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入世【完结番外】>第90章 芋头

  滕错和庞叔一起走出小楼的时候天空已经被晚霞占据,滕错被正在消退的日光晃得闭上了眼。他在黑暗里嗅了嗅,鼻尖还是萦绕着很重的血腥味。

  庞叔站在他身边,面色平静地说:“滕错。”

  滕错没睁眼,活动着脖颈,快语速地说:“有事说事。”

  “一个月后,我们要见到第一批的研究成果。”庞叔用平稳又阴冷的声音重复夜生的话。

  “我不是神仙,”滕错挑眉睁眼,说,“随便种朵花还要三个月才能开呢,何况是夜生忙活二十多年也没种出来的花。”

  “并不是让你成功,而是让你真正地开始动手。”庞叔用他一贯的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你和你的研究现在是萧过能保住性命的条件。”

  “唔哟,”滕错阴阳怪气,诚实地说,“我好怕啊。”

  斜阳匿于群山后,黑夜在转小的雨水里如期而至。

  ***

  夜生昨晚没有休息,这天的状态和心情都很不好。庞叔回到实验室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手臂离开了轮椅,坐在地板上,靠着迷你温室,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罂\\粟。

  “含苞待放,”他扬脸对庞叔笑了笑,说,“真是充满希望呢。”

  庞叔走过来,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等夜生愿意从罂\\粟花上把目光移开的时候,庞叔在他身边蹲下来,把这天傍晚发生在尘先生小楼里的事说了。

  “唔......不错麻。”夜生细细地品味着每一句话,然后说:“那我们就言而有信,别盯着人家的弟弟了......真可惜,我好像亲眼看一下尘先生失态的样子。”

  他向庞叔伸出手,庞叔起身帮他上了轮椅。庞叔只是按例来看一眼,这会儿就得走了,夜生把他送到门边。

  庞叔转动钥匙,在开门前回过身,低声说:“别担心,外面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

  夜生仰起脸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像是拿到了糖的小孩子一样,说:“谢谢庞叔。真的,谢谢。”

  庞叔没说话,拍了拍夜生的肩,他这样俯视过去,夜生的眼很亮。就是这些瞬间,让庞叔恍惚又坚定,眼前的年轻人还是那个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无论心性如何,这个人总是夜生。当初那个只到他膝盖的小家伙冲着他张开手臂,他以取人性命为生的日子就被放在了过去,所谓父子之间的感情他没法形容,大概就是一次次的心软和相依为命。

  “我走了,”庞叔忽然说,“小家伙。”

  沉重的门被关上,夜生又坐了一会儿,才转动轮椅。和实验室相连的休息间里出来了人,瘦高的男人没有上前,远远地和夜生对视。

  “闻教授,”夜生礼貌地说,“休息好了?”

  闻越点了点头,系好白大褂上的扣子,问:“庞叔来过了?”

  “嗯,”夜生把轮椅摇回温室边上,说,“来看看我。”

  顶灯直接照着闻越的脸,他年近四十,是很俊美的一个人,面孔白皙,一双眼弧度很挑,但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人处于弱势的感觉。夜生继承了他的双眼,只不过比他更为阴阴恻,那阴恻里还藏着计谋,是闻越并不拥有的强悍。

  “你昨天,”闻越看着夜生的侧脸,“去看她了?”

  “是啊。”夜生在轮椅上向后靠,看上去很舒服。他对闻越缓慢地微笑,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叫不出她的名字吗?”

  闻越说:“我只是——”

  “你在害怕,”夜生打断他,毫不客气地说,“你害怕‘夜见曦’这三个字,也害怕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他今晚似乎心情格外差,带着无尽的冷郁凝视着闻越,继续说:“也许你更希望妈妈死去,这样你就不用一直被提醒着记住你的懦弱和可恨。但这不可能,闻教授,只要我活着,妈妈就活着。”

  “你......”闻越几乎要后退一步,“夜生,你不明白......”

  “随你怎么说,”夜生缓缓地向闻越靠近,说,“你不配做她的爱人,也不配做任何人的父亲。为了心中所爱拼死一搏的事不可能在你身上出现,闻教授,那是我很久以前就放弃了的希望。”

  “不,”闻越苦涩地说,“别,夜生,别这样说。”

  夜生继续转动轮椅,仰颈说:“看啊,你现在的样子。”他停在闻越跟前,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你原本有机会的,但你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妈妈曾经恳求过你,我也是,带她走,带我们走,站起来反抗,哪怕死亡是既定的结局。但你选择向尘先生俯首称臣,尘先生是始作俑者,然后由你推波助澜,就是因为你们,我和妈妈才会被困在这里。”

  “我......”闻越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他看起来迟钝而疲累,但他是个天才,从前也有过单纯勇敢而且意气风发的日子。但就像夜生说的,他太懦弱了,一把枪放在他面前,他就软了腿脚,也软了心智。

  “夜生,”闻越睁大了眼,“你要干什么?尘先生会知道的。你是不是已经做了什么?”

