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入世【完结番外】>第54章 死灰

  “你站这儿干嘛?”陈芳一之前见萧过的时候没带过负面情绪,调侃两句最多了。但这个时候不一样,她看了看萧过一身的泥,皱了眉毫不客气地问:“这一身脏的,你撞鬼了?”

  “阿姨。”萧过的声音有点哑,他上前两步,问陈芳一:“南灼呢?”

  他不仅衣服是脏的,脸上也有伤,半边脸有点儿红肿,是被人扇过巴掌的痕迹。陈芳一摘下墨镜仔细看了看,没回答他的问题,声调讽刺地问:“你被人打了?”

  萧过点点头,又摇摇头。陈芳一白了他一眼,往车那儿走,萧过立刻追上来,再次问:“阿姨,南灼在家吗?”

  陈芳一深吸了一口气,又不耐烦地吐出来。她反问:“你找南灼干嘛?”

  “我来......”萧过有一瞬间的失语,他的眼圈一直是红的。陈芳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萧过抬头去看二层的窗,里面窗帘是拉着的。他问:“阿姨,南灼在吗?他没有出国,对不对?”

  “当然没出国,”陈芳一下意识地回答,“什么出国?”

  “我妈说,她和我爸送南灼出国了,作为和我分开的补偿。”有什么在萧过的眼里破碎,他声音颤抖得厉害,说:“他们说南灼同意了,我没相信。”

  “废话,这有什么可相信的。”陈芳一冷笑一声,“你爸妈有那么好的心?”

  萧过愣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周五晚上才睡醒,醒来什么都晚了,杨璇和萧思业扔下一句“南灼出国了”,周末不让他出门,上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接送,在学校就拜托了班主任帮忙盯着。他这会儿能到这里,还是趁着午休时间翻墙从学校跑出来,一直蹲在这儿等。

  陈芳一“嚯”了一声,说:“小伙子身手不错。”

  她拉开了车门,萧过伸手去拦。

  “南灼这两天都没来学校,”萧过急促地说,“他怎么了?”

  陈芳一原本在拉扯,听他这么问忽然停了动作。她啪地一声又把车门摔上,对萧过说:“他被学校开除了啊,上周五就下通知了,你不知道吗?”

  萧过嘴唇微张,露了狼狈。

  “这就是你爸妈干的好事,”陈芳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有点暴躁,对萧过说:“既然你现在自己找过来,我也想问问你们家,是你们把南灼接过去谈话的,就算是谈崩了,就要这么在背后使坏吗?南灼在怎么着也只是一个学生,被学校开除,还是因为乱搞关系,逾方市没有高中肯收他了你知道吗?你爸妈真他妈够呛,以为有两个钱就可以只手遮天了?你们算什么东西!要不是......”

  她没把话说完,骂了声“操”。

  萧过压着胸腔里的震痛,缓慢地颤声说:“对不起。”

  陈芳一哈哈笑了两声,说:“这话你和我说没用。”

  “那,”萧过艰涩地说,“能让我见南灼吗?”

  “不能,”陈芳一抱了手臂在胸前,说,“你可以滚了。”

  她想走,然而萧过拦住了她。少年说不出什么别的,翻天覆去就是要见南灼,陈芳一最后都坐到车里了,萧过竟然拉着车门一动不动地站在边上,他力气大,陈芳一真的没争过他。

  “真他妈倔!”陈芳一把墨镜从脸上扽下来,“你到底要干嘛!”

  萧过弯了腰,说:“让我见南灼。”

  陈芳一把拉着车门的手收回来,向后靠了靠身,说:“你见不了。”

  她看着萧过的眼,微哽了一下,然后说:“我给他找了个很好的归宿。”

  “什么意思?”萧过紧张地问,“他在哪儿?”

