过来人。

  五皇子:给我一句台词,孤是真工具人吗?还不如人形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