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常说, 如果有旧伤,比如伤过筋骨,受过刀伤, 每逢阴天下雨的前一天,伤患之处都会有一些感应,是明显的不舒服。

  这事儿具体有多少科学理论依据陆战生不是很清楚,但他记得离家的时候,罗姨叮嘱过他,刀口要好好养护,注意保暖, 阴天下雨的时候痛痒是正常的, 不要挠, 熬过一个春夏秋冬就会好很多了。

  当时陆战生没有特别在意, 也是在看到地上那一大片黑乎乎的蚂蚁时, 他忽然想到了这件事, 也就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旧伤异感, 蚂蚁搬家, 大概是马上要下雨。

  说起来, 陕北高原的气候是真的很奇怪,春耕需要水灌溉时, 整个春天都异常干燥, 一滴雨水都没下,可偏偏到了麦收时节,最不该下雨的时候,却突然有了这个苗头。

  陆战生听村里人说过, 今年因为他带头打了那几口井的缘故,小麦得到了充分的浇灌, 所以长势特别好,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收成肯定比往年要好很多。

  可若是出了意外,比如在即将收割的节骨眼儿上淋上一场大雨,那可就全毁了。

  不行。

  陆战生原地琢磨了片刻,赶紧回屋对贺知说了这件事,然后两人一起去找吴常德。

  吴常德这会儿还在气头上,看见陆战生都不想让他进门,一听陆战生说要下雨更是恼火。

  毕竟此刻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毫无阴天迹象。

  “ 下个屁的雨!睡傻了啊!”

  吴常德拿烟袋锅子指着陆战生,眼睛瞪的老大:“ 你个浑小子!莫想着折腾,你就是闹破大天去,粮食也不分给你!”

  陆战生看见吴常德也上火,不过抢收小麦的事情比较紧迫,他就暂且把火气放了放,尽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 吴支书,我现在是在跟您说正事儿,一旦下雨,今年的粮食毁掉,全村人挨饿不说,明年的粮食种子质量也不会好,这会是个恶性循环。”

  “ 用你说啊!”

  吴常德怒道:“ 我种了这么多年地,这些事我不知道啊?”

  “ 好好好,您知道。”

  陆战生压着火气说:“ 那您赶紧的去组织大家,收割小麦的工作必须现在马上开始。”

  “ 今天不割!”

  吴常德瞪着眼:“ 说的明天就是明天!”

  “ 明天不行!”

  陆战生看吴常德那说不通的劲儿就开始着急,火气就开始压不住。“ 万一明天下雨就全完了!”

  “你咋不说万一明天地震哩!”

  吴常德说:“ 天是你家的,你说下就下!”

  “ 操!”

  陆战生的那点耐心耗尽,直接怒了,也瞪着吴常德:“ 石门村怎么选了你这么个老顽固当支书!好赖话都他妈分不清!难怪你们这帮人年年挨饿!”

  “ 你出去!”

  贺知拦下吴常德后,立刻回头对陆战生说:“ 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找郑延他们。”

  陆战生知道,跟人讲道理这件事贺知比较在行,他这会儿气的肚子疼,也不想继续跟这老东西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就决定跟郑延他们先去地里。

  陆战生离开之后,吴常德气的喘了半天,稍稍平复了一下,对贺知说:“小贺同志,你这个弟弟在家一定不少挨揍!”

  “是,以前也经常跟他爸这样吵架,有时候是很会让人生气。”

  贺知顿了顿,又说:“可有的时候,吵的也很有他的道理。”

  吴常德还是很相信贺知的,听贺知这么说,他立刻问:“你也觉得要下雨?”

  “我不确定。”

  贺知说:“但是蚁群搬巢,燕子低空飞行,通常都是气压较低,空气闷热,确实是大雨来临的前兆。”

  “ 你说的这些咱们庄稼人也会看哩,可日头明明就很好嘛。”

  吴常德说着低头看了看地面上,没发现有成群蚂蚁,又往远处看了看到处飞着的燕子家雀,也没看出飞的有什么不正常。“ 都挺正常的嘛。”

  “ 但是有这种可能。”

  贺知说:“这种可能不发生则已,可一但发生,我们的损失就会很惨重。”

  这话,吴常德不否认是有道理的,可他觉得这些天来天气一直很好,不怎么可能会突然下雨,而且收割的日子是村里的老人精心挑选出的吉日,不是必要,他们都不愿意更改。

  “ 小贺同志,割麦看日子是村里的老规矩,哪能说改就改嘛。”

  “ 嗯。”

  贺知轻轻沉了口气,说:“ 支书,我理解您的顾虑,可我想问您,老人们制定这些规矩的本意和初衷是什么?”