  “来我KTV的人都很有钱,有人喜欢南灼,出手大方,我没理由耽误人家,也没理由耽误南灼。”陈芳一微笑,“我和南灼的领养关系已经结束,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两个人之间有一瞬间的无声,萧过的手收紧在车门边沿,骨节狠狠地硌着疼。

  “你也别瞪我,”陈芳一重新戴上墨镜,“他考不上大学还有什么出路,能跟着大老板,起码能吃香喝辣,过的是穿金戴银的生活。他长得好,不缺金主。”

  夕阳滑泄进萧过的眼,照不亮那里的漆沉。萧过艰涩地说:“你是把他卖了吗?”

  陈芳一耸肩,说:“你要是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她呵呵一笑,“就是人家出钱我放人的事儿。”

  “你这是违法的!”萧过不可置信,五官瞬间曲皱起来,他说:“我要报警!”

  “操,你去啊!”陈芳一把萧过从车边推开,“老娘行走江湖二十多年,还会怕你?有钱人包养小情人,关警察什么事!你去报警啊,看最后能怎么样?”

  她说得没错,地下拍卖场既然敢存在,那就是抹平了表面不怕警察的。然而陈芳一没想到,萧过真的去报了警,警察找到她的KTV,虽然没查出什么,但折腾了将近一宿才算罢休。陈芳一对警察客客气气的,其实站门口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拿复杂的眼光看着萧过的背影。

  到底是个高中生,萧过最后在警察局坐着,等着家长来接。民警给他倒了杯水,让他专心读书。

  “可我的......同学,真的失踪了,”萧过嘶哑地说,“您帮我查查,行吗?”

  民警叹了口气,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打开电脑,问:“你同学叫什么?”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短暂地弥补了沉默的间隙,民警惊讶地抬起脸,再次和萧过确认了一遍姓名和年龄。

  他似乎有点不忍,站起来拍了拍萧过的肩,把“死亡”两个字告诉萧过。

  “时间是前天,周一早上,”民警重新坐回座位,“死于城郊的一所化工厂爆炸,已经验明了正身......同学你别这样,法医都是进行了DNA比对的......我就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萧过神情扭曲得厉害,大睁的眼被泪模糊了血丝。但他听到了最后,忽然垂了头下去,除了剧烈颤抖的肩膀,民警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萧过没有抬头,问:“我能......见他一面吗?”

  民警迟疑,像是没理解。萧过依旧埋着头,只是抬手狠狠地捂住了脸,然后艰难地说:“尸体。”

  “这个恐怖不行,”民警皱起眉,“死者没有亲人和紧急联系人,应该已经被火化了。”

  几秒的静默过去,萧过的喉间勉强发出了声音,像是哭了,也像嗤声的苦笑。民警稍微倾身,模糊地听见几个字,“我”,“为什么”,“对不起”,好像还有个“恨”。

  等杨璇和萧思业赶到的时候,民警建议夫妻俩带儿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一家三口到家的时候已经旭日东升,刚才当着警察的面不好发作,忍了一路的萧思业换了鞋就又给了萧过一个耳光。这次杨璇没拦,两个人放学的时候没接着萧过,打给老师才知道下午人就跑了,都快急疯了,本来失踪人口没到二十四小时是不给立案的,谁知道就接到派出所电话了。

  晨光宣示主权般透过窗帘,萧过被打得偏头,正好盯着那边。木地板反出的光是浅金色的,非常漂亮,铺过来。萧过站在里面,知道那是南灼没追到的温暖明亮。

  萧思业还在骂声,萧过回看过去,眼里的东西让爸妈都吓了一跳。

  “爸,妈,”萧过哑声说,“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去找南灼的。”

  这话出乎意料,杨璇和萧思业反而没了反应。

  “你们让学校开除了南灼,对吗?当然,你们也没有送他出国。”萧过神情淡漠地看着父母,说:“我想听实话。”

  杨璇呆滞了一下,然后还是点了头。她说:“妈妈这是为你好,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又去找他去了?”

