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礼?”

  叶白柚看着还沾着污迹的匕首心中难言……

  他还说这男人是个小气的,可小气怎么又会把自己这么重的礼拿出来给他。

  叶白柚一时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干什么。

  你说他小气,他就那么利索地将东西给出来了。你说他不小气吧,这么久的冷脸又算什么?

  叶白柚愤懑:“你家公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沈二面色严肃,坚定反驳。“不可能!”

  叶白柚也不管他有没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他握住匕首眼神不明:“用之前怎么就不说呢?”

  沈二挠挠头,瞬间又成了那个憨实忠厚的模样。“嘿嘿,主子都愿意给你了。”

  主子都不介意,为什么他还要违背主子的意思。

  说了叶公子肯定就不会用了。那不用,他又怎么让叶公子心里产生那么一点点其他的情绪。更甚者,和好也不是不可能啊。

  毕竟主子护着那匕首护得跟眼睛似的。

  沈二憨厚的脸上尽是真诚与无辜,看得叶白柚险些喷出一口血。

  “算了,是我自己没有问清楚的。”

  “你帮我看着下猫,我洗了给他还回去。”

  这不止用清水简单冲洗擦干,叶白柚还抠搜地拿着家仅剩的一点儿皂角。仔仔细细又小心翼翼洗了又冲。

  直到上面泛起一股清香,叶白柚才甩甩手。那不高兴的劲儿,跟猫甩沾了水的爪子颇为相似。

  擦干,套上壳子。双手捧着,叶白柚站到了沈无璟的门外。

  “沈公子,多谢您的匕首。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沈无璟食指轻敲桌子。没明白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哥儿怎么又换了一张脸。

  叶白柚背脊挺直,抓着匕首走到沈无璟侧边。他眼睛透彻,紧盯着沈无璟。

  沈无璟稍微绷紧了手臂,待他动作。

  “你……”叶白柚启唇。

  沈无璟眼睫忽眨。

  “我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还请……”

  “请什么?”

  叶白柚快速截了他的话。闷哼一声,将窗边的小矮凳子一脚勾过,径直坐了下去。

  叶白柚有多大,这凳子的年岁就有多大。本是小时候家里给做的,最适合小孩不过。这会儿他坐上去,抱着膝盖。像一朵暴躁的菌子。

  “你说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别扭!”

  叶白柚视线大概在他的膝盖往上一点,双目直直盯着他的膝盖数落:

  “你这匕首既然是你的及冠礼,还这么宝贝,就这么拿出来随我折腾了?”

  “我又不是非它不可!再不齐,家里的菜刀磨一磨,将就着用也是可以的。”

  叶白柚气得食指在沈无璟的膝盖上指指点点,一字一顿:“表里不一,是为“伪君子”。”

  沈无璟垂眸,凝着戳了自己膝盖的爪子,如翠竹一般依旧不动。

  哥儿还在念叨,那嘴巴像吐瓜子壳似的说个不停。安静了许久的房间里像是猛地灌入了穿堂风,风大,带着其中所有东西一起应和着他。

  又像像煮沸了的水,咕噜咕噜个不停。

  沈无璟等他念叨完。

  “之前问你的事儿,是我不对。但我也没有恶意!你也不至于记仇记了这么久吧!”

  “再说你又不是小孩子!连我那五岁的小表弟都比你消气得快……”

  叶白柚将心中积攒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

  厨房的沈二双手抱臂,盯着面前的小猫赞同似的点头。

  公子就是不想牵扯太多,反而将自己一个人困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了,朋友没几个,敌人倒是一大堆。活得一点也不开心。他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看着就心疼。

  叶白柚从进来开始嘴就没停过。现在咽了咽口水,喉咙涩,嘴巴早说干了。

  他毫不客气地伸着黑爪子在沈无璟面前摊开。“水。”

  沈无璟微愣,随即轻叹一声。还是将茶壶拎起来,浅浅给他倒了一杯。

  “谢谢。”叶白柚接过,一股子灌下去。

  “咳咳咳!!咳咳!!人倒霉了,河水都能被呛到!”叶白柚咳得撕心裂肺,嘴巴就是没停下,脸上满是不忿。

  “再来一点。”杯子递过去就被人接住了。

  叶白柚就这么端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沈家公子给他倒茶。

  看看,这不是行动是一套,话又是一套嘛。

  叶白柚翻了个白眼,再次接过,看着男人清润的眼眸还存着憋屈:

  “口是心非的男人!”

