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傅晚怀中的小孩没什么致命伤,只是冻伤饥饿与过度惊吓,两人给她喂了些吃食和丹药,已经无大碍了。

  行至村庄外,傅晚想与驻守的兄弟打个照面。

  霄山的严寒不单是地势原因,还因沉星海的灵气紊乱造成极端气候,便是修士也抵挡不住这般寒冷。

  夏歧没有稍厚一些的衣物,只能穿着浅黄衣裳一声不吭地杵在风雪里。

  傅晚从芥子拿出一件厚软冬衣给小孩裹上,把黑斗篷还给他,眉梢一挑,颇有“看把你能得”意味。

  夏歧好笑,决定以后再请傅晚吃面,会点一碗带荤的。

  驻守的兄弟像是闷坏了,从芥子里摸出三个酒杯,满上酒之后递给两人,自己杵着巨剑。

  听傅晚问起十方阁的动向,他“嗐”了一声:“僵持呗,等着与门主谈判呢。十方阁表诚意似的清除了西北边的魔患,我们倒是轻松不少……但你们要是碰上,可得防着点儿,我看这十方阁肚子里汪着坏水呢……”

  猎魔人到底和十方阁打了百年,对其坏印象根深蒂固,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离开前,夏歧嘱咐大兄弟别再让小孩跑出村去,对方极为茫然地看了一眼傅晚怀里的小孩,一拍大腿:“是了,当时看到一只小野猫跑了出去,便没有多想……村里竟然还有妖灵?”

  夏歧稀奇地看了一眼小孩,这么小的妖灵竟然能化形?

  离开村庄,两人裹紧黑斗篷,在漫漫风雪中沉默前行。

  夏歧垂着眸,在识海里试着唤了声清宴,那边应得很快,似乎已经忙碌结束了。

  他在陵州习惯了与清宴商量事情,此时想理一理先前得到的信息,也首先想到清宴:“柏澜,刚才你都听到了?”

  那边平静地应了一声:“昨日早晨,柳识带了十方阁大半弟子前往渚州,没想到是援助霄山。”

  夏歧对援助一事显然不太信任:“这事未免太不靠谱……就像一个泡在万花丛中十来年的丈夫忽然说自己从良了……换你会怎么想?”

  清宴沉默了下,似乎想象不出来。

  夏歧反应过来自己散德行的对象是清宴,差点咬到舌头,咳了咳言归正传:“我的意思是,支援的话会直接发兵,要谈判便是有所要求……我怎么感觉就差把趁火打劫几个字顶在脑门上了。”

  清宴思索片刻,中肯地条分缕析:“十方阁行事乖张,与霄山对峙百年,想必援助也不肯放低身段。霄山防线失守崩塌,对云章来说会是灭顶之灾,临近渚州的南奉也会最先遭殃,十方阁最好分得清轻重。”他顿了顿,还是说出担忧,“但要是有其他可能……趁火打劫事小,就怕另有所图。”

  在抵御魔患的拉锯战中,霄山防线的战略意义十分重要,百年来已经形成人间与灵影山之间最强力的一道屏障。

  如若失守,魔患将顷刻淹没云章。

  这便是各门派对猎魔人虽有畏惧怨言,也始终不敢冲上霄山一锅端了的原因。

  夏歧蹙眉:“霄山有什么可图的……不知师兄所说,霄山魔患更严重是什么程度,自我入霄山以来,每日都有魔潮来袭,稍有懈怠,魔物便有空可钻。”

  偏偏十方阁还意图未明地在这个时候掺上一脚。

  清宴四十年前援助过霄山,自然知道霄山的情况。

  他又想起了什么:“之前的陵州与五年前的苍澂,所爆发的魔患虽有别于平时,两者却有一些相似之处。”

  想必这个结论是清宴前几日在苍澂解析得出的,夏歧忙问道:“什么相似之处?”

  清宴:“我翻阅到一本术法典籍,对照查看,察觉五年前苍澂魔患的魔气痕迹与陵州出现的有几处相似。其一,魔物出现的地方,隐隐有这本术法典籍上的传送铭文。”

  夏歧闻言便反应过来了,清宴是指锁魂铃与主阵魔心的原理,原来其中套用了传送铭文。

  这应该也是当初让苍澂猝不及防的原因。

  清宴又道:“其二,苍澂天海宴之前的魔妖兽,皆来自灵影山的亡魂与被侵蚀的灵兽。从那以后,我在某几次净化魔妖兽魂魄时,隐隐察觉不对劲。前几日,也在这本典籍里找到了原因,那些魔妖兽,是生魂被炼制成魔。”

  生魂?