  萧过目视前方,他点点头,又站了一会儿,忽然哭了。

  他性格很硬,“男子汉”三个字的评价是萧家爸妈一直听着的,记忆里上次儿子这样哭还是小学。但萧过这会儿哭出来的样子也不柔软,他眼里很黯淡,就是嘴角下撇,眼泪不断地掉。

  杨璇小声地叫了下“小过”,也就没再话了。

  萧过没哭多久,抬手抹了把眼睛,除了红着的眼眶,他就没什么不正常的了。他甚至对爸妈笑了一下,说:“我今天的确去找南灼了,但我没见到他,以后也不会和他再见面了。”

  他说:“因为他死了。”

  “什么?”杨璇瞪圆了好看的眼,问:“你说什么?死了?”

  “嗯,他死了。”萧过再次酸涩了鼻尖,他忍住了,稳住了声音,说:“你们让他因为滥\\交被开除,逾方市没有学校肯收他了。他养母不是开KTV的吗,认识有钱人,把他卖了。”

  萧思业也没想到是这样,他没了怒气,低声说:“那,我们,是要报警的吧?”

  “报了,没用,看上去就像是包养关系。”萧过无意间模仿了陈芳一的语气,说:“前几天城郊有所化工厂发生了爆炸,死的人里有南灼。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儿,但他已经死了,法医已经验过DNA了。”

  他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语速和声调都保持得很平稳,像是在通知爸妈,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逃避没有用,他要面对事实,南灼已经不在这个人间了。

  “所以我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南灼了,也不会和其他人谈恋爱的。”萧过最后笑了一下,说:“爸,妈,我先上楼了。”

  他转身往楼上走,背影刚硬得让杨璇和萧思业都张不开嘴。他们这些年常年不着家,很多变化发生在潜移默化间,全都不可逆。

  “小过!”杨璇还是没忍住叫了儿子一声,她的眼圈也红了。萧过在楼梯上站住了,没立即回身。

  “小过,”杨璇声似哀恳,她说,“你,那个,好好休息,然后就专心上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不好?”

  “别想哪些有的没的?”萧过低声问了一句,然后转过了身,“别想是你们让南灼被开除,导致他被卖,别想我对他的感情和想念,也别想他什么也没做错,在十七岁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爸,妈,你们说你们做的都是为我好,但你们没必要同时对别人不好。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觉得很可怕的,是南灼的稀松平常,他看起来很不好接触,但其实活着对他来说就很不容易。我喜欢男生,这是我的性向,但我喜欢他,是因为他经历黑暗后仍然渴望光明。我这么说不是针对你们,而是针对伤害过南灼的一切。我会好好读书,专心上学,将来会考到首都去。”

  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他露出了悲哀又坚定的神情,继续说:“但我不会读金融,也不会接家里的生意。我要考公安大学。”

  是法律地带外的罪恶害了南灼的一生,他要与之战斗,至死方休。他接受现实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他已经明白南灼不会回来,并且为自己规划好了以后要走的路。

  杨璇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呜咽出声。萧过看到也听到了,难过地抿了抿嘴。

  然后他转身上楼,没有回头。

  ***

  直升机降落沙滩,南灼被蒙着眼带下来。

  “我们到了。”他听到尘先生说。

  那个被雨和血模糊了的春夜已经被抛在身后,这一路没有人和南灼说话,他眼前黑暗,被带着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车,在脚踩软沙,听到浪涛声的时候,又转乘了直升机。微湿的海风濡动发梢,上面还挂着已经凝固并且开始变得腥臭的血。

  布条被取下来,南灼在忽来的刺目光亮里感到晕眩,被尘先生扶住了。老人扶着手杖,倾长的身姿像是枕靠着碧海蓝天里苍白的日光。

  海边没有船只,可以望见的弧度勾出汪洋中的岛屿。远处有几栋房子,保镖们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每个人都带着枪,空地上立着靶子,有几位年轻人正在打枪。

  “来吧,”尘先生向他的基地走去,“我带你参观。”

  南灼跟上去。

  尘先生放慢脚步和他并肩,侧目看了看他,微笑着说:“小家伙,欢迎来到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