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镇府的小厮说最近府里来得人多,再怎么打扫都只剩下一间客室,问他们要么就将就一起住了,反正那间房挺大的。

  “再或者也可以给二位到外面寻一间客栈,只不过客栈终归没有府里安全方便,这熟人也都一并住在这儿了,您们看……”

  艾叶歪个头笑眯眯的,说:“我是没问题,他……”

  “你可以睡柴房。”

  顾望舒一脚率先踏进了门去。

  话虽这么说,但顾望舒肯定也是不忍心把这只大猫独自丢进柴房里去睡草垫子,就叫人添了床被褥摊在地上给他睡。

  艾叶问他凭啥就我睡地你睡床,顾望舒斜了一眼,说:“因为我怕冷。”

  “那挤挤一起睡不行吗,这床挺大的,还更暖和?”

  “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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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叶并不像人一样躺下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他总是睡睡醒醒,一阵精神一阵迷糊。昨天赶了大远路又忙了通宿,此时顾望舒又困又累睡得死。窗外又开始落雪,雪声潇潇,艾叶朦胧中睁开眼,已是凌晨天渐明。

  人间笼着层雪雾,室外鸦雀无声,雪虽然下得不大,倒也清净。

  屋里火盆内隔了一夜的木炭燃剩得只剩些可怜火星,艾叶昂首看到顾望舒把自个儿像只虾米一样仔仔细细蜷在厚被子里,外边只留了个额头出来。

  他爬起身,抖了几个激灵便把自己甩得精神,轻脚出去扒了扒炭添了柴。再睡不着,就站在门口看雪。

  总镇府确实有与这崇山峻岭到处泥泽异兽的益州城外风景不同,为了方便练兵跑马,防治刺客,整个府上连树都没种上几棵,地上黄沙和雪粒随风纠缠在一起,在脚下打着旋儿。不远处马厩里强健的战马们轮流大声吹出鼻息,一副边沙铁骑的风范。

  艾叶知道依顾望舒的习性,等他睡醒估计午时饭点都得过。现在闲来无事,透着气吹了会儿风,回身看到昨天自己和小厮讨的黑布此时就放在门前,估计是昨夜人听吩咐把东西带到了,但看到屋内灯熄,没敢再敲门进来。

  艾叶自是不知道这总镇府的下人们都有个默认死守的规矩,那就是熄了灯的房绝对不要乱闯,没人的暗地儿也别随便好奇去瞧,以免看到什么会丢眼睛的事儿。

  他没想太多,轻盈的跳上窗柩,开始往窗子上挂遮光布,好趁顾望舒睡醒之前不至于一时忘了自己是借住他处,才睁眼就被光给自己激到泪流成河。

  “睡得可还好?昨夜落了雪,不冷吗?”

  艾叶忙活到一半,听到有人唤他,回头一看是顾长卿背手站在下面看他。便拍拍手上的灰跃了下来。

  “挺好的,他这不还睡得熟。”艾叶答:“冷大约是有些冷的。这总镇府空荡,风捎得紧,我看他睡到清晨都快把自己卷成虾球儿了,好在我醒得早,填了炭,无碍。”

  顾长卿被他的话咯噔一噎,黑着脸道:“我是问你,你提那个硌眼的做什么。”

  艾叶眼眉浅抬,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吟笑说:

  “你若是真在关心我,大概是不会问冷不冷,而是闲不闲,饿不饿才对。”

  “待会儿兵士们会起来晨练,到时候后厨放饭,饿了就去吃。”顾长卿不想跟他耗着,便随口打发了句。

  “我平日早上午后各会去城中巡查一次,你去等那人醒了和他说,午后要是还赖着不起,那就等日落了,宵禁后让他自个儿巡。最近这益州属实不太平,独自巡夜若是出了事,自己扛。”

  “那我替他陪你去行吗?”艾叶捋顺衣服上的褶子,两手将头发拢到脑后,确实是个英气十足的少年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日行一善,也免得叫他在这宵禁得半个人影都没有的晚上独自巡夜,多可怜。”

  “少给我套近乎!”顾长卿强忍着脾气,猛然回身甩袖一指指到艾叶鼻尖上。艾叶冷不防怔了一跳,条件反射着后仰半步。

  “别以为给你点好脸色就是对你放心的意思,谁保证你回到这益州来的异举没有丝毫阴谋的?现在你在我眼皮底下,若是被我发现有什么轻举妄动,我马上要了你的命!”

  “不愿意就不带,我自己出去玩就好了,干嘛这么凶嘛。”艾叶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一副惊弓之鸟的面相,埋怨气升到眉间堆成个十字花儿。“你们兄弟俩这暴脾气真是一个样,不知道的怕会以为是一个娘肚子里生的!”

