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烁望着褚行云,对阮漠寒说:“我在这里坐了一星期,她每天下午下楼买咖啡,却一次也没看到我,有不有趣?”

  的确,简烁顶着这样一张近乎妖魅的脸坐在这里,来来回回的行人都免不了看她一眼。

  褚行云的熟视无睹,令她兴奋。

  她摘下墨镜,向着褚行云走过去。

  阮漠寒望着她的背影想,为什么坐了一周都不动,偏偏今天要去招惹褚行云?

  好像需要阮漠寒这么一个观众。

  简烁走过去,假装突然扭了一下脚,站着不能动,拦住褚行云的去路。

  褚行云本来低着头走路,一脸专注,像在思考事情。

  这时抬起头来。

  简烁故作惊讶喊了一声:“云姐。”

  褚行云先是一愣,神色很快恢复淡然,点了一下头:“阿烁。”

  云姐?阿烁?

  阮漠寒不露声色。

  她坐得远,但敏感的耳朵,仍能听到简烁故作黏腻的声音,让周身的落雪都糊成了一片。

  简烁在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一周前。”

  简烁故意瞄了一眼褚行云面前的工牌:“进聆音工作了?”

  褚行云点点头:“我还要上楼开会,先走一步。”

  脚步匆匆的走了。

  剩下简烁一个人站在雪中。

  这会儿雪下得大了,簌簌落下来,像鹅毛,带着一种要把简烁掩埋的架势。

  简烁个子高,站在大雪中,背影薄薄的一片。

  她望了褚行云的背影一眼,才向阮漠寒这边走回来。

  “我好想她啊。”简烁在桌边坐下,嬉笑道:“她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理我呢。”

  阮漠寒望着简烁妖冶的脸,脑中冒出“故作深情”四个字——

  嘴里说着想,眼底却没有一丝情绪。

  像今天的落雪一样冷。

  简烁在她耳边絮絮说着:“云姐还和以前一样,那么淡漠,她今天穿的灰色大衣跟我很情侣吧……”

  阮漠寒耳朵里,却听着雪落进简烁咖啡杯的声音,奶油溶解,落雪滴进去,像陷进沼泽,暧昧又黏腻。

  阮漠寒站起来:“我要走了。”

  简烁不悦:“我还没说完。”

  阮漠寒抬抬腕上的表:“四点到了。还是说,你舍不得我?”

  简烁又嗤了一声:“你走吧。”

  阮漠寒站起来走了。

  走入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以前,回头望了一眼。

  简烁还一个人坐在咖啡馆外,百无聊赖,把玩着手里的猫眼墨镜。

  落雪掉在她的鼠灰色皮草上,发出零落的声响。

  ******

  这一周,阮漠寒是在周五接到简烁电话的。

  “这周我们还是不做。”简烁慵懒笑着:“失落吗?”

  阮漠寒坐在会议室里,她刚开完会,周围还有没散尽的同事。

  她把手机音量调低,声音也压低:“你失落吗?”

  简烁很机灵:“你在工作?”

  “没有。”

  简烁不信:“周围有同事吧?”又笑着说:“想象一下两周前,你在酒店的样子。”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一身的汗,坐不住似的向后躺,一手支在床上。”

  她早已知道,那是阮漠寒的命门。

  电话那端,发出啧啧吮吸的声音。是简烁笑着,在吮自己的手指,发出的声音,跟吮阮漠寒耳垂的声音一模一样,响彻在阮漠寒的耳畔。

  阮漠寒穿着丝袜和高跟鞋的腿收了收。

  她不说话,简烁自然觉得索然无味。

  没吮手指了,甩下一句:“明天到简家,地址你知道,老太太回来了。”

  电话挂断。

  ******

  周六,阮漠寒还是把阮清音送到医院以后,驱车去了简家。

  简烁说的是简家,而不是她家。

  好像她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那栋红墙尖顶的房子,映入阮漠寒的眼帘,爬山虎的枯藤在冬日落雪中,显得很寂寞。

  阮漠寒按响门铃。

  柏静娴很快来应门,看到阮漠寒,一愣:“阮总监,是你。”

  看柏静娴的反应,应该是提前知道,简烁今天会带一只金丝雀回家。

  阮漠寒淡淡点头,扬了扬手中的一袋五常大米:“礼物。”

  柏静娴又一愣,像是惊诧为什么阮漠寒每次的礼物都这么清奇。

  可阮漠寒还是觉得实用些好。

  柏静娴神色很快恢复,笑着准备接过:“谢谢,这是很好的大米。”

  阮漠寒想到她怀孕:“我拿进去吧。”

  柏静娴带着阮漠寒走进屋内:“客人来了。”

  杨海宁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放着她听惯的评弹,抬头一看,见阮漠寒手里拎着大米,笑道:“礼物?谢谢,真有心了。”

  比柏静娴更见过世面,对阮漠寒的礼物欣然接受。

  阮漠寒问了好,望着杨海宁的脸。

  人老到一定程度,时光在她身上就会慢下来。阮漠寒觉得杨海宁,跟她十多年前见到时相比,差别好像没有很大。

  得体的旗袍,精致的发髻,很瘦,涂着口红。

  只是脸上的神情,好像更寂寞,让阮漠寒想到刚才墙外的爬山虎枯藤,在冬日的落雪中。

  杨海宁招呼她:“坐。”

  柏静娴端了水果过来:“阮小姐是聆音市场部总监。”

  杨海宁稍显意外:“你是聆音的人?”

  阮漠寒点头:“这是一个巧合。”

  杨海宁凝视阮漠寒的脸:“你长得很好,像幅水墨画。”

  一阵戏谑的笑声响起:“老太太,我品味是不是很好?”

