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送人出去的时候,陆战生一直探着脑袋往外看,他看到贺知出门后又说了几句什么话,秦禾听后立刻红了眼,他很满意,扬眉吐气的那种满意。

  不过秦禾走后贺知没再回客厅,而是一声不吭的直接回自己屋去了,陆战生就不太满意了,他起身去隔壁看了眼,发现贺知也没去躺着,而是坐在书桌前写起了什么东西,他就更不满意了。

  在陆战生看来,如果贺知身体不舒服回去躺着了那他没什么话说,可既然没躺着,那就说明身体也没那么不舒服,而没那么不舒服但却无视他自顾回了自己屋…

  那就是贺知又给他甩脸子了。

  而这甩脸子的原因,在陆战生看来也没别的,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好事被他给搅和了所以心里不痛快。

  那没办法了,陆战生心说谁让你非要求老子不找女朋友的,你不让老子找,老子能让你找吗。

  原地气呼呼了半天,陆战生去外面的自行车上把刚才买的桃酥取回来,进屋直接扔到了贺知的桌子上。

  啪地一声,动静很大。

  贺知侧头看了眼,皱了皱眉。“这什么?”

  “ 毒药!” 陆战生说:“ 吃下去之后两眼一闭你就不会再有头疼不舒服的感觉的那种!”

  “...”

  贺知又看了眼,回头问他:“哪来的钱?”

  “你管呢!”陆战生说:“ 我反正没偷没抢,正大光明买来的!”

  贺知顿了顿,又问:“ 你没吃饭?”

  “谁说我没....”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陆战生只要面对贺知,贺知说什么他都会下意识的顶嘴和反驳。

  陆战生确实没吃饭,也的确是因为买了桃酥所以没钱了,但他可不认为自己是为了这事儿才不吃饭的,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两个概念,而且他也不想让贺知这么认为,所以他张嘴就想反驳说已经吃了。

  可奈何啊,肚子不争气,没等他说完,先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陆战生:...

  贺知看看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饭菜。

  额。

  陆战生心情有些复杂。

  “ 这是罗姨给你留的午饭吧?”

  贺知没理他,直接把碗塞到了他手里。

  “这又有鸡蛋又有肉的,一看就是病号餐,给我吃不可惜了吗?”

  贺知回他的书桌前坐下了。

  “ 再说给我了你吃什么啊,饿着啊,别吧,你要是饿出个什么好歹,罗姨回来不得打死我啊。”

  贺知叹了口气。

  “ 况且就看你现在这模样我也吃不下啊,拉着个脸,也不吭声,弄的像是我抢你的一样。”

  “....”

  陆战生无语了半天。

  端着那碗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感觉有些烫手。

  过了会儿,陆战生嘟囔了句。“ 也不能真让你饿着啊?”

  贺知回头看了看他,说:“我没胃口。”

  没胃口?

  噢,陆战生心说生病了确实没胃口,但有爱吃的东西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你可以吃那个。”

  陆战生下巴指了指那盒桃酥。“供销社的大叔说是早上新送来的,可新鲜了。”

  贺知闻言也朝那盒桃酥看了眼。

  贺知什么都没说,但陆战生感觉自己像是瞬间读懂了贺知那个眼神似的,他觉得贺知想吃,但是不好意思。

  贺知从小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对什么都很平淡,但其实他很爱吃甜食,尤其爱吃桃酥,小时候罗姨隔三差五就给他买一盒,陆战生经常拿他像个女孩似的爱吃甜食这件事嘲笑他。

  这几年社会形势严峻的缘故,家里生活条件不似以前那么好,桃酥这种东西又贵,贺知就不让罗姨经常买了,即便他还是很喜欢吃。

  在陆战生看来,贺知那人从小就爱端着,有什么想法都爱自己憋在心里,想要什么也基本不主动开口,今天这桃酥只要他不硬塞给贺知,那贺知肯定是不会自己主动吃了。

  于是,思来想去,陆战生放下碗,起身过去拆开包装取一块桃酥出来,掰过来贺知的下巴就直接给喂到了嘴里。

  陆战生发誓,他本意真不是想欺负人来的,他只是想到了贺知的习惯,已经咬过的东西,贺知就不可能再放回去,只会拿下来继续默默的吃掉,陆战生只是想省去麻烦的劝说环节。

  但没想到贺知误会了,突然愣了下之后,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紧跟着冲他瞪起眼,气的呼呼的喘了起来。

  这…

  陆战生当时就没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

  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觉得贺知这样平时严肃刻板的人,这会儿瞪着大眼嘴里还塞着一大块桃酥的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

  不过发现贺知的脸已经肉眼可见被气的发了红,陆战生就没继续太过放肆,毕竟贺知生着病,他怕万一真气出个好歹,罗姨可是会拿刀撵他的。

  陆战生收了笑,从桃酥盒子里抽了张油纸,塞到贺知手里:“拿这个垫着,赶紧吃吧。”

  贺知还是继续瞪着他,眉头上拧出了个花。

  同样被瞪着,陆战生这回倒是没上火,反倒是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的时候,陆战生就会心胸宽阔很多,懒得置气,也懒得硬刚。

  心情很不错的时候,他偶尔还会给贺知个台阶。

  “哎呦好了,别生气了,就开个玩笑,瞧你那不识逗的样儿,我错了还不行么。”

  “…”

  贺知眉头又继续拧了很久,之后用那张油纸垫着取下嘴里的桃酥,这才狠狠瞪着他骂了句:“没大没小!”

  “哈哈哈...”

