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漠寒刚在键盘上打出两个字, 手机又响。

  还是简烁。

  阮漠寒明白,此时摆脱纠缠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接电话。

  她接起来:“喂。”

  没有人说话。

  是拨错了?会连续拨错两次?阮漠寒留神凝听。

  有呼吸声。

  有寻常人听不到的呼吸声, 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接着隐隐约约,传来话剧演员诵读台词的声音:“爱情也像海一样深沉,我给人的越多,自己就越富, 因为这两者都是没有穷尽的。(备注1)”

  再接着, 舞台上恢复静谧, 像是演员在静默的表演。

  阮漠寒顺手在电脑上一查, 今晚这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 是有很多默场的先锋话剧。

  舞台上静了,手机里就传来另一种响动。

  纵使阮漠寒这么敏感的耳朵,也要凝神聆听, 才能听见。

  是皮肤与皮肤摩擦的声音。

  一个气声响起:“钟姐姐, 其实我很想……握一握你的手。”

  “很纯洁的……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

  好像是简烁,握住了钟韵丽的手。

  钟韵丽应该没有拒绝, 因为手机听筒里, 传来一阵皮肤摩擦的声音。

  先是手心摩挲过手背。

  然后,一阵叠音,像是五指交叠。

  阮漠寒想,简烁应该是把钟韵丽的手,拉到了她的腿上放着,偷偷给阮漠寒拨通的电话, 也许是夹在她的两腿之间。

  话筒无限靠近两人纠缠的手,才能让阮漠寒听到皮肤摩擦的声音。

  即便这样,阮漠寒也听不十分清楚。

  阮漠寒望了一眼阮清音的房间。

  阮清音躲在里面看绘本, 十分安静。

  阮漠寒想了一下,起身,走到客厅顶灯的开关旁,关灯。

  简烁今天在停车场的一句话,回荡在她耳边:“今晚我就会让你明白,我为什么带钟韵丽去看话剧。”

  阮漠寒倚靠墙壁,眼见客厅陷入一片黑暗,除了阮清音房间淡淡的灯光,就只有一地月光倾泻进来。

  好吧,阮漠寒心想:既然简烁要玩这个游戏,那她不妨配合简烁。

  黑暗之中,阮漠寒耳朵的敏感程度,被无限放大,她用心聆听——

  简烁用指尖在钟韵丽的掌心,来回划圈。

  简烁用自己的手掌,来回摩挲钟韵丽的手背,十分痴缠。

  简烁扣住钟韵丽的五指,手指又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滑下去……

  黑暗中这些细碎的响动,听在阮漠寒的耳朵里,极致暧昧。

  阮漠寒望着眼前的一地月光,好像和简烁、钟韵丽,三人一起置身黑暗剧场中,只有舞台上泻下微弱的光。

  阮漠寒忽然发觉:不对,即便简烁把手机放的再近,即便她的耳朵再敏感,她也不可能听到如此细节的声音。

  应该是简烁提前准备了什么特殊的收音设备。

  为了让阮漠寒这重要且唯一的观众“听”一出好戏,竟然如此处心积虑。

  阮漠寒觉得自己是应该好好配合。

  她偏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简烁摩挲钟韵丽手的声音,进一步放大,鼓噪着阮漠寒的耳膜。

  在一片黑暗中,模仿着简烁所有的动作,抚上自己的左手。

  指尖在掌心,来回划圈。

  手掌摩挲手背,十分痴缠。

  扣住五指,手指顺着指缝,缓缓滑落……

  做完这一切,她面容平静,挂断电话。

  忽然,阮清音的房门打开:“妈妈,你为什么关灯?”

  阮漠寒顺手把灯打开,客厅里恢复光明:“我刚才在做一个试验。”

  阮清音问:“还是跟你那项可以收钱的医学研究有关?”

  “对。”阮漠寒点头。

  她心情很好,主动告诉阮清音:“跟我合作医学研究的那人,发起了一次较量。”

  阮清音:“你赢了?”

  阮漠寒点点头。

  阮清音夸奖她:“我就知道你会赢,毕竟你是我妈妈。”

  阮漠寒抿抿嘴角:“谢谢。”

  “我准备睡觉了。”阮漠寒关上房门。

  阮漠寒回到电脑前,几乎不用切换状态,就顺利投入工作之中。

  刚刚一场较量,她赢的彻底。

  即便简烁这样对待钟韵丽,以此撩拨自己,阮漠寒发现,自己一丝心痒或心乱的感觉,都没有。

  她还是那个不会动心的人。

  简烁?还差得远着呢。

  ******

  周二下午六点,阮漠寒不出所料,在地下停车场见到了简烁。

  简烁懒洋洋笑着:“厉害吗?我上了一垒。”

  阮漠寒冷冷问她:“按你这样的进度,打算追到什么时候?”

  “恐怕等到徐董事的妻子儿子净身出户、流落街头,你还没来得及替天行道。”

  “慌什么?”简烁笑:“我还有后招。”

  阮漠寒瞥一眼简烁手里的书:“就凭这本?”

  简烁手里捏着一本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应该是今天送给钟韵丽的礼物。

  简烁不屑的挥挥那书:“这只是表面功夫。”

  她亮出手机,展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姓名备注,竟然是“武器”二字。

  阮漠寒马上反应过来:“徐董事妻子手机号?”

  简烁狡黠笑着点头。

  “让她带着儿子,来亲眼目睹徐董事金屋藏娇,她肯定要发疯,大闹一场。”

  简烁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哇,想想都精彩!你说她会不会拿刀?还是一把火烧了那金屋?”

  “我再趁这时,对钟韵丽英雄救美,你说,她还能不对我动心?”