  艾叶看顾长卿听完他的话突然浑身僵硬,脸色铁青,眼楣绷得直,连拳头都不自觉紧紧握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又哪句话触了他霉头,看上去好像接下来这拳头就准备要挨到自己脸上似的。

  好在艾叶畏缩着身子等了会儿,顾长卿也只是阴着脸瞪他许久,一言未发的走了。

  艾叶小声在后边嘀咕,直到顾长卿完全走远,才安心回头继续捣鼓起未弄完的遮光布。艾叶就是觉得奇怪,他从未怕过什么人神妖邪,非要说也就只稍微怕过自己兄长,怎么事到如今遇了顾长卿,光是对他瞪眼都觉得脊背发麻。

  顾望舒醒来的时候因为屋里一片黑,看不出时辰,没缓过神楞在榻上半天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低头看了看地上已经整理叠好的床铺,才想起自己这是在益州。

  他伸伸睡得舒适暖和的胳膊腿,连赶了半月的路,终于睡了个踏实的觉,再是舍不得起,心想既然是来办事的便不好一直赖着,眯眼推开门才发现日头已经过了晌午。

  军角时不时幽幽扬起,惊鸟孤雁在空中长鸣掠过,远处持矛的兵器全身甲胃走起路刷刷作响,他正好奇这么嘈杂的地方自己是怎么能睡这么舒服,大抵昨天真的累坏,忽然听到脚下有人叫他。

  “小妖怪,醒啦?睡得可好?”

  他低头,看到艾叶坐在台阶上,手里捣鼓着什么灰坨坨一团东西,与自己打招呼。

  “挺好的。”他抬手遮着光,扑面而来的寒气撩得耳朵生疼,只能用一只手轮流捂着两只耳朵,没什么活气的淡然回他。

  艾叶起身,将手里摆弄的东西挂戴在他头上。耳侧垂下两根藏青色布条,艾叶手贴着他的下颌角,动作轻柔的打了个精致的结。

  顾望舒任他弄着,只觉得头上一暖,软乎乎的包裹着耳朵,把周遭寒气都隔绝开来。

  果然头上暖和了,身子也会自然跟着热乎起来。

  顾望舒好奇的伸手摸了摸,想知道他到底套了什么东西上去,触碰上去毛绒绒的……好像是个兔绒耳帽。

  “你不是喜欢我的耳朵,也送你一个。”艾叶的手覆在上面,像借机抚摸顾望舒的头一般揉了揉耳帽,又退了半步,打量起他来。

  果然纯白的头发,无论是带什么颜色都好看,与这野兔的灰白皮毛交映一色,满意的扬起喜色。

  “做的粗糙了点,可你带什么都好看!这正月都过了半,还这么畏寒,你怕不是比起寻常人……虚弱了些啊?”

  不知是这兔绒耳帽裹得人暖,还是怎样,顾望舒那整日死白的脸色上渐渐浮出了些缊气血色,显得他这个人都泛着淡爽浅粉,可表情却愈发扭曲变形,直到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虚弱?好,行,呵,我虚!”

  顾望舒越笑越开朗,气流在嘴缝中止不住的从“哧哧”变成“哈哈哈”开怀大笑,到最后竟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艾叶在对面看得直发愣,顾望舒好像从来都没笑这么放肆大笑过,一向端着高冷架子的人,自己好像也没讲什么笑话故意逗他,不就是正常的对着话,怎会突然如此反常?

  面对此情此景,艾叶比起欣慰,更多的可是不明不白冷汗直冒的害怕。

  到底是我做的东西可笑?我说的话可笑?哪……哪儿好笑啊?莫不是他突然疯了?

  艾叶摸不着头脑的站着,尴尬中也随他皮笑肉不笑的“呵呵”笑,只是一双黑琉璃似的眼滴溜的转,能看得出他是有多彷徨惊恐。

  顾望舒却实在是笑得停不下来,小腹抽着痛,便弯个腰弓着身子手抓在艾叶胳膊上,勉强能站稳,直到实在是再笑不动,快要喘不上气时才停了声,眼里泛着笑出的水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冷就是虚了?我到底虚不虚,你不是最知道!”

  一道闪电似的片段骇然杀回脑海,让本是毫无防备的艾叶从头到脚窜了个恶寒。

  他忽然记起那天晚上,顾望舒即便是个神智不清的状态,也能变着花的按着他做了有足足一个时辰,他一个妖身,第二天睁眼下地都差点直接从床上软下来。

  当时还顽强的安慰自己,第一次大概就这样,不是自己不禁玩弄,没事儿,没事儿……

  现在猛然回想起来,腰下似乎都还在隐隐作痛。

  难以想象他这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皮相之下,到底是压抑隐藏着怎样洪水猛兽令人发指的本性,和拿狂悖无道,不像话的物什……当事妖确实有被吓到。

  艾叶赶紧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鲜明生生的回忆甩出十里地去,现在可不是回味那些的时候。更何况他顾望舒不是记不得那夜的事了吗?

  “我怎么就知道了?我……我不知道!”

  艾叶支支吾吾的将身子一挺,理直气壮,昂首挺胸喊了回去。顾望舒本还笑得腰疼佝偻着,听了他这么一喊,当即愣了短暂的神收了笑声,再扫兴的直起腰,神情古怪的好似藏了百种不一情绪般,砸砸嘴。

  “那算了。”顾望舒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之后二人面对面良久无语,随之而来的便是阵让人手脚蜷缩的尴尬。两人一时没了话,只在这寒风中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会儿……

  “我看要不我们就午后一起去了,宵禁之后太可怕,谁知道会再冒出来什么邪祟!”

  “那你去转告他,我晚上去。”顾望舒想都没想便回了话。“跟一个顾长卿巡查,倒不如让我同时面对一百只妖邪来得痛快。”

  艾叶大概是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并未劝诫,就只略显烦恼的“哦”了声,说:“你师哥现在应该还在这儿,那我……去给你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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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强调设定上大师哥名字的读音是顾长(zhang)卿,有长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