  沈无璟的手一抖,徐徐收回。将眸光转了去。

  “不看我,你做什么心虚事儿了,还不敢看人的?”

  沈无璟手指轻点了下凳子,找不到什么话解释。可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哥儿来得正是时候,一股酸麻猛地从下肢袭来。

  接着他对身体失了控制,直直后倒。

  “我去!”叶白柚一惊,脚步后错,凳子翻倒的声音炸开。

  怕磕着这人脑袋更加不聪明,叶白柚角度刁钻地一把撑住沈无璟后背,不料后脚却踢在了床沿,自己倒成了人肉垫子。

  砰的一声,两人跟叠萝卜似的,就这么躺在了床上。

  听闻惊呼赶来的沈二将将走到门口,待看清里面。立马捂眼,拉门。

  “啪!”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屋内光线暗淡,周遭寂静。落入光线中的灰尘轻轻扬扬,仿若时间都迟滞了。

  唯有外面沈二的声音与耳旁稍显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叶白柚清咳几声,被男人压得心脏发闷。

  他吸了吸鼻子,这人身上的香气便争先恐后涌入鼻腔。浅浅淡淡的,像清晨沾了露珠的松木,带着冷冽的香。

  “还不起来?”叶白柚双手撑了下他的肩膀,整张脸被他的头发盖住。

  等了几秒,身上的人没动。

  叶白柚诧异,艰难地扯出手拨开面上的黑发。发下,沈无璟的耳垂已是红得滴血。

  “我……动不了了。”

  叶白柚也顾不上什么耳垂不耳垂的,心中一慌:“发病了?中毒了?”

  知道他这个一发病就动不了的德行,叶白柚憋足一口气。像抬磨盘一样撑着人,自己从他身后挪出来。

  “为什么我俩吃的是一样的,但是我却没有长得像你这么结实。”别说,手下的触感硬邦邦的,摸着还挺好。

  将人挪到床上,叶白柚撑着腰站在床沿。

  沈无璟被他这么一打岔,面上也装不下去了。

  “你是哥儿。”他这话夹着对叶白柚毫无办法的无奈,话里带着轻叹将憋了许久的郁气抒发出来。

  哥儿本来体型跟男人不一样,何谈跟他一样重呢。

  叶白柚吹了下已经凌乱的头发,学着沈无璟的姿态:

  眸子冷漠,抱臂而立。

  但是眼睛圆圆的,眼角微微下耷。像涉世未深的鹿,哪有什么冷与凶。最多是只长了两颗小米牙的幼猫,反倒是更乖了。

  “你下次再这样,我直接给你从家里轰出去!”撂下狠话,叶白柚背着手气势汹汹地离去。

  走到门口,又猛地转身。

  沈无璟眼皮一颤。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开启他的长篇大论。

  沈无璟别开眼:“不用。”

  说完,叶白柚猛地拉开门。

  “啊呀!”沈二趴在门上没收住,直直往里跌。

  叶白柚迅疾闪开,伸着爪子在沈二的肩膀上拍了拍:“照顾好你家公子。”

  随后背着个手,大摇大摆出去了。

  男人就是欠收拾!

