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第一中心医院。
作为青川最大、最权威、专家最多的医院，程阅还是头一回来到这里。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足这充满生老病死的地方，他认为世上每一家医院都十分晦气，虽然他知道，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某一天，自己可能也会躺在这里的某张病床上。
他有点不自然地看了看梦尔，只见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穿着一套黑色的衣服，就算跟人说是fbi的成员之一可能都不会有人怀疑。
程阅觉得这位在人类世界混出了个大网红身份的妖怪有时候实在浮夸，但凡这样打扮的，很难不让人多留意两眼吧？
可惜他想错了，医院里人来人往，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病情，以及还能活多久，谁会去注意别人穿什么衣服呢？
程阅随着梦尔来到一间病房门前，刚好撞见宋晴天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心底吃了一惊，才短短一个星期不见，宋晴天的下巴就长满了青涩的胡茬，连神色也不知疲惫了多少，眼底下有一层深深的黑眼圈。
原来妖怪变成人形熬夜的话也会长黑眼圈吗？程阅突然想道。
“你来做什么？”
宋晴天对程阅说话并不客气，那种目光让程阅感觉他好像在看债主似的。
但是当他目光转移到梦尔身上的时候，又明显缓和了不少。
“看看程希，顺便帮她付医药费。”程阅往病房里头瞥了一眼，“我爸妈来了吗？”
宋晴天冷冷地说：“你指的是程希的父母？他们没有来。”
程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悬着的心顿时就落下了。他可不想见到父母，否则的话他们才不管这里是什么场合，肯定是会劈头盖脸指着他一通乱骂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故作讶异地说：“你没通知他们吗？”
“没有，我觉得没有必要。”
“难道做什么手术也不需要家属签字？”
“我就是她的家属。”宋晴天在撂下这句话后很明显就不想再与程阅继续闲聊下去，而是对梦尔说，“上次的事情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我不会离开，这次你还来做什么呢？”
“我们到那边去说吧，让程阅见见他的妹妹。”沉默多时的梦尔开口道，“程希醒了吧？”
宋晴天毫不客气地说：“是醒了，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的哥哥。”
“我当时根本没想过不借给她钱她就会去自杀！”程阅争辩道，“我这回来就是为了给她钱，让她好好养伤的！”
程阅原以为自己这样说，宋晴天对他的态度就会放尊重一些，没想到宋晴天的嘴角却浮出一抹冷笑，说：“是么？可惜她已经不需要你那点臭钱了。”
什么？难道他帮程希筹到那二十万了？
程阅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他下意识地向梦尔投去求助的眼神。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只要遇到自己搞不定的难题了，就会想到去让梦尔帮忙。
不过这回还没等梦尔开口，病房里头就传来了程希的声音，“让程阅进来吧。”
叫的是大名而不是哥哥。程阅知道，每当程希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就会叫哥哥，无所求、生气、或者要戏弄自己的时候就是叫名字。
见程希发了话，宋晴天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沉默地随着梦尔走到了拐角处里头去了。
程阅推门而入，这间病房摆放了六张病床，却只有程希一个病人。
妹妹的脸被白色的纱布一圈又一圈地缠住，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以及嘴巴。她穿着白蓝相间的病服，双手放在被子外边，一动也不动，就像被定了身似的木乃伊。
程阅轻轻地走到她的床边，神色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来看过我了，怎么样，感觉还可以吗？”
程希张开嘴，并没有程阅想象中那样说话艰难，倒是很流畅。
程阅迟疑了几秒钟，终于说道：“医药费……都交了吗？”
“没交的话，早就被赶出去了吧。医院又不是做慈善的。”
程希看向天花板上许久没有开启的风扇，她的眼神空洞，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一瞬间，程阅只觉得愧疚到了极点。
虽然，他还是很不愿意把钱借给这个从小就对自己一点也不好的妹妹，但他却并不希望她真的死掉。也不希望原本活蹦乱跳的她现如今只能躺在这张冷冰冰的病床上，动也动不了。
“你现在是在后悔吗？”
程希见他不说话，嘲讽道。
“你要二十万……是吧？我可以给你。”程阅下定决心，说道，“但你要告诉我，你要拿这笔钱做什么。还债吗？还是又买什么奢侈品？”
“程阅，这么多年了，你见过我身上有哪一样东西是奢侈品的么？”
“咱俩兄妹一场，你知道我这个当哥哥对这些东西并不敏感，所以你要是身上真的穿了，我可能也不大认得出来，而且你从小用的东西就比我好。爸妈都是给你最好的东西——”
程阅的苦水还没倒完，程希便打断了他：“算了，你走吧。”
“干嘛突然要我走啊？”程阅愣愣地问。
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钱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你帮忙了。”
“那个宋晴天帮你筹到了？”
“算是吧。”
“不是我说，你难道不能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吗？你当时只是一昧求我借给你二十万，你又不说要干嘛，那作为一个正常人，就算咱俩是兄妹的关系，我也不能平白无故把一笔巨款借给你啊。”
程阅见状，开始为自己当日的行为解释，他希望能够得到程希的理解。
“没错，是我没说清楚。”
见程希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程阅继续说道：“对啊，而且你也太冲动过了，为什么没钱了就要去寻死觅活的啊？那个撞你的司机至今都没抓到，我看网上说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现在东躲西藏，家里那么多张嘴也不知道怎么办……你，你这不是害人吗？”
