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谣掌门到达,三位掌门齐聚霄山。

  闻雨歇先是脚不停歇地去查看了边秋光,又把周临从张牙舞爪的一团藤蔓中解救出来,驱除了魔种,体内残留的枝茎会慢慢消退。

  到了傍晚,她歇了口气,知道大家等了她一些时日,便建议夏歧也不必挑日子,急事从权,尽快商量迫在眉睫的事。

  夏歧见她没心思休息,于是遣出弟子,把人都请来议事偏殿,商议应对魔患的后续行动。

  相关的几位都不讲究,片刻后便随引灯弟子穿过茫茫夜雪,前来赴会。

  念念知道顾盈还活着,又哭了一地珍珠。眼眶还红着,便忙着布置临时启用的议事偏殿。

  夏歧本想让她回去休息,几个熟人坐着说几句话的地方用不着怎么收拾,但看小姑娘整个人一扫低落,也随她忙活了。

  待夏歧踏入议事偏殿便是一愣。

  屋里置了熏香暖炉,把室内烘烤得温暖幽香,顷刻驱散了衣襟上的风雪冷意。

  盏盏灯火明暗有致,不会过分亮堂严肃,也不会昏暗得怠慢。

  每张桌上,驱寒的热酒热茶已经备好,填一填肚子的点心精致诱人,整个屋子的氛围令人舒适,又不失待客礼节。

  他才想起,以前总是顾盈带着念念做这些事,当时他只当如家宴般的偏殿议事是寻常……

  仅仅几天便物是人非,景致依旧,他却从角落里半阖眼打瞌睡,到如今以门主身份等待各门派掌门。

  有脚步声踏入偏殿,夏歧的目光在浅金色的酒里聚焦回神。

  他放下酒盏,转过身去。

  此番议事来的人不多,长谣闻雨歇,苍澂清宴,还有霄山的自己与傅晚,大家没带其余弟子,都是熟人了。

  众人落座,夏歧无声环顾大殿,收起了散漫神色,眉眼逐渐肃然。

  他随之抬手轻按心脏位置,朝着众人躬身行了一礼。

  “在场诸位,霄山第二代门主夏歧在此谢过此番援助。他日若是需要,猎魔人定不辞千里,前来回援。”

  边秋光常说,自己的地盘不能指望外人帮忙守住。这并不是高傲拒人千里,只是如果依托他人或者他物,不可控的变数实在太多,这股因果洪流甚至会把人卷离目标轨道。

  霄山孤军奋战百年,向来奉行此道。

  甚至本次遭遇敌袭,若不是霄山所有弟子奋起反抗,也撑不到清宴破阵与援军前来。

  但长谣与苍澂的后续救援与帮忙修复驻地实在太及时了,两个门派从千里之外全速跋涉而来,不吝财力人力,十来天便让驻地焕然一新,甚至把许多猎魔人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更别说清宴以身涉险劈了结界,才让夏歧有契机杀了徐深。

  作为新任门主,夏歧清晰看着近日来霄山的变化,便知道雪中送炭的难能可贵,这份恩情他会铭记于心。

  清宴端着酒盏一顿,似是没想到他会有这番动作。

  却也没有拂了他的意,微微颔首,渊岳之姿,眼眸稍露只对他一人展现的柔软安抚。

  他唇角微弯,以示回应。

  闻雨歇端着酒盏晃了晃,矜持应道:“无需客气,只是没想到徐深从进入渚州到打上霄山,只相隔短短数天。我收到清掌门的传讯,立刻带了弟子全速出发,终究没能阻止魔物。”

  气氛倏然默契地静了几息,似乎在场的人都觉得有几分不自在的怪异。

  闻雨歇终于扶额摆了摆手,仿佛有些吃不消:“……没有外人,不必这样一板一眼。”

