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徵并不知道,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商言尘的, 只是当他发现时,他们已经当了三年的朋友。

  少年时的贺徵孤僻尖刻,恶劣的家庭氛围,使得他厌恶与人交流。

  而他冷酷的外表, 也使得其他人望而却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都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亲近的人。

  他的大部分精力, 都用在把贺振廷扳倒上了。其他的人或事,对他来说都像夏日的蝉, 不仅引不起兴趣,还十分聒噪。

  他其实不像商言尘以为的那么正义, 他偶遇校霸欺负人, 会上去踹一脚,只是因为觉得他们烦人。

  什么正义感,什么保护欲,和他完全不沾边。

  他有的时候会觉得那些哭泣的人懦弱。

  知道有人在欺负自己, 就拿起武器反抗啊, 把他们打服, 哭有什么用。

  就算打不过,拼个鱼死网破,也足够让那些人畏惧。

  什么都不做, 就坐在那里哭嚎自己有多么可怜,希冀有人能拯救自己,能有什么结果?

  没有人会来拯救你。

  只能靠自己。

  他面对贺振廷的时候, 从来没有人拯救他。

  人类终究是冷漠而相互独立的个体, 别人自己都顾不上呢, 还能管你?

  他不需要其他人帮助。

  也不会帮助其他人。

  可是商言尘被欺负的那次,他还是动容了。

  家庭幸福、成绩优异、容貌清俊、性格温和,被许多女生偷偷议论的温柔男神。

  在那些污秽的围殴之下,跌入泥土,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宛如无生命的木偶。

  商言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比声嘶力竭的哭喊更令人心绞。

  贺徵在那一刻,鲜明地感觉到,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无力抵抗。

  纵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松动身上的枷锁分毫。他的背后,有着比那些张狂的恶霸更恐怖的阴影。

  等贺徵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些人打趴下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为另一个人做这么多。

  商言尘的眼睛恢复神采,温热地看着他。

  他暴躁地打断对方的感谢,转身离开。

  像是逃跑。

  他回到家之后,就冷静下来了。

  他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很好的解释。在他小的时候,商言尘一家帮过他,所以他刚刚的行为是报恩,谁都不欠谁的。

  明天,他和商言尘又会变成几乎没有交流的同班同学。

  但事情的发展远超他的预料。商言尘开始频繁对他示好,想要成为他的朋友。

  哪怕他的态度再差,脸色再冷,也毫不气馁。

  贺徵一开始百般抗拒,但奈何,商言尘实在是太细心、脾气太好了,他不仅不会因为贺徵的冷脸生气,还好像能看透贺徵的内心,在他强装镇定的时候,给他最需要的支持和陪伴。

  贺徵不得不承认,他以前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温情。

  都是假的。

  他和很多人一样,永远渴望温暖。

  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得不到,才假装不想要。

  由别人所给予的爱,随时可能被收回,那个时候,又要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与其体会这样的失重感,不如从一开始,就习惯一个人生活。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商言尘出现了。

  他包容耐心,能够承接贺徵所有的戾气,还会记住贺徵的喜好,在意他的每一句随心的话。

  连贺徵,都在他的感染下,不再尖锐,会去主动帮助那些和自己一样身陷困境的人,也会主动去释放温柔。

  商言尘简直就是最完美的朋友。

  贺徵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他。

  直到他在医院撞见商言尘,得知了他的病。

  可是贺徵却没办法谴责商言尘。在他撞破真相的那一天,商言尘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好像一只被打碎的玻璃娃娃,每一枚碎片,都在祈求主人的留恋。

  “我确实是隐瞒了你,但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

  “和你做朋友之后,我感到很安心,我现在能轻微地体会到一些情绪了。”

  “医生说,我的病很有机会治好。”

  “我会努力把病治好。”

  “也会继续努力成为一个好朋友。”

  “可以,不要离开我吗?”

