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个传送法阵严密包围着山灵,铭文光晕蓝澈,蕴满万妖王的强大妖力。被困其中的黑猊与黑焰剧烈挣扎,法阵却冰冷无情地缓慢运转着。

  法阵本无法阻挡黑焰,但法阵排列得巧妙,宛若一扇扇首尾相连的门。黑焰从这一扇门逃走,又会从另一扇门回到原处。

  黑焰虽是行动自由,却被迫留在原地,形同禁锢。

  能燃尽一切的黑焰反复钻入黑猊体内,贪婪地啃咬着魔核,顷刻便窜满黑猊的每一寸魔气,妄图吞噬殆尽。

  载川穿过蓝澈铭文与黑焰,锋利剑刃抵在魔核之上。

  刺眼寒芒凝于剑尖,啃咬着魔核的黑焰竟也畏惧地稍一瑟缩,避其锋芒。

  山灵任由苏群云启动黑焰禁咒,意图本是烧出更多魔气,为自己所用。如今却反倒成了敌人手中的利剑,逼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山灵早就失去了形状,只剩暴躁魔气与黑焰抵抗着,魔核的愤怒尖啸不断,回荡在整个战场。

  见立于法阵外的墨蓝身影冷眼低垂,魔核咬牙切齿,不再是清时雨的声音,而是化为无法分出性别的怒声——

  “……殊琅,你若要世间安稳,何必委屈与他族寻求共存之道!等灵影山成为最强的存在,哪有他族不来臣服之理?”

  清宴知晓山灵所说未必是错,但两人的角度始终不同,神灵若是没有怜悯众生的心,玩弄生灵于股掌,便会灾祸无穷。

  他不为所动,只应道:“血路铺不出我想要的和平。”

  山灵尖尖一笑,带着几分残忍凄厉:“你又何须管他族死活,为他们拼命?若你不满意此时的动荡世间,那便清除了所有碍眼之物,沉睡百年,换个世间再重建灵影山,那时还会有新的妖灵,你也还是万妖王……”

  听山灵说着视人命为草芥的话,他却知道,山灵曾对灵影山的覆灭感到愤怒,也自知祂的过失推动了当时的灾祸,想要急着弥补过错。

  但所用的,却是更大的过错。

  清宴直视着沉默的魔核,沉着声缓缓问道:“当初整座灵影山敬你为神灵,敬之畏之,供奉不断,你把他们当做什么,又把世间生灵当做何物?”

  山灵仿佛感受到清宴话语间的寒意,也想到了百年前的和睦岁月,到底是有几分留恋,劝说的声音温和了不少:“殊琅,弱小生灵转瞬即逝,活得再精彩,百年之后,又有何人记得?但能为我们所用,争出一番新局面,那便死有所值,是一分殊荣……”

  清宴一振袍袖,眉眼压低,显出明显的冷肃怒意。

  他终于发现,在山灵眼中,任何生灵,包括灵影山牺牲的千万妖灵,都是对方的玩物,命运能被搓圆捏扁,用之可弃。

  “且不论妖灵寿数几百年,即便是凡人百年生命,在你眼中转瞬即逝,可随意抹除,却是他人珍贵亲近的挚友家人,也拥有苦乐俱全的完整一生。万物顺应天时而生,你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

  山灵嗤笑一声:“天时?身为妖灵,你应当知道,弱肉强食便是世间法则……”

  声音倏然消失,是载川雪亮的剑锋进了几尺,慢慢没入了坚不可摧的魔核之中。

  清宴悬在法阵前,上百法阵的铭文忽然急速运转,逐渐融合,向着早已埋藏其中的封印大阵变幻,灵气乱流扬起墨蓝的衣袍。

  他一手隔空操纵着载川,衣袖猎猎,那柄令群魔尽伏的剑利落穿梭在魔核之中,寒芒搅碎一切。

  他的声音比剑锋上的寒芒还要冰冷:“你有你的法则,但力量不足,便不能由你。”

  魔核剧烈颤抖着,是恐惧也是愤怒,终是毫无抵抗地看着蓝澈铭文组成的网越收越紧……

  *

  夏歧踩着潋光,悬在无尽黑暗中。

  他试探地伸出一只脚尖,点了点剑下一寸的地方,虚无竟然泛出水波纹,也倒映出他的半只靴子。

  他倏然收回脚,满脸疑惑地缓慢蹲了下去,打量着那处黑暗,抚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前,他循着罗盘的指引沉向空间法阵的深渊。

  之前苏群云在深渊底下,万千魔藤肆虐,难以御剑,此时倒是畅通无比。

  然而明明相距打斗战场只有一刻脚程,却听不到那边的任意一点声响,无尽黑暗中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这里死寂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当罗盘显示九霄就在此处,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黑暗和诡异的“地面”,便意识到,似乎到深渊的底部了。

  他伸手在更像镜面的“地面”上晃了晃,镜面上随之出现一只手,也一齐晃了晃。

  他隐约察觉有些怪异,却又琢磨不出,于是自言自语地嘱咐潋光:“我下去看看,待会儿发生什么意外,得仰仗您老人家把捞上来……”

  这么说着,他谨慎地踏上了镜面,脚下竟然十分结实,便走了几步。

  镜面也随之完整倒影出他的身影,却让他一愣——

  他脚下的,不是此时黑斗篷浅黄衣衫的夏歧,而是少年时个头尚矮,瘦弱挺拔,模样青涩的夏歧。

  他睁大眼,俯身杵着膝盖打量,小小少年也一脸震惊地睁大眼望着他,动作分毫不差。

  这地方怎么回事……这么想着,他又不信邪地摆出几个姿势,少年都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底下这人莫不是什么精怪?他心思急转,做作地扭转身姿,摆出几个浮夸的动作。

  一番搔首弄姿后,他一扭头,发现在他身后,一人正愕然看着他,仿佛重新认识了他。

  来人正是他的道侣,清宴。

  空间诡异地静了几息。

  正摆着新姿势的夏歧一僵,面色凝固,耳尖蹭地红了:“……柏澜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清宴踱步过来,唇畔挂着忍俊不禁的笑意:“见阿歧玩得开心,便欣赏了片刻。”

  夏歧羞赧地抹了一把脸,随之说起正事:“柏澜怎么下来了,山灵已然解决了?”

