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条下班的夜路都长得差不多。

  永远是那几条街,那几盏灯,甚至连每日能够遇见的过路人似乎都是同样的。张思和同事一起收了店,踏上姗姗来迟的夜班公交车。

  就连车也是一如既往的破。

  好不容易晃到站,张思已经快睡着了。从车站到家的这段路她走过成千上万遍,闭着眼都不怕踩坑,因此走得有些漫不经心。

  直到她走进单元楼的电梯内,一阵冷风从电梯门的缝隙里钻进来,缠上她的脚底直冲而上,张思才把她半睁半闭的眼睛给瞪圆了。

  ……怎么回事?

  她打了个哆嗦。

  这可是六月底!

  “这楼里也太潮湿了吧,就说该换个房子住。”她摸了摸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小声嘟哝,“眼见着要七月了楼道里还那么冷……”

  她现在是这样想,然而很快,她的想法就变了。

  当她走出电梯,打开自己家门的时候,竟然被迎面吹来的阴风糊了满脸,瞬间使她如坠冰窟。

  “怎么会这样……”张思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她的家里竟然比楼道里还要冷,这一点都不科学!

  她家这层的楼道灯前两天坏了,物业一直没来修,开门锁的时候不得已用手机电筒照了一下,没来得及关。

  此时此刻,那一束惨白的光线穿透她家玄关,张思借着这一点光线,突然看见衣帽架上飘下来一个人形的黑影。

  那个影子没有五官,而且好像正在靠近她。

  “啊——!!!”

  一声尖叫。

  张思吓出了一身冷汗,泪花瞬间夺目而出。她的手一松,攥在手里的手机便“啪”一下摔到了地上,在空无一人的楼梯上滚了两圈才停下。那道手电筒光打在了楼梯间挂着灰尘的天花板上,闪烁两下,突然灭了。

  嗞嗞——

  啪!

  尖叫声响过之后,坏了两天的楼道灯像是受了刺激,竟然莫名其妙亮了起来。

  昏黄色的光线顿时照亮了狭小的走廊。

  这盏灯就像一柄劈开了邪恶的大剑,楼道里那股阴冷的感觉忽然散了,张思家中的玄关被灯光照亮,露出往日普普通通的模样——鞋柜、衣帽架,以及更深处放在客厅里的餐桌……一切都很平常。

  张思被吓得不轻,瘫在地上,眼泪很快就掉了下来。

  对门响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很快,从邻居家跑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来到跪坐在地的张思身边,操着一口吴侬软语,边扶边问:“哎哟,小姑娘你要不要紧啊?”

  张思摇摇头,又点点头,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委屈:“有鬼……呜……”

  这段时间门店业绩不好,店长发了好几次火,总部也给了考核指标,但她上班的那个商场本就地处偏远,整体人流量不行,难得有几个进店逛逛的人也多是光看不买。

  更可恶的还是那些跑来她们店里开直播的网红主播们,那些人进店请柜姐用试用装给画个美美的妆,对着直播镜头问清楚产品功效,然后扭头就走,浪费人力不说还没做出相应业绩。

  当着镜头,她们不好发火,背地里一个个压力大到掉头发。

  张思也是其中一员,她这边还要交房租,手上又没存款,辞职是万万不敢的。

  白天受尽了委屈,晚上回到家还遇到这种事,张思当时就憋不住眼泪了。

  中年妇女朝她家张望了一眼,顺手打开了玄关处的电灯开关。

  “谢、谢谢阿姨……”张思抽抽噎噎地捡回了手机,跟在她后面,磨磨蹭蹭地进了屋。

  她一个人住,要不是有个邻居在这儿,这会儿可能都不敢进家门。

  那阿姨帮她把衣帽架换了个位置,又哄了她好一会儿才回家去。

  张思的手机屏幕裂了一大道口子,已经关了机,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开,她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实在开不出欢迎画面,刚刚调整好完的心绪又崩了,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现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成年人只能躲起来哭泣,她心里的弦松了,眼泪便像决堤的洪流,止都止不住。

  “我真没想到张思胆子会这么小,只是一点阴风和一个鬼影而已……”

  全程,白芸和景暄都在一旁飘来飘去。

  当张思再一次哭起来的时候,白芸还在和景暄吐槽,冷不丁哭声一起,她就没能再说下去。

  张思看起来真的很伤心。

  她也不怕地上冷,就这么狼狈地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低声呜咽着:“房租还没交呢,哪有钱再去买个手机啊……呜呜……”

  不知道该不该说不愧是吴晋原的女神,白芸看着她了一会儿,只觉得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也比自己惹人怜爱得多,就连身为情敌的她都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回头问景暄:“现在该怎么办啊?再吓我怕她吓出个好歹来。”