  沈二站在门里,在那双冷眸看过来的时候一下子紧了皮。身体站得笔直,但眼睛却是看着地上四处乱飘。

  “你说的?”房间里稍暗,从角落里传来的声音泛着寒。

  沈二一个激灵,正要认错……

  “沈无璟!晚上喝粥还是吃干饭!”叶白柚突然从门边探进来一个脑袋。双眼直接掠过门边的沈二,盯着里面躺着的人。

  他横插一脚,沈无璟的气势犹如被大风刮过的蒲公英,顿时散了。

  沈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你决定。”

  “哦,那就粥吧。”家里没存粮,现在只能靠着官府。万一哪天要是没了,那岂不是直接断粮。

  “我!我去帮他。”沈二忙道。

  沈无璟收回目光,缓缓闭眼。

  沈二如蒙大赦,甩着腿儿跑得飞快。

  经此一事,沈无璟既受制于身体,又说不动那嘴皮子利索的哥儿。索性就这么躺着,暂且不考虑以后的事儿吧。

  ——

  炊烟袅袅,盘旋着缓缓升入高空。与西边的云层交叠,像洗了笔的池水,透着清灰的蓝。

  鸟归巢,家家户户关了门。

  到大泉村的山路上,却咯吱咯吱走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马儿很瘦,肩脊的骨头高高凸起。走个两三步,就要被后头的人甩一鞭子。

  “爹,怎么还没有到家!”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来,带着些虚弱的喘气声儿,乍听还算斯文。

  颧骨突出,瘦得厉害的中年男人看着竟比白关山老爷子看着都老。他如马儿般迟缓道:“快了,快了。”

  担忧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马儿,男人斟酌着道:“文才啊,要不咱们让马儿停下来歇一歇。”

  那灰布帘子一下子被扯开,带着重重的力道搭在中年人的后脑勺。

  “歇什么歇,我可不想在外面过夜!”

  “快点走!”

  破风的鞭子声划过,马儿一声惨烈的嘶吼,重重倒了下去。

  人仰马翻,驾车的中年男人一看不对立马跳车。

  黑暗中,马车落地翻滚与木头折断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一声痛呼,顷刻间又沉寂下去。

  此时,一队长长的黑影在树中穿梭。

  “头儿,有人!”

  窸窣声不断,转眼队伍已经靠近车马边。

  “马还是好的!”

  “人救了,马留下,就当是诊金。”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黑暗中,简短的声音交替,顷刻决定了这场交易。

  动静起了又停,不一会儿消散在密林之中。

  ——

  天色曈昽,朝霞铺满了整个东边。带着橙红的绚烂色泽,在大泉村的上方点染成画。

  “来人啊!!”

  一声尖锐又粗哑的嗓音嚎破了正徐徐升起的炊烟,烟雾像是一滞,又继续溢散。

  叶白柚家在最外面,听声音抓着锅铲就跑了出去。

  门一打开,村口处,一人甩着胳膊腿儿往村子里跑,神情惊恐又激动。

  “啥事儿啊!”

  “叶白柚啊啊!!”人家看了他一眼,见手上拿着个铲子,立马往边上一冲。用比刚刚还快的速度掠过了他。

  叶白柚磨牙。

  正好沈二追了出来了,清清楚楚看见村里人对叶白柚的嫌弃。

  叶白柚尴尬地笑几声,抓着锅铲气冲冲进屋。

  “从村外跑回来的,要我去看看吗?”沈二手上还拿着火钳,往地上一杵,从黄泥灰的地里缓缓升起青烟。

  “烧火!”叶白柚甩头。

  厨房就落在这村大路边,不一会儿,外面就传赖急促的说话声跟脚步声。

  “我去县上嘞!路上躺着人!死了活了不知道!”

  “真的有那么多的血!”