程希没有回答。
“你从小到大就这样，喜欢以自我为中心，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要围着你转才好。不过爸妈也有问题，他们老是惯着你，也没好好教你，给你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才让你变成这样……”
程阅絮絮叨叨地说道，“而且，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你……”
程希突然说：“你是不是一直记恨我杀飞飞？”
一听到从旁人的口中说出“飞飞”这个名字的时候，程阅就忍不住地捏紧了拳头。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父亲程忠勇在电话里质问自己飞飞是谁的情景，他觉得如果当时程忠勇在场，他很难不保证自己不会冲上去动手。
飞飞可是他童年时期，最重要的伙伴！
可是它上了餐桌，成为了他们的一道狗肉菜！
“你还记得飞飞！”程阅咬牙切齿地说，“其他东西也就算了，飞飞可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而你，你当时也那么小，竟然想要吃狗肉？你简直没人性！”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放学，你被男同学欺负，是飞飞上去帮你赶走他们的！我还以为你事后跟飞飞一起回家，是因为它救了你，所以你开始喜欢它了，可是你却第二天就让爸把它杀了！你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
程阅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愤恨终于在这一天，有机会当着当事人之一的面说出口，他却没有一点儿畅快的感觉。他喘着气，目光紧紧地盯着程希，只见程希的眼角在这时流下了泪滴。
“你哭什么？”程阅只觉得她在惺惺作态，并不认为她是真的在伤心。
难道她哪里痛不成？
程阅心想，要不要叫医生？
这时程希开了口，一字一句地哽咽道：“飞飞他是妖怪。”
飞飞是妖怪？
程阅坐在病床前，犹如五雷轰顶。
飞飞是妖怪？怎么可能？
它不是一条很普通的田园犬吗？
它从来没有像梦尔那样开口跟自己说过话！它怎么可能是妖怪！
而且，它既然是妖怪，又怎么会任由人类宰割？
程阅立刻站了起来，冲着程希嚷道：“你胡说什么！”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2124年5月3日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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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2124年，这一年是二十二世纪开始的第二十三年。
才刚过二十三个年头，就已经发生了不下一百次的月食了。
有专家预测说，在这一年的5月3日将会迎来世界末日，无论是人类的世界还是妖怪的圣地，都将面临史无前例的灾难。
因为这名专家过去的预测一向很准确，所以消息一经放出，就造成了市民们强烈的恐慌。
就连程阅程希一家也不例外。
程希不会忘记5月3日的前一个月，父亲和母亲疯狂地收拾东西，然后到超市买食品囤起来的样子，他们告诉她说，他们一家可能要搬到防空洞里躲避生活，程希问：“那防空洞里会有妖怪一起吗？”
程希和程阅虽然脾气不和，但有一点却很相似，他们都对妖怪非常感兴趣。父母很溺爱她，十分宠溺地说不会有妖怪，然后她转头看见了原本躺在角落里睡觉的飞飞，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
这一年程希七岁。刚上小学的年纪。
飞飞是哥哥程阅从外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狗，刚来的时候全身很脏，由于叫声响亮被留了下来，程忠勇说让它看家也是好的，因为专家的预测，现在小偷越来越多，总是会趁乱跑进人家的屋内进行偷窃。
几乎什么东西都偷，连大米也不肯放过。
程家在一楼，有个小别院，虽然只是用水泥简单地围起来，看上去并不上档次，但附近总是会有不怀好意的人在四周往里头观察。
飞飞看见了，便会奋力将他们赶走，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可是程希却还是不喜欢它。她从小就讨厌狗。
眼看即将到了5月3日，一如既往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波澜。那名预测的专家突然病死在了家中，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发出了很严重的腐烂臭味。
程希对这则新闻印象很深刻，明明是预测世界末日的专家，到了世界末日的这一天，谁也没有死，只有他死了。
爸妈也看到了这则新闻，他们不停地骂专家不是好人，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相信任何专家。
到了5月3日当天，周五，学校照样开课，程希跟程阅去上了学。平时爸妈都会来接送自己，但那一天厂里宣布他们要加班，所以只能恶狠狠地拜托程阅带着自己去。
哥哥一向都是逆来顺受的模样，程希只觉得他很有趣，每次出言戏弄他的时候，他都会面红耳赤，但不会与自己争论什么。这样的哥哥，肯定比不上别人的哥哥那样有本事有主见，不过程希对他也没抱有多大的期待。
傍晚放学的时候，天边已经被橘黄色的日落渲染了。程希觉得日落黄昏很美，可语文一向不好的她也想不出什么非常优美的成语来形容，只记得语文老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日暮途远”。
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边想一边回家走，因为想得出神，连脚步也不知不觉放慢了下来，等几个高个子的男学生围住了她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哥哥程阅不知何时已经走远了。
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她害怕起来，男学生们却不肯放过她，要她交出身上所有的钱。
可是当她把钱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更加害怕，因为恐惧而不停地流泪，男学生们面露狰狞，根本不像未成年的样子，反而都是一具具讨厌的魔鬼。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飞冲了上来，扑倒了为首的一个男学生。