  可是就地打道回府白芸又不甘心……她的时间不多了。

  “你想怎么办?”景暄问。

  白芸想了想:“我能不能入她的梦啊?我这边吓她几次,再让她梦见吴晋原,我觉得就差不多了。”

  吴晋原那边不用担心,白芸看了他这么久,知道他对张思有多上心。

  但凡张思能有点那方面暗示,吴晋原应该会表白的。

  “不行,入梦难度太高,你办不到的。”景暄摇头,“不过如果你守着她睡觉,在阴气的影响下,她会做噩梦。”

  “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影响她梦见的东西,比如说特定的人……”

  “不行。”

  “……那有什么用啊。”白芸有点泄气,蹲了下来,“做噩梦只是持续惊吓而已吧?”

  她颇有种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壮——人是吓到了,但完全不是她设想过的状态,因为张思看上去精神压力很大,这种情况再持续吓唬张思的话,别到时候红娘没做成,人先出事了。

  可白芸来之前完全没考虑过备用方案,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心里不是不急的。

  诚然,她曾经尝试过一些修炼法门,据谢燃说,这样可以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坚持得久一些,可她仍然处于过一天少一天的状态。

  白芸发愁了。

  张思哭了快一小时,才勉强止住了哭泣。

  她擦干眼泪,换下衣服去浴室洗澡。

  社畜的一天是规律而无趣的。张思洗完澡,按部就班地打开洗衣机,把今天穿过的衣服扔进去15分钟速洗,接着拿出来挂到晾衣绳上,这才回房睡觉。

  景暄出于礼貌早就避到了墙外,屋子里只剩下白芸。她郁闷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更好的方案,只好先按景暄说的,盘桓在了张思床头,准备守着她睡觉。

  一个人待在墙外实在有点冷,景暄刚飘出来就扛不住了,又跑去找谢燃。

  他找过去的时候,谢燃正闭着眼睛在小区花园里的石凳子上闭目养神。

  景暄刚过来他就听见了,睁开眼睛漠然地问:“不是让你看着她吗,怎么出来了?”

  “那个张思要沐……洗澡,我在那里不合适。”景暄盯着谢燃的脸看,“你很困?”

  “还好。”

  说是这么说,但平时这个时候,谢燃的确已经准备睡觉了。百灵本就不是夜行性的鸟类,从他阖上的眼皮就能看出他在撑。

  比较惨的是,身为体型巨大的鸟妖,谢燃不能恢复原型挂到树上睡觉,而化身为人形的时候,自然是用人类的方式睡觉会比较舒服——也就是躺着睡。

  景暄想了想说:“要不然……你先回去吧?这边有我看着她,白芸说不定要在这里守一夜。”

  “为什么要守夜?”谢燃一怔,重新睁开眼睛。

  景暄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下,接着说:“我本来就不用睡,倒是你,在这里撑一夜不仅不舒服,还休息不好。”

  “我的客人哪有让你帮忙看着的道理……”

  “这有什么,”景暄笑了一下,“你以为鬼族很喜闻乐见多一个厉鬼出来么?白芸要是怨气入脑,对我也没有好处。”

  “……为什么?”谢燃不解道,“我以为鬼族会很欢迎鬼界多一个超级战斗力……”

  毕竟怨气这种东西,不像需要经年累月修炼来的阴力,只需要足够恨、足够怨,就能让一个亡魂瞬间变成无匹的强劲存在。

  “硬要举例的话,”景暄思考片刻,说,“就像人族不会欢迎他们中的疯子,会把那些人关进精神病院一样吧?”

  “……你懂的还挺多。”

  “在来你这里之前,我曾经在一间疯人院住了三个月。”

  谢燃:“……”

  景暄:“还挺有趣的。”

  谢燃正要说话,突然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

  谢燃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从石凳子上站了起来,手在身上摸了摸:“……那多不好意思,唔……”他摸出一根蓝色的翎羽递了过去,“那就麻烦你了——这个就当酬谢。”

  景暄愣了愣,接过那根明显是从谢燃身上拔下来的羽毛,感受到那上面传来的灼热温度。

  百灵属火,连一根毛都是热的,跟他这种四肢冰凉的鬼族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虽然一根毛不够给你暖手的……不过聊胜于无。”谢燃打了个呵欠,“麻烦你了,我就先回去了。”

  “……行。”景暄点头。

  夜深人静,谢燃也不怕被人看见,很快就用上了一点“非人类”的小手段,消失在景暄的视线中。景暄拿着那根蓝色翎毛沉默半晌,转身向张思家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