  “是啊是啊,满身都是……”

  话声渐低,叶白柚听了个大概。手里搅拌着米粥,有些心不在焉的。

  人群匆匆去,这一锅的粥还没熬好的时候,边上又起了声音。

  叶白柚刚想出去看,但见别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他又迟疑地收回脚。

  还是不要出去讨嫌的好。

  朝食端上桌,叶白柚再一次坐在了沈无璟的那张桌子上。

  沈二自己就在厨房吃。

  “村路上好像有人出事儿了。”叶白柚小口吹着粥,慢慢送进自己的嘴里。

  沈无璟只能躺着,等着他细说。

  “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叶白柚说着话里带了怨气,像讨不到食物的猫崽子,“我一出去人家就跑,想去帮个忙都没人领情。”

  沈无璟不认识之前的叶白柚,所以也不知道他跟村子里的人有什么纠葛。但既然哥儿想知道,看在粥饭的份儿上,他可以让人帮他打听一下。

  “算了,早晚都会知道的。”

  “你吃饭,要我喂还是你家大个子喂?”

  “难不成你不饿,不吃?”叶白柚想着这人还生病,不能任性,好心肠地劝着,“今儿这粥熬得好啊,又软又糯。”

  “还放了我出去找的蕈子,鲜得很。”

  沈无璟别开眼,不看那怪模怪样的哥儿。

  哥儿恶劣。

  “看来是真的不饿。”

  自己的吃完,叶白柚将人从床上扶起来靠着。“你家沈二说了,公子金贵,他粗手粗脚的怕伤到你。”

  “所以,大金元宝诶,我不喂你吃,你就得饿肚子了!”

  叶白柚老成地手背在身后学着李家那老爷子,眼里对沈无璟多了一点嫌弃。

  “看看,我对你多好。还忘恩负义,跟我搞冷战。”

  叶白柚叨叨叨,沈无璟启唇接住温热的香蕈粥,脑子被念得嗡嗡的。

  “还要吗?”

  喂完了一碗,叶白柚估量着沈无璟的胃口。没等他回,又去盛了半碗。

  “多吃点,吃完了我再去山上看看。”

  卷翘的蝶翼般的长睫微垂,像丛丛叠生的草禾。看着竟有几分乖巧。

  叶白柚手指敲了下碗沿,清脆的一声让长睫抖动,立马掀开了来。

  唔……蝴蝶展翅,真漂亮。

  对上沈无璟微微疑惑的眼神,叶白柚给了他一个难得和善的笑。

  “吃完了?吃完了歇会儿。我喂猫去了。”

  “哎!我这是养了两个祖宗啊……”哥儿咕哝着离开。

  祖宗吗?

  沈无璟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

  厨房。

  叶白柚将灶台靠墙角的背篓端出来。

  “麻球球,让我看看你吃饭没?”大背篓中垫着干草,上面是一层不要的衣服。

  叶白柚先将手指伸进去放在小猫的鼻尖,看着小黑鼻子耸动。

  知道它是确认了人,叶白柚才将它嘴边的小碗拿出来。

  浅浅一层的米浆在碗底,若不是看下巴上湿润,还以为它没吃呢。

  叶白柚点了点小脑瓜子,弄得他轻轻动了下耳朵。

  听着小小的喵呜声,叶白柚眼中含着柔和的笑意,轻轻捏着小爪子跟屁股蹲儿将他托抱出来。

  “咱们换药。”

  将猫身上的布揭开,腹部烂肉的伤口看着好像已经要结痂了。

  “这药的效果真好。”

  沈二在一边默默点头。能不好嘛,他们专门给公子带的最好的那一种。

  换药的时候,小猫就乖乖趴在凳子上。爪爪并拢,圆圆的像山竹肉。只不过身上的毛毛还是脏兮兮的,叶白柚现在也不敢给它洗。

  换好药,捧着小猫放回背篓。

  叶白柚摸了摸它的眉心。严肃道:“好好养伤,若是你最后坚持住了,那我就送你个大礼。”

  回应他的,是浅浅的猫声。

  家里的事儿收拾完,叶白柚还要进山找吃的。等到外面长安一喊,他就背着背篓出去了。

  “叶哥哥,咱们今天去哪座山?”

