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生气冲冲的从贺知家出来,也不想回自己家,原地转了个圈,扔下自行车去了郑延家。

  郑延家在穿过中央大道之后的斜后方倒数第一排,他的父亲被隔离审查以前官职比陆云庭要高一级,所以分的院子要比陆战生家的大,家里的配置设施也好,几乎拥有当下最潮流的各种家具家电,甚至还有老式留声机,可谓非常洋气。

  陆战生平时除了爱打架闹事,还爱听曲儿,无聊了就会去郑延家蹭他的留声机听。

  这会儿陆战生从贺知那里受了气,打算去听听曲子平复一下。

  然而刚走到郑延家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他赶紧快走了两步,推门进院子再推门进屋,却发现是居委会的几个大妈。

  陆战生:…

  这老几位,基本上是陆战生平时最头疼碰上的了,因为她们跟罗姨一样,从小就烦他调皮捣蛋整天不干正事,只要见到他就必须抓过去教育一顿,而且那教育还不是一般的教育,是连训带骂急了还上手那种。

  偏偏还都是长辈,陆战生又不能还嘴还手的,只能干受着。

  “小兔崽子!你跑什么!又干什么缺德事儿了啊这么见不得人!啊!”

  啧。

  这震耳欲聋惊天动地的吼声。

  陆战生经常会感慨,要不是从小听习惯了,他准能给吼的脑壳子都得裂开。

  “那什么,王阿姨啊。”

  陆战生端起笑脸。“ 瞧您这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一听就知道您这身体素质是越来越好了,我真替您感到开心。”

  “你开心个屁!”

  王阿姨拽着他一把拖进了屋子里,然后点着他的脑门儿就开骂:

  “你个小混蛋,一天天的什么正事都不干,就知道油嘴滑舌的臭贫!你还替我开心?你有心吗?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点儿死吧!”

  “ 哪能呢。”

  陆战生偏了偏脑袋,又把王阿姨指着他脑门儿的手放下,继续端着笑脸。

  “王阿姨,我平时最敬重您了,见您身体这么好,我内心由衷的高兴,我还每天都为您祈祷呢,希望您健康长寿,还能再活五百年,噢不,最好一千年,一万年。”

  这话听着,郑延直接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千年或者一万年的那能是什么啊,陆战生这人嘴可太损了。

  王阿姨一时间没能领会这层意思,但凭着平时对陆战生和郑延俩人的了解也知道这话肯定不怎么中听,所以当时就气的脸都绿了,回头又指着郑延骂:

  “你笑什么笑!你还有脸笑,小王八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王阿姨,您这就不讲理了啊,怎么笑还成错了啊。”

  郑延笑了个够,一听王阿姨那话,立刻又故作一脸无辜。

  “ 王阿姨,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就是这么个乐呵的性格,就爱笑,您不能抹杀我的天性啊,再说了,是因为每天生活在组织的关怀和温暖中,我由衷地感觉到幸福,快乐,所以才笑啊,您这要非让我天天哭的话,那不是给咱组织抹黑吗?”

  “谁摸黑了,你个小流氓胚子,你你你你少给我胡搅蛮缠!”

  王阿姨这样,气的说话开始不利索,感觉心脏病都快要犯了,陆战生就朝郑延使了个眼:差不多得了,下一位吧。

  郑延会意,耸耸肩:行吧。

  王阿姨气的捂着心口气喘吁吁退下去,紧跟着又换上了义愤填膺的李阿姨。

  李阿姨看看郑延,再看看陆战生,几乎恨的咬牙切齿。“你说说你们俩,怪不得你们的父母都被抓了起来,能教养出你们俩这样的流氓,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 哟,这教养儿女还有这等说法呢?”

  陆战生摆上了一脸真诚:“ 李阿姨,要怎么说的话,那就怪不得你们家小山子平日里爱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了。”

  “你说什么?”

  李阿姨直接戾起了眼:“我们家小山子什么时候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了,他平时最乖最听话了,跟你们这种小流氓才不一样!”

  “那确实不一样。” 陆战生说:“ 我们这群流氓都是大白天正大光明的干坏事儿,绝对不可能半夜爬人家的墙去偷鸡,还让人直接摁在了鸡窝里。”

  “ 那!那都是几岁不懂事时候的事儿了,那都不算偷!再说了!” 李阿姨愤怒的指着陆战生:“ 我们家小山子那么乖一孩子根本不可能偷东西,肯定是你这个坏胚子给教唆的!”

  哎呦,陆战生向来一听这种话就想乐。

  大概是在这个大院儿的名声是真的差的缘故,平时基本上但凡谁家孩子干了坏事,那肯定要么是他陆战生教唆的,要么是他逼迫的,就连后院儿孙奶奶家的孙子到了七岁半还半夜尿炕都能说成是让他给欺负的,说什么吓坏了睡眠神经导致夜里憋尿时醒不过来了。

  陆战生就觉得特别逗,且不说这吓坏了睡眠神经是什么鬼,他压根儿就没跟后院儿那孩子打过几回照面,连到底长什么样全名叫什么都不清楚。

  “ 李阿姨啊,您这么说,那我可就又不明白了啊。”郑延故作一脸不解。“ 您说您家小山子是让陆战生给教的,又说这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合着,陆战生是您家小山子的上梁啊?”