  “不告诉你。”夜生耸耸肩,对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恶劣地说:“叫一声庞叔,但那才是我认定的父亲,你没有机会了。”

  仇恨弥漫稠浓,让人呼吸不畅。夜生转过身,闻越站在他身后,两个人都在这场注定不会有赢家的战争里痛不欲生。

  ***

  尘良在两天后被下葬,就埋在矮山的山顶,尘先生和几个亲信前往吊唁。寨子里的其他人看似没受影响,但洋芋的下场还被扔在院子里,路过的人都能看到。浸透了人血的堆肉被雨水泡烂了,被蝇虫围绕叮啄,在阵阵恶臭里露出下面的白骨。

  儿子们的意外让尘先生深受打击,一连卧床十几天,没生病,就是看着比以前苍老。这期间滕错一直陪在尘先生身边,他手里并没有实权,但尘先生对他很不一般。在这种重大变故的时刻,他似乎和遭遇了打击的尘先生变得更加亲近。

  小楼的二层依然燃着淡香,尘先生已经睡下了,两名专门来照顾的医护人员做事走路都非常轻。滕错没久留,雨早在两天前就停了,洋芋的尸身已经被保镖收拾干净了,但那一片泥土还是带着一点深红。

  他在黄昏阴沉的光里跺了跺脚,好在口袋里还有糖。其实他有点烦躁,因为他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和萧过联系了,益嵬镇和尘忠那边的事他都不了解,他最近在忠良寨里听到了一些风声,得抓紧时间告诉萧过。

  他要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小芋头,还跟以前一样,背着步\\枪,人不知道为什么憔悴了不少。小芋头看见他了,叫了声“滕哥”,眼睛还盯着院子里的那滩一时半会儿估计都消不掉了的血迹。

  小孩儿就算是憔悴脸上也带着婴儿肥,滕错又扔了颗糖给他。小芋头接住了,捏着包装的边沿,很闷地说谢谢。

  滕错要走,和小芋头擦臂而过的时候说:“别看了。”

  小芋头的眼从先前洋芋躺过的地方挪开了,看向滕错。那人站在窄道上吃棒棒糖,单手的姿势不太着调,叼着糖的样子像叼烟。但侧脸看着很享受,微微仰起颈的时候露出线条,流畅滑白得令人惊叹。

  “小孩子家,找点儿好的盯,”滕错抬手取下扎头发的皮筋,对着远处叠茂的山峰抬了抬下巴,说,“往远看,看风景。”

  糖块儿在糖纸底下,被小芋头的指尖按久了,有点软化的趋势。小芋头开始拆,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忽然问:“是尘先生杀了他吗?”

  滕错揉着被揪得有点发疼的后脑,说:“嗯。”

  “为,”小芋头结巴了一下,小声说,“为什么呀?”

  “为了,”滕错斜睨他一眼,说,“他的儿子们。”

  小芋头吃到了糖,问:“以后我也会这样死吗?”

  “怎么?”滕错仰头活动着脖颈,稍微靠近他,问:“怕死啊?”

  小芋头看看院子里,又看向滕错。小孩儿表情像是要哭出来,最终点了点头,说:“嗯。”

  “没事,”滕错笑了,说,“我也怕。”

  然后他按着小芋头的脑袋把人转过来,说:“还看?”

  小芋头局促地说:“不看了。”

  有巡逻的保镖从他们身边过去,小芋头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下巴都快杵到胸口了。滕错觉得他没劲,刚想走,就听见他说:“他没有背叛尘先生。”

  滕错拎起他后领子,凑近了低声问:“你和洋芋很熟?”

  这两个人的名字就贴得挺近,只是滕错之前没多想。果然,小芋头点了点头,说:“他是我认来的哥......从我进花园起就一直带着我的。”

  滕错松开了手,小芋头就又转脸去看被块被洋芋染红的土地。

  晚风的温度也变得很低,滕错拍了拍他的肩,小芋头就张开嘴哭了。糖卡在两排小白牙中间,舌尖抵到了,甜得发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