  吴常德皱了皱眉,没说话。

  贺知说:“ 无非是源于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祈望,可我们的生活不是只靠这些祈望就能变好的,还需要我们努力奋斗,还有,审时度势,随时变通。”

  吴常德听到这里,看看贺知,没听懂。

  贺知又说:“明天到底是不是吉日,我们此刻无从而知,可我们知道,今天一定是,因为如果今天去把小麦收回来,那我们的粮食就一定能保得住,这就是吉日。”

  吴常德还是稍稍有些犹豫。

  “ 支书,这件事关乎全村人的温饱问题,容不得轻视,但凡有一丁点危险的可能性,我们就应该杜绝它的发生。”

  贺知最后说:“ 让大家吃的上饭才最重要,我们赌不起。”

  吴常德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又迟疑片刻,最后一拍大腿:“ 行!听你的!”

  吴常德和贺知一起出门准备通知大家的时候,孙奶奶正到他家门口,腰弯的比平时还要严重,脸上表情也痛苦又着急。

  “ 大娘。”

  吴常德立刻迎了她两步:“ 咋了嘛!”

  孙奶奶着急的说:“ 约莫要下雨哩!”

  吴常德愣了下,当时就真开始着急了。

  陆战生和贺知这俩孩子说的吴常德其实还并不怎么真的当回事,但孙奶奶年轻时摔断过腰骨,岁数大了之后每逢要变天之前都会疼的厉害,以前吴常德没少因为这个给她送膏药。

  吴常德立刻安排贺知扶孙奶奶回家歇着,自己着急忙慌的去挨家挨户通知村民上工。

  孙奶奶最近对陆战生颇为关爱,听说陆战生已经和知青们去收割小麦了,很好奇陆战生是怎么知道要下雨的,就问贺知:“ 小陆娃是咋知道要下雨的,他身上也有旧伤吗?”

  贺知被问的一愣。

  而此刻,陆战生则正跟郑延他们到达麦田。

  这帮人没干过收割小麦的活儿,看着眼前黄澄澄的大片大片的麦田,都觉得眼晕,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割好。

  而且郑延他们也不是很理解,毕竟此刻晴空丽日,他们不知道陆战生怎么就那么笃定会下雨。

  “ 陆战生,你丫是不是跟老吴较劲呢。” 郑延掐了根麦穗叼着,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

  陆战生无语的瞥他一眼。“ 谁跟人较劲给自己找活干啊,请问你有脑子吗?”

  “ 你倒是有脑子。”

  宋见说:“ 那你说这活儿咱怎么干呗,就咱们这几块料,镰刀都他妈不会使。”

  “ 不会使就学啊,你生下来的时候还不会吃饭呢。”

  陆战生翻了个白眼儿,然后弯下腰去抓了把麦杆,拿起镰刀就去割。

  第一刀,劲儿没使好,没割下来。

  “ 哈哈哈,陆战生!”

  郑延笑着道:“ 你丫不是能干吗,怎么连麦杆儿都割不断呢?”

  “ 哈哈哈....”

  大伙儿听了之后也是一阵狂笑,完全没有紧迫感。

  陆战生觉得有点急,正当他想正儿八经的跟这帮人说一下这件事的重要性时,一扭头,忽然看到乌泱泱的人从村口那边涌了过来。

  拿着镰刀的,扛着木叉的,赶着驴车的,拉着牛车的……

  所有人都在着急忙慌的往这边的地里奔,不用看他们的表情,只看气势就知道他们此刻都很着急,很紧张。

  郑延他们看到那些村民之后,当时就嬉皮笑脸不起来了。

  “妈呀。”

  赵俊惊奇的说:“ 不会真要下雨吧,怎么连小孩儿也让上阵了啊?”

  “ 就是抢命。”

  陆战生哼道:“ 这些粮食就是他们的命。”

  对于干活儿,村民们还是经验老道,到了麦田之后,立刻开工。

  有的负责割麦子,有的负责装车,有的负责往回运,所有人按部就班,分工明确。

  知青们不太会干,吴常德这会儿也顾不上分出人手去教他们,也没有给他们安排具体哪块地,就只让他们随便跟着干。

  贺知来的比任何人都晚,来了之后没干别的,只是跑到陆战生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看。

  陆战生有些疑惑,刚想问问怎么了,可这时,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

  “ 完了!开始阴天了!”

  他立刻转头看去,发现远处迎风坡上的那几片乌云果然开始变大,并且开始往这边移动。

  眼前的视线因为乌云的靠近开始变得昏暗,周围人纷纷发出了声声惊呼,所有人都突然像是上了发条似的,立刻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气氛顿时变得很紧张,紧迫感油然而生。

  陆战生也就顾不上跟贺知闲聊了,他立刻拿起镰刀,准备先干完活再说。

  贺知原地站着看了他很久,很久之后才突然回了神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之前发的手套,走过来抓着他的手给他戴上,对他说:“ 干活小心点,不许受伤。”

  陆战生笑了笑,刚要说割个麦子能受什么伤,可抬头看到贺知的表情时,笑容不自觉的就在脸上僵住了。

  贺知怎么…像是要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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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陆战生:完了,秘密保不住了,老婆又要哭唧唧,心疼,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