那些男生见飞飞气势凶猛，发疯狂吠的样子像条野狗，于是都纷纷害怕地作鸟兽散，眨眼间就统统跑没了。
程希看见飞飞，下意识地环着它失声痛哭起来。
下一秒，有个声音说：“别哭了。没关系，他们都走了。”
程希错愕地看了看四周，这个声音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四周没有人，空荡荡的街道只有被凉风吹起来的塑料袋。
“我是妖怪。”
她终于知道说话的并不是人类，而是飞飞。
“你，你是妖怪……？”
程希挣脱了手，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哥哥知道吗？
飞飞好像是能读懂她的心事一样，说：“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是妖怪。希希，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程希点了点头，她跟着飞飞来到附近一个无人的公园里。
在公园里，程希亲眼目睹飞飞变成了一个成年的男人模样。
“圣地的祭祀之夜在召唤我回去，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人类的世界了。”飞飞说道，“很感谢你们一家收留了我，我不想让程阅太过伤心，只好拜托你帮忙……”
“无论用什么方法也好，请让他不要傻傻地等我回去。”
程希难过的带着哭腔说：“可是哥哥跟你感情那么好，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他不伤心！而且、而且他知道你走了，肯定会一直等你的！”
飞飞叹了口气。
“你可以带我去圣地吗？我……”
程希抓住了他宽大的手掌，“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妖怪，飞飞，对不起，我以前还很讨厌你。如果我知道你是妖怪的话，我一定不会讨厌你的！”
她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小小的女孩子根本不知道何为离别，这一刻她只是在为自己以前的行为而后悔。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飞飞的场景，当时飞飞全身都很脏，她很嫌弃地将他赶到院子里，不肯让他进屋。后来飞飞被爸爸同意留下来，她也不肯摸他，总是躲他躲得远远的。
有好几次，她仿佛都能看见飞飞眼里的落寞。
她不明白，狗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飞飞蹲了下来，用手抹去了她的眼泪。
“不要哭。”飞飞温柔地说。
接着，他又抬起了左手，顷刻间便变出一只与自己真身长得一模一样的狗来。
“……我给它注入了一点魔法。”
飞飞刚说完，狗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响亮地叫唤了两声。
程希很惊奇地看着它，心想这就是魔法吗？老师说过，妖怪都是会魔法的一族！
为什么人类不会这样的魔法呢？
“只是，它不能维持太久。最晚明天晚上，它就会消失……”
“那要怎么办？飞飞，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的，比哥哥对你还要好！”
“谢谢你，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你很喜欢妖怪是吗？很喜欢妖怪的魔法吗？你把它吃了，你也会获得一点点魔法。”
飞飞微笑着说，“你获得的魔法虽然不能帮助你变出东西，但至少能让你看清楚谁是妖怪。我想……以后对你可能会有帮助吧。”
飞飞将大手放在她脑袋上，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谢谢你。”
“那，那要是别人也吃了都会……”
“不会的，就只有你。只要看见你在这个世上好好地生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希希，你要永远快乐下去。”
飞飞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变为透明，接着转眼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程希的面前。
程希想伸出自己稚嫩的手去抓住飞飞，却发现怎么也抓不住。
他已经不在了。
她一边哭，一边往回家的路走。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程阅的焦急的声音。
她知道，爸妈肯定还没回来，程阅是害怕自己被爸妈训斥，所以才慌乱之下跑出来找自己的。
可是当他知道飞飞已经走了的时候，他会怎么想？
程希看着一路跟着自己的这只飞飞变出来的狗，眼泪如决堤般地落下。
程阅发现了她，立刻跑到她跟前，紧张地说：“你怎么啦？！为什么要哭？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飞飞也在？”
“我刚刚被几个男同学欺负了，是飞飞救了我。”
程希说着，一边用拳头捶自己哥哥的胸前，“都怪你！你为什么要走那么快！”
程阅愣住：“这怎么可以怪我啊？是你走得太慢了！”
天色渐渐黑了，程希还是边走边哭。
“你到底哭什么啊？你不要跟爸妈说我欺负你了啊！我才没有！”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啦？你才刚上小学一年级，你能知道些啥啊！”
程阅不耐烦地看了程希一眼。“你把眼泪擦掉好不好啦？能不能不要哭了！”
“我知道日暮途远的意思了！”程希吸着鼻涕，还是止不住流下眼泪。
“什么玩意儿？你在说什么嘛？”
“天都黑了，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很遥远的路，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呜呜呜……”
程希紧紧地抓住自己书包的带子，接着她站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飞飞变出来的狗也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她，而程阅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停止了自己的哭声，“你说得对，我们不会再见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