  “西山。”

  “山上现在有虎啸。”李长安有些担忧。

  “咱们不进去,只在外面找些能吃的。”

  最近村子里的人回来也多了,自然很多也往山里走。东边的山跟北边的都捡得差不多了,不如去他们熟悉的西山外围。

  沿着小路往山上走,路上的青草挂着露珠,沾湿了布鞋。叶白柚用木棍敲着草叶,时不时蹲下来扯一下。

  李长安见他捡什么,自己也跟着捡。

  “叶哥哥,你知道村子里谁回来了吗?”

  李长安一路心事重重,叶白柚甚至以为回来的是他家的人。

  “不知道。”

  他都没跟过去看,其他人又不愿意跟他唠嗑几句,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不知道啊……”李长安黑漆漆的脸上忽然扬起笑,“不知道那就不知道。”

  “男人,还没咱们捡了菌子吃来得好。”

  “什么男人?”叶白柚茫然。

  “啊!”李长安拉长声音,硬是将惊讶拉成了疑问的调调。

  “不知道。我随口一说。”

  叶白柚不在意:“嗯,我随口一问。”

  进了山,树上冒出了不少绿叶子。看着比另一边要繁茂不少。

  一小一大手上各自拿着小木棍在草叶中扒拉。走几步,拍几下。就防着西山的蛇虫鼠蚁。

  这边人来得少,才进来没几步,叶白柚就看到有好些已经败了的菌子。

  “叶哥哥!你看!”

  侧面,李长安指着侧边匍匐在地的藤条。上面挂着红艳艳儿的果子,已经烂了许多。

  “这会儿还有地瓜蛋子?”叶白柚只觉神奇。

  掐了一个往嘴里一扔,拇指大小,非常甜。

  叶白柚看着几乎一大片的藤条。“可惜了。”

  能吃的就那么几个,其余的都腐烂了。中间还掺杂着好些已经枯萎的藤条。

  叶白柚摘了片大叶子递给李长安。

  小孩喜欢吃,也是难得的零食。“小心摘,别摔着了。”

  “好嘞!”

  这边走摘着,叶白柚用木棍往堆积的草丛里面戳。这倒是又给他找出来好些已经坏了菌子。

  这山放在上辈子,就是妥妥的原始森林。没有经过人的开发,只要保证了水源。物产就不是一般的丰富。

  “回了,不能再往里走了。”

  叶白柚走得时候带着李长安走外围,绕了半圈不到,已经能远远听见溪流的声音。

  “叶哥哥,里面肯定有大虫!还有熊瞎子!”李长安兴奋又害怕。

  他曾经一直在读书,除了帮着阿爷干点活儿,剩余的时间也放在书里。后面这几年,才像寻常的孩子一样,漫山遍野地跑。

  对于这些潜藏在深山里的庞然大物,有天然的好奇,也有深深的敬畏。

  “嗯,会有。”叶白柚认真回他,也专心致志不放过地上的草笼子。

  长安说着眉飞色舞,声音一低,带着揣测的顿声:

  “还有……马?”

  “叶哥哥,你看这里!”长安停下步子,将自己的脚挪开。

  “这个蹄子印,是不是马的啊?”

  叶白柚看去:“像。”

  “诶?还有人的脚印。”长安挠头,“谁会把马儿牵上山?”

  “可能是谁路过。”叶白柚解释得干巴巴,一点也带不起小孩子的兴趣。

  谁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里,不过半个时辰找够了东西,又快速下了山。

  还没走完缓坡,远瞧着从田坎儿上走来两个人。

  在见到叶白柚那一刹那,纷纷加快了步子。

  冲着他来的?

  “柚哥儿!”

  来的是最早回来那一批人,对现在的叶白柚稍稍有点信任的。但即便是这样,也不敢靠得太近。

  小路狭窄,那两人在上面直接就将叶白柚前面的路给堵了。

  无奈,只得停下来等他们说。

  “两位叔好。”

  “正找你呢。”两个人兴奋。

  叶白柚跟他们平时没有半点交际,他们又怎么会主动找自己。

  看他们的眼神儿就不对劲,叶白柚索性道:“先回去再说。”

  “好好好,回去说。”

  两人立马转头,走得飞快。还时不时回头道:“叶哥儿快点,是急事儿!”