  杨海宁的眼神从阮漠寒脸上滑走了。

  杨海宁呼吸平稳,阮漠寒也没有看出或听出,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简烁笑着走过来,一袭艳紫的裙子,胸前一大片镂空,裙摆似铃兰,蓬蓬的。

  这样盛装,好似要去参加舞会,全然不是在家里的打扮。

  简烁好像并没有把今天当成是回家。

  而是当成一场表演。

  杨海宁看也没看简烁一眼,还是对着阮漠寒说话:“阮小姐裙子好看。”

  阮漠寒:“只是上班的寻常衣服。”

  杨海宁又问起聆音市场部的情况,阮漠寒一一作答。

  她一听这些问题,就知道杨海宁以前是管事的,问得又专又深。以至于阮漠寒的回答里,出现了不少专有名词。

  简烁自顾自在一旁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的:“你们在说什么啊?听都听不懂。”

  她剥着果盘里柏静娴切出的橙子,吃得一手果汁。

  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吮得啧啧的,笑看着阮漠寒,眼波流转。

  似在暗示昨天那通电话,她吮着手指,模拟吮阮漠寒耳垂的声音。

  杨海宁操起放在沙发旁的拐杖,一拐杖打过去:“脏不脏?”

  屋子里暖气开得足,简烁穿着那条艳紫色的无袖裙子,莹白的手臂露出来,手腕上顿时红红一道。

  简烁也不躲,浑不在意的样子。

  柏静娴走过来劝:“奶奶别生气,阿烁还小。”

  杨海宁冷笑一声:“她还小?”

  柏静娴:“总归是我们家最小的。”

  简烁嗤了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杨海宁:“什么意思?”她马上看向柏静娴。

  柏静娴强笑道:“奶奶,我怀孕了,不是故意瞒着您,只是还不到三个月,本想怀稳了再跟您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杨海宁笑了:“这是好事啊。”

  简烁把橙子皮扔进垃圾桶,“啪”的好大一声:“家里有一件喜事就够了,喜事太多老天看不惯,家里要倒霉的。”

  杨海宁瞥着她。

  简烁指着阮漠寒:“我的金丝雀你也见到了,我从来就喜欢女的,让我跟那邹什么轩订婚,门都没有。”

  她笑嘻嘻:“做你的春秋大梦!”

  杨海宁好像习惯了简烁这样跟她说话:“我就说你今天为什么愿意回家见我,原来是为了拒绝跟邹家订婚。”

  简烁哼一声:“是我不愿意回家,还是你讨厌看到我?”

  “你还想拒绝跟邹家订婚?”杨海宁冷冷瞥了眼简烁:“邹家全家刚从国外乔迁回国,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才愿意让儿子跟你见一面。”

  “现在你又闹这一出,只怕是邹家,不愿意跟你订婚。”

  “你一点收敛性子的意思都没有,如果真嫁到邹家去,将来只会更丢脸。”

  她懒洋洋摊在沙发上:“反正除了少数几家,也没人知道简家还有我这么个妖孽吧。”

  杨海宁冷冷道:“无论如何,你到底也算流着简家的血。”

  “简家是守礼的人家,取消订婚这件事,你自己去跟邹家少爷讲吧,我也懒得替你谋划了。”

  “替我谋划,还是替你唯一心疼的亲孙子谋划?”简烁妖冶笑着又拿一片橙子:“我自己讲就我自己讲。”

  杨海宁:“你该闹的闹完了,我可以跟阮小姐聊聊天了吧?”

  她问阮漠寒:“阮小姐到过扬州么?”

  阮漠寒摇头。

  杨海宁:“该去走一走的,那是我老家,景色美,很适合阮小姐的气质。”

  她絮絮讲起扬州荫绿的柳,蜿蜒的路。又讲起浅浅一池水上,如何徐徐升起一轮春月。

  杨海宁是大家闺秀出身,文字功底在,忆及家乡景,描述都极具画面感。

  让阮漠寒很快想起两句诗:“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备注1)”“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备注2)”

  杨海宁很开心:“阮小姐的诗词功夫很好。”

  简烁又把吃完的橙子皮扔进垃圾桶,“啪”的一声,戏谑笑道:“老太太既然这么喜欢阮小姐,不如让阮小姐跟我换换,她来当你孙女。”

  “反正从小到大,你都这么讨厌我。”

  杨海宁:“我倒是想。”

  简烁嘴角上翘,越发妖魅:“你喜欢任何人,唯独不喜欢我,你觉得我是简家的狗皮膏药。”

  柏静娴怕她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阿烁,过来。”

  招手把她带到餐桌那边去。

  阮漠寒望了一眼,柏静娴在给简烁手腕上、刚才被杨海宁打红的地方,擦着薄荷膏。

  简烁低头盯着柏静娴轻柔的手势。

  她问:“大嫂,我没跟邹什么轩订婚,邹家就不会帮大哥的忙,你生气么?”

  声音压得极低,穿插在杨海宁絮絮的聊天声中,阮漠寒还是听到了。

  柏静娴:“不生气,我只希望你开心。”

  她忽然说:“阿烁,等我生了宝宝,也还是一样疼你,你不用怕。”

  她伸手想去摸简烁的头。

  简烁躲开,恶狠狠道一句:“谁要你疼了?无聊。”

  眼睛瞥向一旁,盯着地砖。

  那样的神情,又让阮漠寒想起刚才墙外的爬山虎枯藤,在冬日的落雪中,寂寞的样子。

  可只一瞬,妖冶鬼魅的笑,就又攀上简烁的脸颊了。

  快到阮漠寒不确定,刚才简烁流露寂寞情绪的一瞬,是不是她对简烁的错觉。

  她淡淡望着简烁的脸,像是要抓出一丝破绽——

  这真是一个毫无感情、毫无情绪的人?还是……

  只是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