  夏歧咳了咳,还好闻雨歇开口了,想到要和清宴打官话,还真浑身不自在……清宴对此倒是万分熟悉,定能应付自如。

  他余光瞄了清宴一眼,正好撞进对方眼中的玩味笑意……面上淡然差点当场裂开。

  闻雨歇接过念念倒满的酒,温声向小姑娘道谢,又大马金刀地转头和夏歧唠道:“小歧你竟这么厉害,只身炸了法阵,连杀十方阁徐深师徒,算是为民除害了。”

  霄山猎魔人虽是为了保卫驻地,被迫战斗,但恐怕徐深也没料到,这批习惯追逐死亡气息的鹰隼会把一切入侵者疯狂拖入死亡深渊,神魔无惧。

  徐深终是死了。

  覆灭灵影山,给云章带来魔患,趁乱觊觎各门派的恶人终于得以消灭,实在大快人心。

  想到这场胜利的代价,夏歧心中毫无喜悦,只是垂着眼淡笑:“是霄山弟子齐心协力,我只是其中一名罢了。”他顿了顿,收敛了思绪,“只是没想到,徐深与十方阁的覆灭,并不是魔患的终结。”

  这也是几人聚在这里的原因。

  上次门派间商议魔患的事,还是在长谣天海宴,而如今霄山的加入似乎能让信息更加完善。

  “先从魔物的变化开始理一理,”闻雨歇率先开了口,“最开始,魔气是天地间因战乱而生的污浊之物,只能依附他物存在。长谣秘境里的魔气化为兽形,也是以魔心为依托。再到生魂炼制的魔妖兽,魔气能附着与魂魄之上,如风流动,无孔不入,落地化形。我中午去看了周临,他体内的魔种是魔气的一类载体,以血肉为寄,进而对修士吸食操控——从魔心开始,便已经不是灵影山逃窜出结界的原初魔物了,有了被幕后之人篡改利用的痕迹。”

  清宴补充:“是从五年前的苍澂天海宴开始,魔物的出现会伴随着灵影山的传送铭文。”

  夏歧闻言思索几息,讲出了柳识死前说的“他”,以及徐深吸食魔气后察觉被骗,又说与“他”各取所需。

  “如果说幕后之人一直隐藏在徐深身边,徐深通过他拿到法阵与炼魂御魔之术,那幕后之人向徐深求的会是什么?”

  清宴放下酒盏,分析道:“徐深敏锐,野心膨胀,戒心极重,不会养一个与他相似的人在身边。那人想必也知晓这一点,为了让徐深深信不疑,表面应当是索求财物等徐深不看重的事物。至于真实原因,徐深被瞒天过海,能从他身上得到的相关信息太少,我们也无从猜测。”

  “这人打得一手好算盘,连徐深也骗过了,”夏歧蹙眉,想起了猎魔人从南奉打探回来的消息,“十方阁这一战破釜沉舟,竟然倾巢出动了所有弟子,而十方阁反对妄动霄山防线的人,在徐深离开的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不知是徐深动的手,还是幕后之人知道徐深回不来,才把碍事的人尽数清除。”

  他顺着思路一想,越发心惊,“若是后者,幕后之人唆使十方阁入侵霄山,只待两败俱伤,霄山防线崩塌,魔妖兽淹没云章……啧,与当初破坏长谣秘境结界的动机一模一样,也是想让整个云章灭亡。”

  只是这一次,十方阁还是守住了防线。

  众人面色凝重地沉默下去。

  傅晚想到了什么:“与其说幕后之人藏着半本灵影山典籍,会不会……那幕后之人便是灵影山活下来的居民?”

