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生一觉睡到了接近中午,醒来之后回了回神,然后起床去洗漱。

  叼着牙刷出屋门,一抬头就看到院子里洗完晾上的衣服,他皱了皱眉。

  去到客厅,看到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炉火烧的正旺,暖壶也是满的,他又皱了皱眉。

  说起来,这几乎是正常情况下陆战生每天起床后必然会看到的场景,他一直习以为常,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就像是头一回注意到似的,而且还看看哪儿心里都会隐隐约约有些不是滋味。

  陆云庭不在身边的这几年,无论秋冬春夏,风霜雨雪,贺知几乎每天都会像这样过来一趟,打扫整理,洗洗涮涮,陆战生一直不甚在意,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但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人家根本也没什么必要的义务照顾他的,贺知又不是他亲哥,他平时也不认贺知是哥。

  更何况,陆战生也知道,罗姨从小就特别宝贝贺知,舍不得让他吃苦受累,平时家里的家务活也不怎么让他干,一直都是娇惯着养大的。

  说实话,在贺知开始过来帮陆战生打扫整理之前,陆战生一直都认为他如果没有妈照顾的话生活肯定不能自理,要不是因为他年龄大几岁,陆战生都想让他反过来叫自己哥。

  也因为罗姨平时都不怎么舍得让贺知在家干家务,所以贺知平时过来干活的时候还都得瞒着他妈,不然,就凭罗姨对陆战生见了就必须得摁着削一顿的态度,那都不知道会掀起多少场腥风血雨。

  这么一想,陆战生又觉得其实贺知也是挺惨的。

  明明很瞧不上他,却因为当时受了陆云庭的嘱托不得不照顾他,而且因为对自己的要求是讲原则言出必行,也还得强迫自己照顾他照顾的尽心尽力,一天也不允许自己懈怠那种。

  唉。

  陆战生蹲在院子里边刷牙,边往院墙那边看着,第一次,他因为这些以前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事儿,心情有些沉重。

  洗漱完后,陆战生拿着他的五毛钱出去吃东西,他平时都是出去买着吃,不会让贺知给他做饭,毕竟从小娇生惯养的贺知根本不会做饭。

  当然,当初为了照顾他,贺知最开始也尝试过,可做的并不好,有一次还错把白胡椒粉当成了盐,恰好陆战生又对胡椒粉过敏,一口吃下去,满身红疹,抹药抹了一个礼拜都没好利索。

  正是由于那次给陆战生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之后陆战生就直接给贺知下了禁做饭令。

  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陆战生习惯了早上起床就出门,在外面疯到半夜才回来,就这样整天不着家,也没什么机会吃。

  经过贺知家门口的时候,陆战生往里边瞧了眼。

  罗姨的自行车不在,应该是去上班了,这就说明贺知应该退烧了,不然罗姨肯定要请假在家照顾他的。

  贺知屋里没动静,也没听见咳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睡觉,陆战生原地纠结了会儿,决定还是不要进去了,毕竟贺知看见他也烦,这心情不好,病就好的慢。

  出大院儿之后,陆战生骑着自行车一路向西,他打算去常去的那家包子铺,那是他饥肠辘辘的时候最爱去的地方。

  工作日街上行人不多,陆战生自行车骑的晃晃悠悠,经过供销社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停了下来。

  说起来,陆战生身体素质好,平时很少感冒生病,偶尔有点头痛脑热的也不怎么在意,都没多大感觉,唯一让他能觉得不舒服的,就是胃口会变得不好,不怎么想吃东西,或者,只想吃自己爱吃的东西。

  贺知应该也是一样的吧,陆战生想,贺知到底是因为他才落水生病的,而且昨天他那么废物贺知也没说他什么,早上还带着病来给他生火打扫…

  人家做到这个份上,那他陆战生也不能过分不知道好歹,病他治不了,但买点贺知爱吃的东西作为补偿还是可以的。

  这样想着,陆战生就支下自行车进了供销社。

  供销社值班的大叔认得陆战生,因为他经常来买烟,买的还都是贵的。

  所以一见他,大叔就直接从烟架子上拿了盒“牡丹”扔了过来。“三毛六。”

  陆战生接住那盒烟,问了嘴:“桃酥怎么卖?”

  “ 八毛一斤,四毛半斤。”

  还挺贵。

  陆战生掏出身上仅有的五毛钱,掂了掂手里的“牡丹”,又给扔了回去。“拿包‘红梅’吧。”

  “哟。”

  大叔挺意外。“今儿怎么降格了,八分钱一包‘红梅’,抽的惯吗?”

  “ 凑合抽吧。”

  陆战生笑了笑,把那张五毛的票子递过去。“ 再来半斤桃酥。”

  从供销社出来之后,陆战生兜里空空如也,也去不了包子铺,就只好掉头打道回府了。

  出去溜了这一圈,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大院儿里到处飘着饭香,陆战生每次赶上饭点从中央大道上穿过时都会思考一个问题。

  到底是愚蠢使人饥饿,还是饥饿使人愚蠢?

