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漠寒走进聆音集团市场部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议论:

  “你没查她背景啊?今天要来的那位。”

  “查了啊,活脱脱一个机器人。”

  “每早九点A家黑咖啡,中午十二点S家鸡胸三明治,晚上六点准时下班回家,八年如一日,你说可不可怕?”

  “从来不留人加班,只说一句:明早八点把方案交给我。这是干嘛?赶人回家加班替公司省电费吗?”

  众人都笑。

  阮漠寒走进去。

  众人立刻噤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阮漠寒回头,见到匆忙赶来的人事。

  “不好意思阮总监,本来该去公司门口接你的,简总有事找我就耽误了一下。”

  她看看办公室里的众人:“阮总监见过市场部的员工了?”

  阮漠寒淡淡点了一下头:“见过了。”

  众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人事说:“我一一给您介绍一下。”

  阮漠寒打断:“不必,现在报一遍名字我也记不住,工作中很快会记住的。”

  她指指最里面的一间独立玻璃屋:“那是我的办公室?”

  人事:“对。”

  阮漠寒:“我先去忙了,麻烦你,给我的办公室装个百叶帘。”

  玻璃太敞亮,一览无余的感觉,她不喜欢。

  人事应了一声:“没问题。”

  又匆匆转身去安排了。

  阮漠寒拎着笔记本电脑往办公室走,

  关上门的一瞬,听到外间的议论声又起: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长得的确很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冰山似的一张脸,谁敢追?”

  “难怪三十岁了还是单身,听说还带个孩子,不知是离了还是未婚生的……”

  阮漠寒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蓝牙耳机以后,把耳机塞入耳朵。

  一个空灵的女声响起: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备注1)”

  外间办公室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阮漠寒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在意那些人议论她什么,在她看来,他们只要当好完成工作的工具人即可。

  只是那些细碎的声音,不停钻入她的耳朵,让她觉得吵嚷难耐。

  她的耳朵太敏感,好像很多寻常人听不到的小声音,她都能听到。

  有时候她觉得,这是上天的一个玩笑,也是上天的一个诅咒。

  她再次伸手,从电脑包里拿出两个相框。

  第一个相框里,照片感觉已是经年,泛着一点黄。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有着一张和阮漠寒类似的瓜子脸,眉目清淡。

  第二个相框里,则是一张崭新的照片,看上去刚拍不久。照片里的小女孩,也是不到十岁,看上去跟第一个相框里的小女孩,长得不像,但清淡感觉相像,不过眉眼间,还多了份疏离和冷漠。

  那是她在整间办公室,唯一留下的属于她的痕迹。

  因为入职前已有过工作交接,她直接开始工作,伴着耳机里清冷的女声。

  她喜欢这个女歌手,偏高偏薄的嗓音,好似游戏人间,不带一丝情感,让她觉得安全。

  情感什么的,简直是上天多给人类设计的累赘功能。

  没有,才是最好。

  ******

  六点,阮漠寒准时打卡下班。

  她开一辆奔驰E系,连车型都不带一丝圆滑,一如她本人。

  阮漠寒把导航目的地输入家的地址,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

  一个电话打来,是王诺。

  阮漠寒从大学开始唯一的朋友。

  “下班了?”

  “嗯。”

  王诺的声音温和而从容,也和那个女歌手一样,让阮漠寒觉得安全。

  这或许是因为王诺运营一家慈善机构,名叫“笑研”,负责收留被遗弃的聋哑儿童。

  这是王诺妈妈的事业,妈妈重疾去世以后,王诺接手过来。

  阮漠寒有幸见过王诺的妈妈,即便重疾卧床,也如莫高窟里的圣女像,脸上罩着温润一层光。

  王诺也是这样。

  王诺问阮漠寒:“聆音怎么样?”

  “比我想象的还糟。”

  王诺笑:“要达到你的要求,恐怕很难。”

  阮漠寒沉默。

  她向来话少。

  王诺早习惯了阮漠寒的沉默,她主动说:“我把音音接到笑研了,没提前跟你打招呼,不会怪我吧?”

