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第二个周一, 聆音开集团会的日子。

  所有员工聚集在顶楼会议室。阮漠寒依然觉得无聊,摸摸大衣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还在,便溜到楼顶天台。

  她很少喝酒, 日常养生,偶尔抽烟算是她留给自己的一个解压方式。

  走近天台,这次遇到的不是褚行云,而是另外两个人。

  一个压低了的女声从角落传来:“你到底说了没有?”

  男声支支吾吾:“我今晚找机会……”

  是钟韵丽和徐董事。

  阮漠寒耳朵敏感, 在推开天台虚掩着的门之前, 就已听到二人藏在角落说话的声音。

  她没兴趣偷听, 决定下楼。

  钟韵丽的下一句话却已钻入她耳朵:“今晚再不说, 以后就再别来找我!你记清楚, 房子和你所有的钱,一分都不能给你老婆儿子!”

  阮漠寒暂时停下脚步。

  徐董事为难:“我儿子还那么小……”

  钟韵丽冷笑:“你五十三,我不到三十, 对你来说我也还小, 你不留够钱,我怎么跟你过下半辈子?”

  徐董事劝她:“这件事我们好好商量, 毕竟那是跟我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婆, 还有我亲儿子……”

  钟韵丽恶狠狠的:“没得商量!不这样,我们就一刀两断!”

  徐董事还在絮絮劝说着什么,阮漠寒不愿再听,抽身离去。

  ******

  阮漠寒去吸烟室把烟抽了,准备在集体会结束之前,溜回会议室。

  她工作能力突出, 无人会来指责她溜号,但她明白,形式上要给简铭和董事会留足面子。

  表面的墨守成规, 其实是成年人偷懒的最佳方式。

  阮漠寒想,简烁还并不懂得这一点。

  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兽,连衣着都是刺目的张扬,被杨海宁骂,也不懂得说一句软话。

  还是幼稚。

  就想着简烁,一抬头,竟见到了简烁的大嫂柏静娴。

  阮漠寒点头致意:“柏女士。”

  柏静娴亲切微笑:“阮总监,我约了阿铭今晚去看话剧,所以提前来公司等他。”

  柏静娴穿着一条浅灰修身的裙子,阮漠寒瞥一眼她的腹部,已微微隆起,脸上的光泽也越发温润。

  上次除夕夜去简家,柏静娴衣着宽松看不出来,现在一推断,大概已怀孕五个月了吧。

  阮漠寒不是个多话的人:“我先回会议室。”

  柏静娴却叫住她:“阮总监。”

  “阿烁最近……还好吗?”

  阮漠寒回头:“你们没有联系吗?”

  “无论我的电话或微信,统统不回。”

  “过年也是她一个人过的,我想问问,她……还好吗?”

  阮漠寒想起春节后初见的那一次,简烁埋头喝汤的样子,还有她手边餐桌上,堆满的泡面和自热火锅。

  阮漠寒不知该如何回答好还是不好这个问题,便只是说:“她是成年人,会照顾自己的。”

  柏静娴笑笑:“奶奶也这样说。大概全家人里,只有我觉得她从没有长大。”

  阮漠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柏女士,你好像很会看人。”

  这样识别人性的能力,囿于家庭厨房,其实很浪费。

  柏静娴不想再耽误阮漠寒的时间:“阮总监,不好意思,耽误你回会议室了。”

  阮漠寒摇摇头表示没事:“再见。”

  她走进会议室,听到柏静娴的脚步,轻轻在柔软地毯上响起,又停下。

  好像在凝望她的背影。

  阮漠寒趁着开门的时候回头去看,柏静娴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了。

  ******

  今天开完会不久,已到六点,阮漠寒乘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笑响起:“我就知道会先遇到你。”

  “你好像从不在办公室加班。”

  阮漠寒瞥一眼角落:“怎么,转换阵地了?”

  今天下午没在电梯旁见到简烁,她还在想,简烁会不会已登堂入室,追到钟韵丽家里去。

  转念一想,怎么可能。

  且不说钟韵丽允不允许,单说简烁,怎么会失去阮漠寒这位重要且唯一的观众。

  那时她就已经知道,会在地下停车场见到简烁。

  简烁慵懒笑着:“在你们办公室外面,当着那么多人,我只能一味装娇羞小白兔,连钟韵丽的面都见不到,怎么追下去?”

  “地下停车场多好。”她走近阮漠寒:“昏暗,幽闭,像是地下的另一个世界。”

  “人来到这里,戒备都放松,yu望都苏醒。”

  她贴着阮漠寒的耳朵,鼻息喷上那颗浅棕色的小痣:“阮总监,你说是不是?”