  对,这不是商言尘的错。

  贺徵想。

  都是那群让他得病的人的错。

  他感受得出来,商言尘真的很用心,比那些没有情感障碍的人要好得多。

  这样的人凭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好朋友。

  于是贺徵留了下来,继续和他做最好的朋友。

  他会陪着商言尘把病治好,然后,成为他的恋人。

  贺徵原本的计划是,等商言尘病好了,能像正常人一样体会情感,他就正式向商言尘告白,去追求他。

  但现在,他还不能越过朋友这道坎。

  他不想商言尘在缺乏对情感的辨别能力之前,被他诱导,以为这种对他的依赖感就是爱。

  这不公平。跟那些诱骗未成年的恶心老男人有什么区别。

  他更不可能和商言尘做什么朋友之外的事。万一商言尘恢复情绪感知之后,发现自己不喜欢贺徵,想起他们做的那些情侣才会做的事,会多痛苦啊。

  他要让商言尘在做好准备之后,自己选择。当然,他也会尽力让商言尘爱上自己。

  在那之前,他可以等。

  他脑海里又浮现起这一段时间,商言尘的行为。

  呼吸变得稍微急促。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他其实很喜欢商言尘钓他。

  没有人会不喜欢心上人「引诱」自己的样子。

  如果商言尘还能继续钓他就好了。

  他整理好思绪,想起自己之前情绪太激动,把商言尘推到窗上去了。

  不会撞得很严重吧。

  他倏地从沙发上坐起,拿起外套,走向他和商言尘的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只有空调在运作的声音。

  商言尘的床上鼓起一座小山,靠近后,能听到平稳的呼吸。

  贺徵轻手轻脚地走到商言尘床边,蹲在床边,轻声唤他:“尘尘。”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仍旧背对着他。

  贺徵又轻轻推了一下他:“睡了吗?”

  指尖碰到商言尘的肩膀时,床上的人轻微颤抖。

  他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肩膀还疼?擦药了吗?”

  床上的人又恢复安静,刚刚的战栗,似乎只是梦中的无意识行为。

  “我叫酒店把药送来。”贺徵拨通酒店内线。

  床上的人转身,按住他的手。

  “你醒了。”贺徵放下电话,松了口气。

  他的神经马上又紧绷起来。

  商言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阻止贺徵打电话之后,就又转过身去,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尘尘,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贺徵在他床边坐下,嗓音低柔。

  商言尘跟睡着了一样,没有反应。

  贺徵自顾自地说下去:“对不起,我当时没控制好情绪了。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觉得,我们还是朋友,不应该做那些事。”

  他压低声线:“你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做。不要为了讨好我,或者说害怕我离开,而用这种方式挽留我。”

  “我不会离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保护你。”

  “你是不是看到余开霁和他爸了?他们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那个吓到你的老男人,我收拾了他一遍,而余开霁,我打算封杀他两年。”

  背对着他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商言尘蜷缩身体,抱着被子。

  贺徵微笑着说:“你是不是怕我可怜他,所以花很多时间去陪他,会忽略你?笨蛋,我不是说过,我只保护你的吗?”

  商言尘起身,面对他坐着,脸上已经不是刚刚那种无机质的冷漠,而是一种安宁的澹静。

  贺徵痴迷地看着他,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

  “明天,我们再去看那群伯恩山,和它们一起在雪地打滚;再一边喝酒,一边把你挑的电影看完;等到天气终于晴朗,我们再去雪山上看日出,去滑雪。好不好?”

  商言尘嘴唇翕动。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也格外湿润,眼里的水光,让窗外散落而进的光,聚集得更加闪耀。

  他问:“你为什么推我?”

  贺徵不太自在地说:“我……我脑子没转过来。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说:“你如果很在意,也可以把我推一遍。”

  商言尘颔首:“嗯。”

  贺徵下床,走到窗前。

  商言尘却摇摇头,让他站在床前,自己则站在他面前。

  商言尘手搭在他肩上,稍微用力。

  贺徵的身体向后倒去,仰面躺在床上。

  下一秒,另一具温暖的身体,也温柔地覆到他身上。

  商言尘扑到他怀里,揪住他的衣服,脸颊磨蹭他的胸口。

  商言尘轻声呢喃:“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怎么可能?”贺徵抚过他的头发,“别乱想了。”

  “嗯。不可能。”

  商言尘重复。

  他嘴角噙起笑容。

  怎么办……这样的贺徵,让他更想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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