  音音是阮清音的女儿,阮清音。

  阮漠寒还是沉默。

  她知道王诺是什么意思。

  果然王诺说:“今天这样的日子,去放松一下吧。”

  “别闷在家里,你不是喜欢听歌?去找个地方,听听歌。”

  “音音在我这里,放心。”

  挂了电话。

  一片细碎的雪花,落在阮漠寒车的挡风玻璃上。

  然后一片,两片,逐渐细密起来。融化在挡风玻璃上,一滴滴的,像什么人的眼泪。

  阮漠寒和王诺都看了天气预报,知道今天,会下今冬的初雪。

  今天这样的日子。

  阮漠寒调转车头,向另外一片街区驶去。

  ******

  阮漠寒停了车,拢着大衣走到路面上来。

  她的大衣,不是黑,就是白,都是这种没什么感情的颜色。

  今天的大衣是白色,初雪落在上面,了无痕迹。

  阮漠寒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冷空气中形成一个隐约的白团。

  她往向四周,神情略略迷茫。

  她今晚的确不想闷在家里,今天这样的日子,总会让往事一遍遍在她脑子里重演。

  所以才听取了王诺的建议,来听歌,把车开到了这片酒吧聚集的街区。

  因为平时都要回家陪阮清音,阮漠寒对这里格外不熟。

  每家酒吧都有驻唱歌手的声音传出,大同小异,做作的唱腔和咬字。

  阮漠寒一脸冷漠。

  直到她听到一个女声: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唱得不算太好,音准和节奏都出了错。

  可能是因为唱歌那人,懒洋洋的拖着调子,一副唱歌都懒得尽力的感觉。

  阮漠寒抬头看了一眼传出歌声的酒吧,招牌写着“火山”二字。

  她拢着大衣走过去。

  门口有两个醉醺醺的女人,撞在阮漠寒身上,阮漠寒立即躲开。

  她讨厌跟人太过靠近。

  她这样的反应,却让两个醉酒女人觉得好玩似的:“哟,还挺傲。”

  笑嘻嘻的勾肩搭背着走了。

  阮漠寒走进酒吧。

  她挑了角落一张桌子,很少人能看到她,她却能仔细看到小小一张舞台。

  一个少女模样的女人,在台上唱歌。

  阮漠寒心想:难怪她能唱出那样的声音。

  红裙冶艳,火一般灼灼燃烧,却丝毫没有抢去少女脸庞的风头。

  少女一张脸,巴掌大,极致艳丽,像一朵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的花。

  墨黑的眉,墨黑的眼,柳叶一样细长,又上扬,眼尾同样一颗墨黑的痣。

  眼里没有半分感情,就那样斜斜倚着舞台上的吧椅,无端端生出一种近妖的感觉。

  阮漠寒盯着少女,喝下一口酒。

  世界上真有没半分感情的人么?

  少女像是唱的极之无聊了,调子拖的越来越长,细长上挑的眼,扫过台下听她唱歌的众人。

  直到扫到角落里的阮漠寒之时,滞了一下。

  旋即移开,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感情。

  一曲终了,少女走下台去。

  一桌子正中央的女人,拍着巴掌起哄。

  “唱的好啊阿烁!”

  “呜呼!呜呼!”

  少女懒洋洋笑着,细长的眉眼一弯,就更妖。

  明明脸上笑着,眼睛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阮漠寒抿着酒,遥望着那名奇怪的少女。

  她坐的角落,灯光昏暗,刚好为她打量的眼神,提供了极好的遮掩。

  一个大波浪卷发的女人走过来,跟少女调笑。

  “我哪儿有这么勤快。”少女笑道。

  还是那样,笑着说这话,眼里却没有一丝情绪。

  看来不是驻唱歌手,是酒吧老板的朋友。

  唱完一首,就不再唱了,端着酒杯的手指都慵懒,听身旁围坐的朋友聊着天。

  阮漠寒耳朵敏感,以至于隔了很远的距离,那堆人聊天的声音,还是细碎传进她的耳朵。

  说起网红餐厅。说起新做的美甲。说起想捧一个选秀出来的小明星。

  少女拿手指,划着自己酒杯的边缘,绕个圈,没半分兴趣的样子。

  直到其中一个人说:“我家的毛毛生病了,在宠物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医生都说救不活了,每天靠点滴撑着,它痛苦我也痛苦,好惨。”

  少女抬了抬眼眸。

  “那为什么不让它去死?”

  少女懒洋洋开口。

  她朋友一愣。

  “让它去死啊,毛毛。”少女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安*le*死,就好。”

  ******

  阮漠寒没想到的是,那名少女会向她走过来。

  大剌剌往她面前一坐,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笑。

  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没有,盯着阮漠寒问:“小姐姐,一个人?”

  阮漠寒望着她。

  凑的这么近看,也没有一丝破绽。墨黑的眼眸如一汪深潭,看到底,也是一片虚空。

  好像真的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

  她斜倚在阮漠寒面前,凑近了,身上有一股冶艳大丽花的香气。

  “一个人的话,不如跟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