  夏歧瞳孔一缩。

  他以为百年来的魔患是十方阁引起的报应,这阵复仇的风从灵影山而起,敌我不分地席卷过云章。

  但是清宴的发现却证实了之前在长谣秘境的猜测,从五年前开始,那幕后之人已经开始把天灾主导为人祸。

  而且生魂炼魔……的确与杨淮用活人炼器的手段异曲同工,应当是同源。

  夏歧想起在妖丹上强行刻下契约的十方阁。

  “百年前,十方阁那批挑起争端的魔妖兽,是不是用的这个方法,那算是云章第一批魔妖兽吧?”

  清宴却道:“术法痕迹不一样。”

  夏歧稍一沉吟,忽然敏锐察觉:“柏澜精于术法一道,却花了时间才解析出来,那本典籍不太常见吗……”

  他又顿住话头,这似乎属于苍澂的门派秘密了。

  夏歧想着在大火中焚毁的书籍,心脏一疼,越发觉得十方阁不干人事。

  “这么说来,幕后之人有三种可能,第一,依旧是掠夺过灵影山的十方阁,虽说他们理应不想毁灭云章,但此番来霄山,又让我有些不太明白意图了……”

  “嗯,”清宴也认同,“二,对方持有禁书的另一半,三便是,活下来的灵影山居民。”

  夏歧蹙眉,一时没有出声。

  清宴又提醒道:“灵影山术法已经以各类形式出现在云章各处,此番与十方阁异常行动撞上,霄山得多加留意。”

  夏歧兀自沉思着:“无论如何,十方阁绝对不可信。”

  清宴那边顿了顿,语气稍缓肃然,有几分宽慰意味:“我近来在陇州收集术法铭文,待寻得应对破解之法,便转道霄山支援。”

  若是霄山防线真的崩塌,倾天魔患蔓延,云章所有门派只会应对得更加艰难。

  夏歧听到此话才回过神,想到要与清宴见面,不由眉间皱褶一松,开心道:“这算是门派援助,还是来替道侣排忧解难?”

  那边顿了几息,清宴的声音缓慢传来,带着些微松散的温和:“我记得以前你规矩守礼,如今怎么这般活泼?”

  夏歧笑了起来,佯装伤心委屈地拖慢音调:“我的道侣从前主动又热情,如今山不就我,我只能就山了……想来我的道侣还是更喜欢以前的我。”

  随后一阵做作的唉声叹气。

  清宴那边沉默下去,明知道他又在调侃,还是解释道:“……倒也不是。”

  夏歧被自家道侣的老实反应逗乐了,没打算放过他,得寸进尺地追击:“哦,那是都喜欢,还是都不喜欢?”

  清宴一时没出声。

  夏歧的长吁短叹才起了个头,清宴无奈答道:“……以前自然真心实意。”

  夏歧闻言,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他知道要让清宴说出稍微表露心意的话很难,这话却是委婉回答了。

  清宴如今不像以前那般主动而爱意明显,此番欲迎还拒暗藏坦荡回应,却也别有意趣。

  他只觉得漫天飞雪也不凌厉了,那打着卷的风还挺浪漫。

  他刚要继续“为难”自家道侣,便听傅晚忽然开口了。

  傅晚看了一眼在他怀里睡过去的孩子:“这孩子随我们回霄山,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霄山可不算什么好地方。”

  夏歧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两人视霄山为家,但对于云章的修士来说,求无上剑道会上苍澂,求炼器手艺会去长谣,求丰厚灵材便上十方阁,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才会来霄山。

  但如今偌大云章,没有多少地方容得下妖修。

  想到妖修相关,傅晚忽然想起了什么:“周临那小子,是要当你师弟还是徒弟?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晾着?”

  二十多年前,门主边秋光救了个妖修与修士的小孩,带回霄山养大。全霄山都畏惧门主的严厉苛刻,但门主对这小子却是有些纵容。

  奇怪的是边秋光没有收周临为徒,反而把五年前在路边捡回来的夏歧收为唯一的徒弟。

  夏歧上一世没什么感情,对师父与师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没什么印象的人,他漫不经心道:“师父不愿意收,说心法不合。我也不收徒,我自己都没活明白呢……更何况他与我年龄相仿。霄山这么多能人异士,随意挑个合适的拜师就好。”

  傅晚从前与夏歧不熟,陵州一行改善了关系,便多说了几句:“我看那小子蛮横得很,门主还舍不得打骂,就算你是门主唯一的徒弟,教你练剑时断手断脚也是家常便饭吧。”

  夏歧还没开口,云章剑修第一人果然疑惑发问:“为何练剑会断手断脚?”

  他“啧”了一声,低声哄道:“他吹呢,别信。”

  傅晚问出了众多猎魔人多年来的疑惑:“我不会告诉别人,夏小歧,你告诉我,那小子是不是门主失散多年的……”

  夏歧差点一口气笑岔:“你别瞎编谤门主私情,是不是想被盈姐抽成陀螺?”

  清宴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八卦主角还是与自己同辈的人,正想收了神识躲个清静,便听傅晚那边道——

  “啧,那我给说个你肯定想知道的事,你爱慕的那位清掌门,其实有位逃婚的道侣。”

  清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