  阮漠寒面无表情的走开一步。

  简烁见无论自己怎么挑逗,阮漠寒都不为所动,无聊的哼一声。

  她晃晃手里的信封,像是对着阮漠寒献宝:“看,门票,我攻陷钟韵丽的武器。”

  阮漠寒瞥她一眼:“不会话剧票吧?”

  简烁笑嘻嘻:“你怎么知道?”

  “钟韵丽觉得自己高贵风雅,最爱画展、话剧这一套,那位脑满肠肥的徐董事,偏偏对这些毫不感冒,显然不能满足她这一层的虚荣心。”

  她忽然张开双手,捏住阮漠寒双臂:“啊,光明的天使!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备注1)”

  她操着浮夸的话剧腔调,诵出一句《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经典台词,凝望着阮漠寒的眸子,却温柔诚挚,像是无论说出多么浮夸的话,都是她心之所想。

  面前的人,当真是她内心仰视的天使。

  简烁发现阮漠寒,竟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和凝视,把阮漠寒捏的更紧了些。

  玫瑰般娇艳的面庞凑近,带着一身的大丽花香气,像是要从阮漠寒的眼底,看进她的心底。

  阮漠寒只是淡淡开口问:“为什么约钟韵丽去看《罗密欧与朱丽叶》?”

  简烁:“年少的悸动,纯洁的爱情。这样的剧情,难道不是我的最佳助攻?”

  她嘴里回答着阮漠寒的话,对阮漠寒眸子的凝视,却一点不放松。

  像是可以完美的人格割裂,一边跟阮漠寒讨论追求其他人的事,一边用眼神对阮漠寒传情达意。

  “漠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懂我吗?”

  漆黑的眸子,如简烁经常在地下停车场逗的那只猫。单纯,赤诚,一派天真与恳挚。

  简烁以为阮漠寒会躲,没想到阮漠寒只静静回看着她。

  浅棕色的瞳仁,像起雾的森林,迷路的旅人一旦步入,就再也别妄想能够走出来。

  让简烁根本看不进她眼底。

  阮漠寒问简烁:“你带钟韵丽去看话剧,也是为了我?”

  “那当然。”

  阮漠寒:“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看一眼柏静娴,才挑今晚带钟韵丽去看话剧呢。”

  淡漠的语气,却像极大程度刺激了简烁。

  简烁狠狠甩开阮漠寒,阮漠寒穿着高跟鞋没站稳,一个踉跄。

  眸子里兴奋的光,一闪而过。

  不过很快,简烁恢复镇定。

  勾起嘴角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有恋*嫂情节吧?”她问阮漠寒:“你喜欢这种情节?”

  阮漠寒摇头:“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彻底没感情的人。”

  母亲一样的柏静娴,到底只是你贪恋的一点温暖,还是早已存在你心底。

  阮漠寒盯着简烁的眼神,像在盯着一只小白鼠。

  “有意思。”简烁伸出纤长手指,挑了挑阮漠寒的下巴:“原来你是这样利用我的。”

  “利用我,来做你的一个研究吗?”

  阮漠寒淡淡望着简烁,像是连躲开都懒得。

  “我带钟韵丽去看话剧,与大嫂无关。”

  “今晚我就会让你明白,我为什么带她去看话剧。”

  她走到一旁的角落蹲下,像是在找每次的那只猫。

  “今天猫不在。”阮漠寒望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拉开车门上车,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

  回到家,阮清音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阮漠寒:“怎么?”

  阮清音:“妈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到家的时间,有时会稍晚几分钟。”

  “你是最守时的一个人,以前你下班回家的时间,都是分秒不差的。”

  阮漠寒心跳了一下。

  她没想到阮清音会这样敏锐。

  表面却淡淡应道:“是吗?也许因为有时候,会多等两个红灯。”

  阮清音点点头,走到一边去翻绘本。

  阮漠寒瞥那小小身影一眼,也不知阮清音相信了没有。

  其实她这理由找的拙劣。又不是从最近的某一天开始,马路上才突然出现红绿灯。

  阮清音的问题,她很清楚答案。

  从哪一天开始?是从简烁会偶尔出现在聆音停车场的那天开始。

  阮清音这一问,阮漠寒才发现,她竟每次都会与简烁闲扯几句。

  明明她是最有时间观念的一个人,绝不愿平白浪费哪怕一分钟。

  阮漠寒忽然对阮清音说:“谢谢。”

  阮清音抬头:“谢什么?”

  “谢你在我还没下班的时候,帮我把外卖的菜拎进来。”

  其实不是。

  她是谢阮清音这一问,为她敲响警钟。

  吃过晚饭,阮漠寒对着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

  忽然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是那串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简烁。

  阮漠寒想起简烁在傍晚的停车场,说过一句:“今晚我就会让你明白,我为什么带钟韵丽去看话剧。”

  极致魅惑的声音,像诱惑水手自投罗网、丢掉性命的人鱼。

  阮漠寒伸手,把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