  闻雨歇沉吟几息:“的确,时机实在有些巧。传闻百年前,妖王疏琅陨落时,把最后的妖力化为灵影山与云章之间的结界,阻止灵影山亡魂危害人间。而结界在五年前越发松动,幕后之人也随之行动……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夏歧沉默片刻,他之前与清宴猜测过三种可能,十方阁被利用,则排除了幕后之人来自十方阁,剩下的便是傅晚与闻雨歇猜测的。

  若是因果报应,目标应该直指徐深才对,这场阴谋也卷入太多不相干的人了。

  是有人在借灵影山的因果推动阴谋,还是幕后之人本就来自灵影山……

  清宴说起在陇州边界的调查:“陇州边界搭建的法阵,是给霄山法阵传输启动能源与炼化魔物,但其中诸多法阵的变幻与监测,远与另一处相连接——相当于大阵与缩略阵之间的勾连关系。而那处位置,便在南奉,想必也是幕后之人的所在地。”

  闻雨歇一愣,她与清宴在陇州时,对方并未发现这些,不由道:“是前辈走传送炼魂法阵的途中发现的吗……我已经按照前辈的要求,把两个大阵毁去,是不是已然断了追踪机会?”

  清宴却道:“无妨,铭文痕迹不能清晰指出方位,得知在南奉,已经足够了。”

  提及法阵,他不可避免想起穿梭其中时遇到的幻境,不由顿了顿。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包括夏歧,一来幻境的原由,他也尚在猜测,二来此事只关乎于他的私事,稍一想起……便让他心神不稳,夏歧如今被诸事缠身,已经够乱了。

  清宴兀自沉思,却没注意,当闻雨歇说出他从陇州到霄山的办法时,夏歧手中的酒杯倏然被捏碎。

  清宴穿过炼魂法阵——

  几乎没有哪个字不让他肝胆俱裂。

  这一番关于魔患始末的整理结束,清宴从思绪里回神,率先说出苍澂的打算:“苍澂会前往南奉,继续追查幕后之人。”

  追踪幕后之人的痕迹至今,真相在抽丝剥茧,逐渐浮出水面。而他也有想应证的事情。

  闻雨歇似乎也是早已决定:“长谣愿一起前往。”

  此番各门派联手,是除去魔患的最好机会,长谣责无旁贷。

  迟迟不见夏歧出声,众人看过去,夏歧才垂着眼,淡声开口:“霄山自然也是。”

  清宴没察觉什么异常,继续说出门派布置:“苍澂清停云已经带着一批灵石转道霄山,在我们前往南奉期间,会与弟子一起驻守防线。”

  傅晚闻言一愣,清停云是苍澂三尊之一,虽不及清宴,修为却是云章数得上名的……没想到清掌门这般周全。

  是了,若是三位掌门都前往南奉,沉星海这么大一个变数,也需得清停云这样的人来镇守。

  清宴又道:“我私人拥有的灵石尽数交给了夏门主,在清停云到达之前以作应急。如今驻地内只要主阵不破,雪晶倒是不缺,但其余法阵与铭文都需要不少灵石。”

  傅晚几乎有些过意不去了,偏生夏歧此时不知在想什么,杵在案前垂眸不动,也不说话,他只能开口道谢:“清掌门为霄山奔忙,还慷慨解囊……”

  清宴抬眼,望向在场唯一不知道两人关系的人,淡然道:“我与阿歧之间,不必算那么清。”

  傅晚一愣,怎么忽然叫得这么亲切……他有些茫然,一时不知道清宴的意思。

  清宴补充道:“道侣之间财物共享,我的便是阿歧的。”

  傅晚倏然睁大眼,向来风仪清贵的人手一颤,一杯茶水就这么倒在了腿上。

  闻雨歇淡定喝酒,顿时觉得她在知晓两人关系时露出的失态得到了补偿,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

  一片诡异的寂静后,清宴定下了离开的日期——众人在霄山整备充足,待清停云到达霄山,便向南奉出发。

  宴会散了,清宴下意识去寻找夏歧的身影,却见那人看也没有看他,径直离开了偏殿。

  清宴一顿,这么急,是有要事?

  他回想了几息,微微蹙眉。

  夏歧方才似乎……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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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存稿又忘了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