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阑干,杏花惊蛰寒。

  漼时宜托腮望着亭外的湖面上,滴滴雨落,点点涟漪。桓愈已经嚷嚷着自己酒醉,被徒弟给搀下去了,周生辰坐在她的一侧,同她一起,看着亭外的雨。

  他似乎根本就喝不醉,在漼时宜的印象中,唯有一次看到他有了醉态,是在宫中,她以为他喝醉了,可接下来,他便带她去牢中见了刘元,眼中一丝醉色也无。

  漼时宜以眼神勾勒着周生辰的面容,宽窄合宜的额头,笔直英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他的线条清晰带着一丝冷峻,笑起来的时候这冷峻感便会被冲淡些。曾经她总是远远地看着他的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明明在人群中,却总是显得很孤寂,那种孤寂感让她心疼。

  也曾是恣意轻狂鲜衣怒马的少年啊,在鼓角争鸣金戈铁马的漫长岁月中,变成了孤寂冷清的南辰王。

  “醉卧白骨滩,放意且狂歌,一壶酒,一匹马,世上如王有几人。”漼时宜喃喃地叹道。

  周生辰看向漼时宜,她因酒意而带着几分迷离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娇媚,“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个?”

  “世人都言南辰王战无不胜,年少时必定恣意狂放,却不知这醉卧白骨滩,白骨中也有自己的将士,放意狂歌,其实是他心中苦闷,曾经听阿娘念这句诗给我听的时候,我觉得南辰王万般潇洒,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心疼年少时的周生辰。”漼时宜缓缓地说道,“可惜我未能早些陪在你身边,伴你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日。”

  周生辰唇边浮起一抹温柔浅笑,握住漼时宜的手,“那时,你不过是个孩童,我整日里行军打仗,哪里会将你带在身边。”

  “也对,”漼时宜点点头,叹气,“我出生得晚了些,未能得知南辰王的前尘旧事,颇有些遗憾的。”

  周生辰的手一顿,“什么前尘旧事?”

  漼时宜笑眯眯地看着周生辰,“你可知道小南辰王流传于世间的,何止几句诗?少年英雄自有佳人思恋,虽然阴差阳错未能成就好姻缘,可一个深居宫中带发出家,一个孑然一身立誓不娶,可是一段旷世苦恋。”

  “这前尘旧事,说是我的,实则与我半分关系也没有,”周生辰无奈一笑,遥望着湖心亭影,似乎真的是在仔细回忆往事,既然是她想知道,说与她听就是了,“我与高淮阳也不算相熟,她因着家里在朝廷中的关系,偶尔会到宫中来,那时我不知她是来见我,以为她是来见王兄的,后来听说她要入宫为妃,我便再很少见到她了,再后来王兄登基,我便离开了中州,直到与她再相见时,你就在身边,什么都知道了。哪里来的旷世苦恋,不过世人为了消遣胡编的。”

  “对于你来说不是,可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漼时宜听他说完,周生辰的话虽只有寥寥数语,但她却听到了一个痴情女子的半生,心下恻然,“多年以为幽居深宫不见天日,所思所想之人却未曾有过半分情意……幸好,离宫之后遇到了平秦王。”

  周生辰的心,听到最后一句话终是落回了原处,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当说的他已经说完,发感慨这种事留给她就好了。

  “少年时的周生辰,是不是比现在还好看?幸好你不是生在南萧,不然从小到大怕是都不能出门了,不然走到哪里都要被女子围住赠花。”漼时宜不由得想起白日里那场面,当真是惊人得很。

  “……”周生辰扶额,今日这酒,不知怎的突然上了头。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直也不见有停歇之意,天色已深,小童来引二人回房间歇息。

  “对不住了贵客,今晚雨来得早一直未停,院中的伞都被学子们借光了,只余两把伞,委屈二位共撑一把了。”小童客客气气地道歉。

  周生辰觉得这院里的孩子也都被桓愈给带坏了。

  “无妨的。”漼时宜倒是没想那么多。

  小童笑笑,当先带路了。

  周生辰撑着伞,大半撑在漼时宜的头上,自己一侧衣裳很快就浇湿了,幸好院子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照旧是相邻的两间房,小童打开其中一间,“这间是漼姑娘的。”

  周生辰将漼时宜送到房门口,道了声早些歇息,便自己推开了另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烛火是早就燃着的,周生辰身上的衣裳湿透了,便顺手脱下来搭在屏风上。

  突然有人敲门,漼时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周生辰,我能进来吗?”

  外面正下着雨,周生辰来不及细想,立刻前去开了门,将漼时宜让到里面来。

  漼时宜进了门,可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幕,当即狠狠一闭眼,将身子转了回去,“我……我……不知道你已经……睡下了……”

  虽是闭着眼睛,可刚刚看到的还是清楚地印在了脑袋里,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周生辰的身体,在中州时他说身上有伤,她还曾亲手解开他的衣服看过,但那时他身上缠着绷带,可没有今日这么……一览无遗。

  直至有一方帕子开始在她背后轻轻地擦拭她淋了雨的头发,她才敢转过身来。周生辰已经穿好了衣服,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反倒是她这个看的人比被看的人还要羞答答的。

  “怎么了?”周生辰一边擦漼时宜的头发一边问。

  “哦,”漼时宜这才想起来自己半夜闯他房间的原因,“我的屋子漏雨了。”

  “漏雨?”周生辰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将漼时宜的头发和脸颊都擦拭干爽了,才在心里叹道,他的这位老友,可真是够操心的。

  “是啊,烛台都被浇湿了,床也湿了。”漼时宜站在周生辰面前乖乖地任他侍弄,她的眼前就是周生辰脖颈出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突然想起这衣衫下的模样……漼时宜的脸上又是一红。

  “脸怎么这样红?”周生辰伸手探了一下漼时宜的额头,皱了皱眉,不热啊。

  漼时宜的脸更红了,扯下周生辰的手,“我去找桓先生的弟子,让他给我换一间屋子吧。”

  “算了,你找不到人的。”周生辰一边说,一边拉着漼时宜坐下,倒了杯热茶给她。“你忘了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桓愈便告诉你了,晚上不要随便乱走,外面有野猴子。”

  漼时宜不由得笑了起来,瞬间明白了今日不过是桓愈故技重施而已,“上次是堆满了杂物,这次是屋顶漏雨。”

  周生辰点点头,笑得颇为无奈。

  夜寂影深深,侧卧听雨眠。

  漼时宜躺在床上,听着地上传来的浅浅呼吸声,她微微起身,趴在床沿向下看。

  周生辰躺在地上,睡在床边,正在看她。

  漼时宜咻地一下缩了回去,嗔怪着,“你怎么还没睡。”

  周生辰轻笑了一声,“你不也没睡。”

  “门口……不会有人吧?”漼时宜小声问道。

  “不会,今晚这么大的雨,他就算再有兴致,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周生辰以为漼时宜是怕桓愈又带着徒弟来听墙角。

  话音落,只见漼时宜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被子,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黑夜里,那女子笑盈盈地侧卧在他枕边,不错眼地望着他。

  “地上凉,快回去睡。”周生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了些不自然的喑哑。

  “不,上次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不也是一起睡在地上。”漼时宜笑眯眯地,拉住周生辰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上次我就想这样,但是不敢。”

  周生辰的手被漼时宜压在脸颊一侧,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将她深深地看在眼中,良久,才道,“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