  清宴颔首,淡声道:“山灵魔核破碎,我已将祂与黑焰一齐封印。但噬灵鼎不毁,空间法阵依然与山灵相连,魔气不彻底消失,山灵便一直在积攒力量,等力量大于封印之力,法阵也压制不住了。”

  夏歧蹙眉,明白了九霄的重要性。黑焰即便被封印,只剩一点也会燎原,若是这个法阵真的存在,便能彻底毁去噬灵鼎与黑焰。

  “这里到底是魔物遍野的十方阁,祭坛的魔气不可能断绝,不过黑焰与山灵被封印,弟子们也在清除魔物,倒是给我们争取了很多时间。”

  他刚要向清宴说起镜面的事,便被清宴牵起,往前方走去。

  清宴沉静的目光轻掠过周遭黑暗:“阿歧寻到九霄,已然争取了很多时间。九霄只听苍澂掌门印调遣,旁人若是接近,便会迷失方向。脚下幻影便是九霄的神通,倒映着来者生平模样,阿歧不必奇怪。”

  明白清宴要亲自带他去寻九霄,夏歧又放下心。与对方在一起,总是安心无比。

  而清宴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脚下,见那少年乖巧安静,心上不由漫上一片柔软,笑道:“原来阿歧少年时是这般模样。”

  夏歧无措摸了摸头,忙看了眼倒影,以前自己又瘦又病弱,不太好看,清宴怎么老盯着看,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此处虚无只有两人,他不由大起胆来,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柏澜是喜欢少年的我,还是如今的我?怎么明明牵着我,目光还在对方身上……好生贪心。”

  清宴闻言,蔚蓝眼眸沾染上意味深长的笑意,即便只是浅淡一层,也让夏歧脸颊更红。

  “我便是贪心,想了解阿歧的全部模样,只是错过了阿歧以往的岁月,有些遗憾。不过,阿歧片刻前也盯着殊琅看,那么……万妖王与清掌门,谁更合夏门主的心意?”

  夏歧闻言一愣,立马笑弯了腰,差点倒在自家道侣怀里:“这话柏澜要记多久……怎么没完没了!”

  他见清宴也忍俊不禁,不由抱紧对方手臂,每个字都含着轻而软的撒娇之意,“我也贪心,两人我都要,还有黑龙也要,相信他们三人能好好相处,一起照顾我!”

  他听到清宴低笑了一声,也笑着抬起头,他的道侣猝不及防地俯身亲了亲他的唇,温热气息一掠而过,低声道:“我同意了。与阿岐在一起总是很快乐,想必他们也这般认为。阿歧只需向殊琅和黑龙商量好,我们随时可一起照顾阿歧。”

  夏歧脑袋装满某些废料,立马下意识想起一些了不得的画面,不由脸颊更烫。

  他心里美滋滋,十分好笑,又觉得自家道侣可爱。

  不知行到何处,清宴忽然顿住脚步,面上笑意淡去,捏了捏他的手提醒道:“九霄便在此处。”

  夏歧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黑暗,一愣,便见清宴掌中浮现掌门印。

  淡蓝色的印玺清透温润,被苍澂掌门的灵气唤醒,泛出一圈圈细小铭文,如暗夜里的幽火。

  紧接着,他敏锐察觉原本空无一物的四周凭空浮出灵气波动,清浅却宛若徜徉的湖水。

  一件法器慢慢悬在了清宴眼前。

  那竟是一幅卷起来的画卷,像是普通书房里随意搁置的任何画卷,却能察觉蕴着纯粹清盛的灵力,缓慢落入了清宴手中。

  清宴指尖摩挲过洁白画卷,解释道:“九霄能将万物印刻入画卷中,经持有者修改,再重现出来。”

  夏歧惊叹不已:“比如遇山修路,遇水搭桥,凭空造景?”

  “不止,”清宴笑着,耐心解说道,“万物,自然包括法阵符文。”

  夏歧愕然,发现自己眼见窄了,作为苍澂的传承信物,自然有不同凡响的本领,这般神通也最适合搭建幻境。

  “那拥有此物,可不得拥有毁天灭地的本领……”

  清宴却是摇头:“我之前说过,要启动九霄,需得献上使用者的神魂。修士的神魂一旦受损,无法轻易修复,所以无人敢轻易尝试。”

  夏歧点头,用神识扫过九霄,忽然一愣:“柏澜,九霄中有三人的灵力气息,想必便是三位前辈。”

  九霄在清宴的手中翻转片刻,他沉声开口:“我知晓九霄进入祭坛的方法了。九霄曾被拆为三份,在三位前辈体内与神魂融合,再将神魂与灵气注入法阵。待三份灵力齐全,九霄便在阵眼处聚拢,归于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