  “不可以。”阮漠寒忽然说。

  “为什么?”简说瞟她一眼:“徐董事这老头太不厚道,他出轨的事,他老婆本来就应该知道。”

  “这也是我替天行道的一部分。”

  “知道与亲眼目睹,是两回事。”阮漠寒说:“只是知道,他妻子还有维持理智的可能,与徐董事坐下来谈离婚,拿回属于她的那部分。”

  “要是真的亲眼目睹后发起疯来,伤人伤己,还有……孩子。”

  简烁一脸玩味的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感悟很深的样子?”

  “难道……是你自己的亲身经历?”

  “可我觉得你不像结过婚的样子,甚至都不像谈过恋爱。那么……是你父母的故事?”

  简烁有时候,机灵得如同鬼魅,像是掌握了读心之术。

  简烁刚才无心的一句话,这时又回荡在阮漠寒耳边:“你说她会不会拿刀?还是一把火烧了那金屋?”

  于是,明明在一片幽暗的地下室,阮漠寒眼前却无端端冒出一片红光。

  那是火。大火。灼灼烈火。

  烧在她的记忆中,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灼灼燃烧,像是要埋葬一切。

  一个年轻女人愤恨的声音响起:“人都是不可信的!”

  “他对那女人有多好,我亲眼看到了!就像他年轻时对我那样!”

  “那样摸她的脸,摸她的头发……”

  “小夏,你要教会妹妹,跟我一样恨他!”

  女人嘶哑而愤恨的声音,被大火吞没,只余混凝钢筋被烧毁的噼啪声。

  面对简烁的逼问,阮漠寒一脸平静:“你猜错了。”

  她右手藏在背后,掐住自己的指尖,不让简烁看到。

  表面神色如常:“不是我的经历,也不是我父母的经历。”

  “只是我有女儿,所以觉得徐董妻子为了儿子,该理智的拿回该拿的那份。”

  简烁眯眯眼睛:“是吗?”

  “可要是……我就想让她亲眼看到呢?那才有趣。”

  她右手高高举起,五指忽而张开,嘴里模仿火舌迸发的声音:“哗!”

  又叽叽叽的笑起来。

  眉眼上挑,像倾倒众生的妖孽,又像天真无邪的恶童,善玩最残忍的游戏。

  阮漠寒突然回想起阮清音的那句警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到家的时间,有时会稍晚几分钟。”

  “你是最守时的一个人,以前你下班回家的时间,都是分秒不差的。”

  阮漠寒不再理会简烁,拉开车门上车。

  简烁跟过来,扬扬手指比成的假□□,枪口对准阮漠寒。

  阮漠寒并不理会,简烁笑嘻嘻,又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她红唇微启,无声的发出一个字:“砰!”

  阮漠寒径直开车离去。

  周三,阮漠寒不打算开自己的车,免去在地下停车场见到简烁的麻烦。

  她提前跟阮清音打好招呼:“晚饭提前给你准备好了,我要推迟两小时回家。”

  她打车去了一个地方。

  下车,走近一栋叠拼别墅,按响门铃。

  一个中年女人来开门,头发凌乱,面容疲惫,只能依稀看到年轻时清丽的痕迹。

  女人看一眼阮漠寒,好像有预感:“你来找我,跟我老公有关?”

  阮漠寒礼貌的问:“请问贵姓?”

  女人:“叫我徐太太。”

  阮漠寒坚持:“请问贵姓?”

  女人叹一口气:“我姓章。”

  “章女士,请问你儿子呢?”

  “他在二楼。”

  阮漠寒这才放心开口:“徐董事的公司生活,可能比你想象的丰富多彩。”她不想孩子听到这一切。

  章女士一愣,叹出一口气:“其实我不意外。”

  “他常常加班,手机又时时关机。”

  阮漠寒见消息已送达,点头告辞:“我先走了。”

  章女士叫住她:“为什么特意来告诉我?”

  “是不是小三是你朋友,你希望我离婚,特地来把这事捅穿?”

  “恰恰相反,我与那人毫无交情。”阮漠寒淡淡道:“离不离婚,一切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那为什么你要特意跑一趟?这么好心?”

  阮漠寒微微发怔。

  她是一个希望自己没有心的人,怎么会好心呢?

  她淡淡回应:“我只是为了公司跑这一趟,徐董事的私事,已严重影响他的工作状态。”

  ******

  周四下午,阮漠寒去茶水间倒水。

  听到众人已经在议论:

  “你们听说没?徐董事的老婆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说她才不会等徐董事踹她,她要先踹了徐董事。”

  “听说是徐董事有小三,被她知道了,立刻带着儿子走人。”

  “徐董事居然有小三?看起那么老实,真想不到。你们猜小三是谁?”

  “不知道小三是谁。不过徐董事,好像等他老婆带着儿子走了,才突然发现她们有多重要,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偷偷跑到外面打了不知多少个电话,好像想求老婆原谅,都被宋秘书听到了。”

  “这人呐,不亲自体验一下失去的滋味,是不知道什么最重要!”

  不久之后,阮漠寒再次接到简铭传唤,宣她上楼讨论客户事宜。

  阮漠寒估计在那走廊尽头的龟背竹后,又要听到精彩故事,果不其然。

  徐董事被钟韵丽逼到角落,钟韵丽压低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要跟我分手?!有没有搞错?!”

  徐董事为难,语气却很坚决:“我离不开儿子,连带也不想离开老婆。”

  阮漠寒不愿再听,走进简铭办公室。

  简铭从一堆文件中抬头:“阮总监,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了吗?”

  阮漠寒淡淡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