  叶白柚皱眉。

  衣摆被扯了扯,他垂眸看着长安。小孩一脸担忧。

  “你知道是什么事儿?”

  长安摇头:“不知道,但能猜测几分。”

  叶白柚随手扯了根儿草甩了甩:“说说?”

  长安瞅了眼前面离得还算远的两个人,压低了声音道:“叶哥哥,你难道没有认出他俩?”

  叶白柚脸不红心不跳:“这不是时间太久,人又变了几分模样。我都还没看清楚呢,人就走了。”

  “也是。”

  “他俩是娄大叔跟娄二叔,娄秀才家的呀。”

  “娄秀才?”叶白柚像被棒击了后脑,某部分记忆泄闸而出。

  长安见他停住步子,也跟着停下仰头看他。“对啊,叶哥哥,你记起来了?”

  一股黏腻的恶心感从心头浮上来,叶白柚的眼睛跟着一酸。这身体反应不对劲儿!

  叶白柚手握拳捶打自己的心口。

  “叶哥哥!你干嘛啊!”

  “我就知道不该跟你说的!就算是娄秀才伤了但是跟你也没关系!你就这么喜欢他,用得找还自责地打自己嘛!”

  李长安气极,又是来拉他的手,话也不自觉大了。

  前面两人一听,齐齐大笑。

  “哎呀,柚哥儿,我们就知道你还是喜欢他的。那我们也就说了,我们家文才在回村的路上跟他阿爹马车侧翻,伤了腿儿卧床。”

  “这不是你刚好喜欢他,我们一商量,为了你俩培养感情就主动让出这照顾的位置。”

  前头人黝黑的脸上带出褶子,欣喜不已:“既然这样,我们家那侄子就拜托给你了。”

  叶白柚轻拍自己胸口的力道不大,但是隔着泪花看到前头两个人不要脸地笑着说出这话,他险些抓起石头冲上去拍两下。

  胸中情绪翻腾,关于娄文才与原主的事儿像凌乱的麻,被他强制压下。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一低头,就看见长安不赞同的眼神。

  “叶哥哥!你!哎!”长安背手摇头,像个小古板。

  叶白柚轻咳一声,那边的两个人已经脚步轻巧地走远。

  他嗤笑,想让他去照顾人,还是心甘情愿地照顾……

  门儿都没有!

  他抬手呼噜了一把长安头上的毛,顺顺滑滑的。

  “小伙子,年纪轻轻叹什么气啊!”

  长安试图劝说,小脸板着:“叶哥哥,娄秀才他、他……”

  “他他他个半天,又说不出个什么话。我说了我要去了?你听见了?”

  “可是你刚刚不是听了话,还心痛嘛!”

  “我那时一时岔气,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李长安不可置信,眼睛盛满了欣喜。“叶哥哥!你不去就好!”

  叶白柚弹了下他的脑门儿。“我又不傻,干嘛要去。”

  原身与娄文才,也就是那个考了几次都没有考上童生的娄秀才。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舔狗跟一个渣男的故事。

  娄文才,村里娄家举全家之力也没供出来的读书人,在家那就是跟祖宗一个样。

  偏偏原身在家里人的洗脑下,以后就是要当秀才夫郎的。这么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看上了村里的娄文才。

  说他斯文,说他风度翩翩。这一头栽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

  东西他是接受了,但就是这么吊着原身。

  几句甜言蜜语,原身那是被哄得五迷三道的。甚至还把自己家里给的钱尽数给了那男人。

  啧啧啧,叶白柚现在回想一下他送的那些个东西。

  衣服、书、鞋子、还有吃的用的不计其数……简直就是冤大头。

  那哥们就一个小白脸,按照他这看男人的眼光。那是半点也比不上家里那位的。

  这也就罢了。但是按照原身的行事风格,看上的男人那就是他的。

  但凡是村子里只要是哥儿或者姑娘靠近了娄文才一点点,哪怕是说上那么一句打招呼的话。他都要将事儿闹得人尽皆知。

  当然,这名声,可不就更差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叶白柚不是当事人,但他妈的现在占了当事人的身体!