  “哎哎哎,郑延!”

  陆战生几乎是立刻故意夸张的瞪起了眼。“ 你丫可别瞎说啊,这事儿我可不认,那小山子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他出生的时候我才五六岁呢,哪有那本事啊。”

  “噢,也对啊,那确实是不能。”

  郑延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随后和陆战生两人对视一眼,当时就谁也没忍住“哈哈哈哈”了起来。

  李阿姨直接被他俩气的晕头了,随手抄起来茶几上的烟灰缸就要往他们身上砸,不过,被张阿姨给拦下了。

  这三个老姐妹中,张阿姨文化水平相对高点,性格也相对温和,她把李阿姨拉回去之后,回头看着陆战生和郑延叹了叹气。

  “ 你们俩个小子啊,聪明是真聪明,但就是用不到对的地方,都是良木,就是缺乏雕琢。”

  这话…勉强还算能听,陆战生和郑延互相看了眼,就都没张嘴捣乱。

  “不过今天找你们,就是给你们一个可雕琢的机会的。” 张阿姨继续说:“组织上的最新指示,已经为你们这些暂时没有什么出路的知识青年寻到了好的去处。”

  好去处?

  “ 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用劳动改造自身,以便更好的投入革命的队伍。”

  “去农村?”陆战生有些疑惑。“农村能有什么好工作啊?”

  “ 嗯?小陆啊,你要是这么想,那说明你的思想就很有问题。”

  张阿姨说:“ 农村是咱们革命队伍的发源地,贫下中农群体也有着最根本的革命理念和意识基础,再者,农村地大物博,主席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能说因为有好工作你们才去,而是你们要去到那里干出一番事业来,创造好的工作,那才是青年人该有的魄力。”

  “…”

  陆战生眨巴了几下眼睛,没吱声。

  郑延问:“那按上面的指示,什么时候去啊?”

  张阿姨说:“即日起报名,分批走。”

  陆战生问:“ 具体去什么地方?”

  张阿姨说:“ 大兴安岭军团,陕甘宁插队,或者南方一些地区,到时候看具体情况,组织上也会根据你们自己的意愿酌情安排。”

  陆战生和郑延相互看了眼,就谁都没再说什么了。

  “ 行了,组织上下发的新指示就是这样。”

  张阿姨说:“ 原则上你们都应该去,行了,你们好好想想吧,我们还得去其他家传达动员,就先走了。”

  送她们出了门,听她们说要去贺知家,陆战生赶紧提了嘴:“ 贺知不会去,他已经分配工作了。”

  “哦对对付。”张阿姨听后才恍然想起来似的。“ 瞧我这老糊涂都忘了,那孩子年后就正式工作了。”

  “要我说啊。”王阿姨道:“还是贺知那孩子有出息,哪哪都抢着要。”

  “可不是么。”李阿姨道:“人贺知多优秀啊,跟这俩小流氓似的天天不务正业,只配上山下乡去插队。”

  “…”

  仨阿姨一边夸着贺知,一边骂着他俩,背着手走了。

  郑延和陆战生琢磨着李阿姨的最后那句话,沉默许久。

  回郑延家之后,陆战生去打开了留声机。

  《山楂树》的歌声缓缓飘出,两人各自坐在沙发上,各有所思,但,所思却也大致相同。

  陆战生现在算十七岁,不过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满十八岁了,而郑延则刚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眼看两人就都是成年人了,面临成年人的世界。

  其实,早就该好好想想以后,考虑一下未来了。

  人长大了,是不能一直这么瞎混下去的。

  《山楂树》的歌曲唱完,又播放了一遍,俩人都呆呆的坐着,姿势都没换。

  陆战生问:“ 郑延,你之前想过以后自己想做什么吗?”

  郑延摇摇头,诚实道:“没有。”

  “我,倒是想过。”

  陆战生顿了顿,说:“ 我想去当兵。”

  “呵~”

  郑延一听陆战生那话当时就冲他翻了个白眼,这个时代讲究好男儿要当兵,没哪个男孩不是从小就把当兵做理想的,可是放在陆战生和郑延这儿,现实情况就根本不允许。

  “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想过。” 郑延说:“可是你爸和我父母的问题不解决,光这政审一关就不可能通过。”

  “…”

  陆战生皱了皱眉。“ 没准儿他们很快就放出来了呢。”

  “你也知道‘没准儿’。”郑延说:“没准儿的事儿还想个屁啊。”

  “…”

  这话陆战生无法反驳。

  “唉。”

  郑延很少见的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陆战生:“对了,贺知什么时候分的工作,分哪了?”

  “前两天。”

  陆战生嘴角轻扯了下,略显不愉。“ 首钢。”

  “真的啊?”郑延有些惊讶。“这么牛。”

  “…”

  陆战生又轻扯了下嘴角,没吱声,毕竟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

  没错,就是那么牛,当下全员待业的大环境下,贺知不但能分到工作,还能分到最好的单位,这点,大概是他陆战生怎么比也比不上的了。

  过了会儿,郑延又十分怅然的说了句:“这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

  陆战生的嘴角彻底耷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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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

  下乡倒计时开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