  虽然这个思考毫无意义。

  拐弯儿到了贺知家门口,刚下车陆战生就听到里边有人说话。

  女的,声音还挺耳熟。

  陆战生眯着眸子琢磨了下,扔下自行车就进去了。

  贺知家客厅的门陆战生一般是不敢踹的,毕竟罗姨要是知道了能削死他。

  贺知家客厅的格局跟陆战生家差不多,屋子不大,进去就是沙发茶几,屋子里没什么多余物件,收拾的也很干净。

  陆战生推门进去之后,看到秦禾坐在沙发上,贺知坐对面的椅子上,俩人隔着一个茶几,都坐的端端正正,跟正在谈判似的,他当时就乐了。

  “ 哟,两位这是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儿呢?”

  俩人一时都没理他,只是目光齐齐看了过来。

  陆战生也不在意,自顾自去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歪歪斜斜的倚着靠背,还翘起了二郎腿。

  贺知看着他皱了皱眉,片刻后,挪开了目光。

  陆战生知道,贺知这是又嫌弃他了。

  贺知这人就这样,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站着笔挺,坐着端正,绝不会懒懒散散没个正型,他也一直是这样要求陆战生的,只是陆战生屡教不改,有时候说多了反而还越发变本加厉。

  不过,虽然不服管教,但贺知嫌弃的眼神陆战生一向是忽视不了的,看了就来气,也就是看在贺知今天生着病的份上,否则陆战生绝不能忍,肯定要斗争一番。

  “陆战生。”

  秦禾笑了下,声音里带着即便刻意掩饰了却也仍然明显的厌恶。“你这个人是真的很没有礼貌。”

  一听这话,陆战生心说好啊,正愁斗争的心情无处转移呢,他就也笑了一声。“可不是么,这要是有礼貌的话,就不会在别人生病卧床的时候还来别人家里坐着了。”

  “我是听罗阿姨说贺知生病了,所以来照顾他的。” 秦禾说。

  “就这么照顾啊?”

  听这话,秦禾立刻看向贺知,这才注意到贺知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虚汗,脸色也很不好。“ 贺知,要不然你还是去躺着吧,罗阿姨说已经给你留了午饭,我一会儿热好了给你端过去。”

  “ 得。”

  没等贺知说什么,陆战生又笑了两声。“ 不耗的他晕过去还誓不罢休了。”

  “陆战生。”秦禾有点急了。“麻烦你不要胡说好吗。”

  “没胡说啊。”陆战生说:“说的是事实,贺知这人毛病多,只要有外人在,他就不可能躺床上,除非他晕倒了站不起来。”

  陆战生特意强调了“外人”两个字,秦禾听了之后,看他的眼神里更像是装了刀子。“ 陆战生,我跟贺知说话,你可以不插嘴。”

  “这话说的。”陆战生又想笑了。“ 我这不是怕你自己在那自言自语的尴尬吗,毕竟贺知这闷不吭声的,明显就是不愿搭理你。”

  “ 你! ”

  秦禾算是看清楚了,陆战生这人胡搅蛮缠的本事很大,跟他斗嘴不但斗不过,他反而还会给你挖坑把你推进去,让你处于尴尬境地。

  秦禾不再理会陆战生,只继续对贺知说话。“ 贺知,你还是去躺着吧,要觉得不自在的话,饭热好了我喊你,不会去你房间的,你就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 啧,真贴心啊。”

  陆战生瞥了眼贺知,故意拿着腔调问了句:“是吧?”

  贺知闻言之后看过来的那眼神实在不怎么友善,以至于陆战生立刻回敬了他个警告加提醒的眼神: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无奈片刻,贺知收回了目光,转头对秦禾说:“ 谢谢,不过我真的不需要照顾,你回去吧。”

  “ 贺知。” 秦禾说:“我答应了罗阿姨过来照顾你,我这样回去没办法跟她交代的。”

  “我会解释。”

  贺知顿了顿,又说:“ 也会告诉她以后不要再麻烦你。”

  “…”

  这就算是委婉的拒绝了,秦禾有些不甘心,她站起来想去拉贺知的手,可还没伸过去,陆战生突然咣一脚踹在茶几上。

  “说话就说话!别在我面前动手动脚的,最烦看见这个了!”

  贺知一眼盯过来,陆战生立刻也瞪回去:让她走!

  贺知捏了下眉心,随后就站了起来。

  “ 抱歉。”贺知对秦禾说:“我送你。”

  秦禾当时就拉下了脸。“贺知,你这样惯着他,早晚会出问题的。”

  贺知沉默了下,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就去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