  这事儿还真就落在他的头上了!

  “叶哥哥,你……”李长安仰着头,头上帮着的发带往后飘。

  “我什么?”叶白柚重新提了背篓,脸上木木的。

  长安双手一握,鼓起勇气:“你还喜欢娄秀才吗?”

  “喜欢个屁!”叶白柚根本就不用想。

  李长安脸上笑出花儿。“不喜欢就好,不喜欢就好!”

  看来叶哥哥是真的变了!

  长安心情就像这云团儿飘荡的晴空,爽朗又舒畅。“叶哥哥你是不知道,今天早上娄文才被抬回来的时候,特别奇怪。”

  叶白柚没看到,但是他有一颗想吃瓜的心。

  “怎么个奇怪法?”

  “他跟他阿爹是倒在路边的沟里的。他俩腿都断了,只不过村子里的人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腿上却已经被包扎好了。”

  “除了马儿不在了,身上的东西一分没丢。”

  “你说,是谁这么好心呀?”

  “马儿?”叶白柚两个刚好在山中看见了蹄子印,“会不会是咱们在山里看见脚印的那个?”

  “也可能哦。”

  聊着,很快到了家。

  叶白柚将背篓刚放下,天空突然下起了绵绵小雨。

  今儿菌子捡得多,要早点清理出来才好。

  叶白柚先是看了下小麻团儿,然后将早晨还剩下的小半碗粥倒了一点点给他。随后才坐在一旁拿着木盆清理。

  道削着,没一会儿就听见隔壁叮叮当当的响声。

  叶白柚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正巧就看到沈二跟沈大抬着东西从沈无璟的房间里出来。

  “回来了?”

  沈大对叶白柚点头一笑:“多谢这些天对我家公子的照料。”

  叶白柚听这话不对劲儿,擦干净手站了起来:“这是……要走了?”

  “等公子这次好了,这病也就彻底好了。也是该出去了。”

  叶白柚沉默点头,坐回了小凳子上。

  也是,一直待在这小山村,一看就不是沈大少爷的作风。他只知道他的名字,至于他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一概不知。

  或许走了也就走了,该是过客的,始终就是过客。

  叶白柚只是心中多了一份畅然。不上不下的,憋得人难受。

  他继续弄着满是泥的腿儿,但弄着弄着,神就飞了。

  手指一疼,叶白柚嘴间溢出痛呼。

  他放下手中的刀,举起顷刻间流出一道血路的手。

  “大意了。”

  一道光影挡在了叶白柚的跟前,视线骤然暗淡,他抬眸看去。

  “受伤了?”男人清润的话像月下松间的风,轻轻一吹,就抚平了不知为什么有些躁意的心。

  叶白柚收了手,对着门边的人翘了下嘴角。

  “只是不小心划到了。”

  沈无璟背对着光线,脸上的表情叶白柚有些看不清楚。只觉得两人不说话的时候,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你要走了?”叶白柚率先打破僵局。

  他知道要是不跟他说话,这人是半天憋不出一句。

  “嗯。”

  “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叶白柚猝不及防,圆眼睛睁得像猫眼一般,傻兮兮的。

  “嗯,明天走得早,我来……是想跟你说一下。”

  叶白柚举手:“等等,我先包扎一下。”

  说着匆匆起身,背对着沈无璟。

  怎么早点不说,害得他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人这一走,他一个人住着怕是一天在家里也说不出几句话。

  憋久了,憋出个病怎么办。

  “你可以用金疮药。”