  陆战生又没忍住,笑了半天。

  笑够了之后,陆战生踏踏实实的回去拿起碗,开始吃贺知给的饭。

  吃第一口,贺知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不许吧唧嘴。

  吃第二口,贺知又瞪了他一眼:不许吃太快。

  吃第三口.......

  陆战生直接转了个身,并暂时关闭了听觉功能。

  不关闭不行,因为好心情和好胃口会很快被破坏掉,贺知对他吃东西的要求太多了,饭菜不能挑,要小口小口的吃,还要细嚼慢咽,嚼东西的时候还不能张嘴出声…

  总之,特别烦人。

  等陆战生呼呼啦啦的把那碗饭给吃完之后,回头一看,贺知那块桃酥才啃了一半,陆战生觉得这要是非逼他也这样,他能活活给憋死。

  不过很奇怪的是,陆战生虽然不喜欢自己这样,但他却也并不讨厌贺知这样。

  贺知吃东西虽然又慢又麻烦,但可供观赏。

  喜欢的东西送进嘴里之后,贺知的眉梢会先无意识的扬一下,嚼上半天之后咽下去,擦擦嘴,然后再来一小口。

  如果是不喜欢的东西,贺知就会先皱一下眉,嘴巴鼓两下,然后默默的咽下去,之后擦擦嘴就再也不碰了。

  而且贺知吃东西小口小口的,嘴巴也不张大,嚼东西频率能保持一致,还没什么动静,像一只静默的小仓鼠。

  陆战生不怎么喜欢贺知这个磨磨叽叽的性格,但很奇怪的爱看他慢吞吞的吃东西,就觉得很有意思,有条件的话,他甚至觉得能看一天看不烦。

  不过,一般是不会有这个条件的,他和贺知之间很难有长时间的平和状态,就比如现在,他看贺知吃东西看了还不到十秒钟,贺知就已经开始用自己那双带刺的眼睛瞪他了。

  这会儿如果陆战生立刻瞪回去,那接下来就是互呛一顿,然后不欢而散。

  陆战生也是挺纳闷,要说他和贺知之间,也真没什么深仇大恨,但就是水火不容,往往对方一个眼神就能把他的火给撩起来,特别神奇。

  唉。

  陆战生跟贺知互相瞪了两眼之后,心说今天算了,害人家受了那么大罪,这又病了,忍忍吧。

  为了转移注意力,陆战生站起来在房间里溜达了一下,看到了贺知书桌上正在写的东西。

  “你写这个干嘛?”

  贺知看了眼,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才说:“ 给学校的。”

  “噢。”

  陆战生知道了,贺知从小学习好,字也写的好,方方面面都能当范本,毕业之前老师们就经常让他写字帖给低年级那些字写的不好的孩子临摹用,以前陆战生也收到过呢,不过他撕了。

  陆战生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大中小,人口手,他啧了啧。“你这字写的跟机器印出来的一样,一点灵性都没有,老师们也是心大,也不怕那帮小崽子们都学成你这样的老古董。”

  “...”

  贺知一脸无语的继续咬了口他的桃酥。

  陆战生放下那张,又翻着别的看,翻着翻着发现最底下有一张不是写“大中小人口手”的,他就给抽了出来。

  “哟,这是什么?”

  贺知闻言微微一滞,抬头看了眼,紧跟着伸手便要夺。

  陆战生一看这反应以为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立刻往后绕了个圈躲开,紧接着就举着那张纸念了起来:

  “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念完他还纳了个闷:什么玩意,怎么是诗啊,而且还看不懂。

  他问贺知:“这什么意思啊,现在的小学生学的诗都这么难的吗?”

  贺知皱眉皱了半天,低下眸子,不理他了。

  陆战生:…

  陆战生怀疑贺知这个王八蛋现在正偷偷在心里偷偷骂他是文盲,他不服气,继续往下念: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陆战生皱了皱眉,发现这句也没听过。

  继续往下看。

  这句好像学过,但记不清了。

  这句....看不懂。

  这句...

  什么啊这都是,怎么都没咋见过!

  陆战皱着眉头往下看了好半天,最终,终于找到了一句见过还能念懂的。

  “哎哎哎,这句我听过,‘海底月是天上月’,不过怎么只写了半句啊?”

  贺知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陆战生:…

  他觉得贺知这是在对他表示质疑,为了证明自己真的知道,他立刻过去拿起贺知的笔,趴桌上在后边的空白处洋洋洒洒的填上了后半句。

  写完,他还非常骄傲的怼在了贺知脸前。“怎么样,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写的对不对?”

  陆战生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不受约束,轻狂潦草,与纸张上原有字的风格相差巨大,对比强烈。

  贺知看了眼那行字,眸子微微低下,片刻后,扯过那张纸,打开抽屉塞了进去。

  嗯?

  陆战生这就不明白了。“干嘛啊就又甩脸子,不就是在你的纸上写了几个字吗,怎么那么小气啊。”

  贺知没理他,剩的那半块桃酥也不吃了,放回盒子里,包了包,也塞进了抽屉里。

  嗯???

  这陆战生就更不明白了。“ 贺知!你什么意思啊!就一张破纸你至于吗!”

  贺知拿回自己的笔,回头继续写起了字帖。

  陆战生火气当时蹭蹭蹭就又上来了,眼看就要压不住,他狠狠瞪着贺知骂了句:“莫名其妙!”

  骂完扭头往外走,走到门口,气不过,朝小板凳咣当踹了一脚。

  陆战生气冲冲的摔门而去之后,贺知放下笔,沉默许久,然后拉开了抽屉,看向那张纸上的字: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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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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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陆同志,让你平时不好好读书,关键时刻都看不懂哥哥的诗(心情)了叭,真的是~

  注: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横塘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欧阳修 《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张爱玲 《倾城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