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言尘怔怔地看着贺徵。

  然后反驳:“这不可能。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贺徵站起身, 缓步向他走去。

  头顶的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被子上罩下一条浓浓的阴影。商言尘坐在病床上,竟然觉得,贺徵的身影高大得可怕。

  “即使带了保镖出门,还是可能出现突发情况。上次是剧组的人, 这次又是……”贺徵宽大的手掌扣住他的后颈, 轻轻抚摸,“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意外。”

  商言尘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一向让他感到亲昵的动作, 现在却只剩下威胁。

  “没关系,你在家的时候, 也可以演戏。把那些人叫到家里来就行了,每次两个小时, 让导演为你量身打造短剧。”

  “当然不是,只是,不能去危险的地方。”贺徵俯身,视线和他平行, 又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说, “不能和危险的人去,要带好保镖,那个能定位的手环也戴上。”

  商言尘的声音更加苦涩:“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贺徵说:“那也要这样做。”

  商言尘沉默地看着他。

  良久, 他摇摇头,声音微弱但坚定:“不行。”

  覆在他脑后的大手忽然用力,他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逼迫他向贺徵低头。

  两个人的额头抵着额头, 眼瞳里充斥着对方的身影。

  贺徵从唇间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他说:“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在保护你。”

  一句比一句更有压迫性, 像是一场大雪,沉甸甸地累在枝头,将孱弱的树枝压得几欲折断。

  商言尘摇头。而他越是摇头,那只按在自己脑后的手就越是用力,好像一定要听到树枝折断的脆响。

  最后他挥动起双手,绝望地挣扎。

  刺耳的按铃声响彻病房。机械感十足的护士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出。

  贺徵一惊,猛地后退两步。

  商言尘的手从呼叫按钮上无力地垂下,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宽大的病号服凌乱地套在他身上,露出瘦削的肩膀和白嫩皮肤上的淤青。

  贺徵看着自己的手,喉结急促地滑动。

  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仓皇地从病房离开。

  ——

  医院内处处弥漫着冷淡的消毒水味。

  他坐在住院大楼楼下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夜空。

  是新月,淡得几乎看不到。与那次他和商言尘一起看的,天壤之别。

  不远处有人抽烟,廉价的烟草味随着风飘到他这边。

  这种烟草很呛,贺徵是不抽烟的,他本应觉得这个味道很难闻,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也想抽一支烟。

  路过的医护人员制止了旁边人的抽烟行为,贺徵的冲动,还没有实施,就被迫熄灭了。

  但他依旧想来点什么,烟或者酒,总之是与自律背道而驰的东西。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垂下头,手肘撑在膝盖上,躲避月亮的注视。

  他刚刚……犯了很严重的错。

  他不该跟商言尘提那么无理的要求。任何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都不可能答应这种放弃自由的请求。

  更何况他用了命令的方式。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知道这不是商言尘有错,也不是隋星纬或者同行的其他人有错,只是世界上的意外太多了,他根本没办法保证商言尘的安全。

  他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了。

  只有把那些可能的危险源都切断,才能保证安宁。

  咕噜咕噜的轮椅声,由远及近,在神经上碾过。

  直到轮椅在他面前停下,他才发觉,轮椅上的人是来找他的。

  他抬起头,贺振廷正嘲弄地看着他,因为疾病而格外瘦削的脸庞,显出尖刻和阴郁。

  “你为什么不在病房陪他?”贺振廷问。

  贺徵从唇齿间磨出几个字:“这和你没有关系。”

  “是不敢,还是不能?”贺振廷问,“你对他动手了,对吗?”

  贺徵瞳孔紧缩,倏地从长椅上站起来。

  贺振廷坐在轮椅上,从容地抬起头,尖锐地道:“你觉得他不听从你的命令,所以想动手强迫他。”

  贺徵眼中撑满血丝,几乎要挤出血来。

  贺振廷奚落地说:“我早就说过,你和我是一样的。”

  “你的身体里流着和我相同的血,容不得别人有半点违抗。”

  “看他屈从于你的拳头之下,瑟瑟发抖,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贺徵喘着粗气,从吴绮手中夺过轮椅,险些把轮椅推翻在地。

  贺振廷病弱的身躯在巨大的颠簸中摇晃。而他的声音仍旧冷静而充满嘲讽:“怎么,恼羞成怒了?”

  “不要吵架!都别说了!”吴绮尖叫一声,挡在两个人中间,瑟瑟发抖。

  贺徵深呼吸,克制着手臂的颤抖,松开轮椅。

  他调整了好几次呼吸,等到能够完整地呼出一口气后,才说:“我和你不一样。”

  贺振廷冷冷地说:“一样。”

  贺徵直接绕过他,去和吴绮说话:“他怎么这么晚还出来?不去病房里待着?”

  吴绮为难地说:“我们听说尘尘住院了,就想去看看他,正好,时间不是太晚,你爸可以出来散散步。”

  贺徵问:“是你想看尘尘,还是他想看?”

  吴绮顿了顿,露出贺徵熟悉的讨好的笑容:“我们。”

  贺徵直接把话里的那个「们」去掉。

  “他就是来看我笑话的。”贺徵淡淡说,“你先送他回去,怎么说现在都天黑了,就算在医院里也不能保证绝对不会出事。”

  吴绮连声应下。

  贺振廷倒是没多说什么,消瘦的身体倚靠着轮椅,随着路况轻飘飘地摇晃。

  他那原本能够轻易将人的手腕折断的手,已经枯瘦得仿佛风中残叶。

  贺徵目送着他消失在转角。

  他重新看向住院大楼。

  一格一格的亮光,仿佛排列整齐的星辰。

  他数出商言尘病房的位置,然后,向住院部走。

  他和贺振廷不一样。

  他永远都不会变成贺振廷那样。

  他马上就回去道歉,向商言尘保证不会再出类似的事。

  刚走到大楼底下,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他向声音来源看去,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单薄身影带着淡淡的药膏味,向他跑来。

  他条件反射地张开手臂,接住那个身影。

  商言尘扑到他怀里,急切地说:“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不出去了。”

  “你别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