  即便是这么小的伤口根本用不上。沈无璟想。

  “好了,你说吧。”叶白柚抓过凳子放在边上,前面就是才处理了一点点的菌子。

  沈无璟走过去,提着衣摆坐下来。

  叶白柚只觉得身旁起了一道风,徐徐轻漾。这人不说话的时候,更有大家公子的风度了。

  沈无璟似乎难以启齿,唇开了又和。

  叶白柚菌子都处理好多了,这人还没说。他干脆道:“不说,行,趁着还没走,帮着我一起弄。”

  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终于,两人配合着将所有的东西弄完,这人开口了。

  “前面说的报酬,恐怕暂时还给不了你了。”

  沈无璟陡然噎住。

  他就知道,哥儿这嘴是得理不饶人的。

  不过错在自己,也是应该的。沈无璟头一次失了诺,脸皮再厚也有些过不去。

  他道:“不会赖账的。”

  “只是暂时遇到了些问题,等之后有了立马给你。”

  叶白柚诧异:“你不都是要走了?还会回来?”

  他想的是,这人离开肯定就是离开靖安府的。现在交通不方便,来回没一个月,是肯定到不了的。

  这人难道会有这么个闲心?

  沈无璟抬眸看向叶白柚,霎时间,幽深若寒潭的眸子将叶白柚凉得一哆嗦。

  “别用这种眼神儿看我啊!我没钱没人没粮食,不值得被你盯上。”

  看猎物的眼神儿,是个人见了就怵。

  沈无璟敛眉,拿起一朵菌子缓缓道:“我在这里,对你不方便。”

  “这么体贴?”

  这么体贴还住了这么久。

  叶白柚眉梢弯动,表情极其多样。

  哥儿现在养得好了些,脸上不像以前那样只有骨头撑着。这么瞧着又有不一般的灵动。

  现在他也好了,要搬去的地方也好了。

  村子里人多口杂,哥儿或许不在意,但是他再怎么也是男子。

  该走了。

  “在没有筹集好钱财金银之前,我会尽可能地给你我所有的东西。”

  叶白柚随意点点头。“行行行,你愿意给什么就给什么。”

  沈无璟见他不信,也没办法强迫他。要不是被当前的形式所迫,他哪里用得着这么窘迫。

  “事儿说完了?”叶白柚侧头。

  “说完了。”沈无璟以为他要提要求,眸子里平静一片。

  “那说完了就给我烧火吧。”

  “在山里爬上爬下的,我肚子饿了。”叶白柚说着将木盆端起来,“今晚喝汤,再炒一个,吃香喷喷的糙米饭。”

  他眼里含着笑意,仿佛没有将沈无璟刚刚的话放在心里。

  男人嘛,空头支票多了去了。不能轻易相信。

  不过按照沈大公子的气度,叶白柚不贪,就稍稍存了那么一点的期待。没准儿这朋友,还能发展成长期伙伴呢。

  哼着不怎么在调子上的曲子,叶白柚端着木盆出去清洗。

  人生苦短,管那么多干嘛!

  拉开门,叶白柚被门后冲来的人吓得后退几步,险些将盆子里的东西撒洒出来。

  “柚哥儿,不是叫你去看着我们家文才,你这人说话不算话啊!”

  叶白柚白眼一翻,施施然地端好他的盆儿:“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就刚才。”娄家人理直气壮。

  叶白柚不想跟他们争:“你去问问长安,看看我答应没?”

  “哎哟,我说呢。原来是新找了个相好啊。”娄大叔往屋里一瞅。

  厨房门大开,坐在灶前的沈无璟被看见了。

  叶白柚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今儿沈大少爷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衫,就这么往灶前一坐。看那端正对着灶孔的样儿,跟喝茶似的。

  叶白柚收回目光,看到娄大叔脸上的惊愕与愤怒还有心思想:

  这男人哪儿点比不娄文才好?

  作者有话说:

  入v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我努力更更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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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