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入世【完结番外】>第94章 烈火

  夜晚的天空昏墨一般,头顶月罩轻云。这一年的中国年来得挺早,眼看着就要到,不管境外如何,忠良寨各处的院门上都挂起了红灯笼。

  午夜时滕错给萧过打电话,接通之后照例先报过了敲门砖。

  “火石,”滕错今晚没来欲望,他坐在地板上,曲起一条细长的腿,姿态随意地问,“你没回益嵬吧?”

  萧过是在蓝蝶的抓捕行动后回来的,他说:“回了。”

  “尘先生和我说他要去边境,说是对面有毒头儿抓了尘忠,他和庞叔大约一个半小时前离开寨子。”滕错言简意赅,“那头儿是海燕的局?”

  “对,”萧过那边听着挺安静的,“鸵鸟在半个月前就被抓了。”

  烈火所做的是给警方提供一份和花园有交易的毒\\贩名单,之后就是谭燕晓和戴盛民的布局,这就是线人提供信息后缉\\毒\\警设计方案这一条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尘先生和庞叔会带着货掉进谭燕晓早就在边境线布置好的陷阱,而滕错要做的就是守好忠良寨以及寨子里剩下的货和工厂,等谭燕晓秘密行动组的人来进行控制和接手,花园至此彻毁,任务圆满结束。

  圆满......结束。

  “尘先生开了五辆车,”滕错说,“如果按坐满来算的话,他带了二十个保镖。”

  萧过记下了,说:“收到。”

  滕错低了低头,问:“你参与行动吗?”

  萧过其实是打了申请,强烈要求加入抓捕的,不过上面没批准。他刚从境外回来,任务汇报还有很多要做的。但他没说这个,就说:“不参与,我还在池林,这次是海燕和边防部队全权负责。”

  “他们会到忠良寨?”滕错问:“他们接手的话,夜生呢?”

  “海燕的人会逮捕他,”萧过说,“也会......解救你的母亲。”

  弹匣就在他腿边上,里面的子弹被他倒出来玩儿。他用食中两指夹着小巧的金属,转了转,抛起又接住。

  “烈火,”萧过敏锐地觉出了他情绪上的变化,低声温和地问:“你怎么了?”

  滕错沉默了很久,两个人就这么听着对方的呼吸。萧过有点儿担心,说:“小灼,和我说说话。”

  “就是......太累了,”滕错像是出神,言辞颠倒地说,“这一路。”

  萧过在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因为他抱不到滕错,还觉得说什么都很虚,没有实质的用处。

  “萧哥,”滕错大概知道他的心思,没忍住笑了,说,“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可以赶上一起过年。”

  “嗯,”萧过胸腔震动,“一定,小灼。”

  滕错闷声一笑,说:“明天见,萧哥......运气好的话。”

  这几乎算是最后一晚,在已经临近结束的时候,期盼和紧张混合,反而让人愈加惶恐。滕错一直在门后坐到后半夜,那堆子弹被他装进弹匣又推出来,先是在地上排列组合出萧过的名字,又打乱了拼成燃烧的火焰团,末了还摆了个小圈圈,心里知道那是火石。

  他手有点笨,摆完了自己很低地笑了两声。

  过了年关就是他在这条路上的第十一个年头,是否真的可以就这样结束,这之后的路要怎么走,滕错都不敢细想。他甚至觉得现在状态才是最微妙的平衡,尽管很危险,但他和萧过还在一起。十年的分割,物是人非四个字令人痛苦,在这场战斗结束时,如果他能活下来,那么他就不再是游走在人世间边沿或者外面的人了。

  平静安稳的生活令滕错感到恐惧,他专注而迫切地渴望萧过,畏惧并且厌恶任何情感上的变故。

  他垂下雪白的指尖,拨乱了子弹摆出的小圈。

  月光从门缝处照进来,滕错抬手挡住眼,仰了仰颈,有点烦闷。

  尘先生带着三九奔向边境,他给警察提供了毒\\贩名单没错,但真正把尘忠送到警方手里的人是夜生。这个人麾下拥有庞叔,不会不知道这行有诈,但庞叔还是去了,被留在寨子里的夜生真的会毫无防备地等着被抓吗?

  某种震颤被越放越大,来自直觉的不安填满了胸腔,而滕错这十年来一直靠的就是直觉。他的行动总是大胆到疯狂的地步,但每一次他都能全身而退。

  没理由不信任直觉,滕错收拾好手\\枪和电话,揣起弹匣,在夜色里出了自己的高脚屋。

  滕错没有手电,但他就像是天生的夜行动物,凭借着月光,视力也够用了。他从林子里直接摸过去,等到山洞的时候已经沾了半身的泥。

  白骨一样颜色的山洞顶上垂下钟乳石,在斜月里发着幽蓝的光。他背贴着石壁进入,瞳孔在某个瞬间被从不远处传来的烛光点成了金色。

  原本落了锁的门此时完全地敞开着,地下室里没有人。有细小的汗生出来,在冬夜濡湿了滕错的手心。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前山,看到了在仓库前值夜班的小芋头。他问了几句话,还是验证了最坏的猜测。

  那将近七百公斤的三九海\\洛\\因尘先生和庞叔只带走了一百公斤,剩下的全部被于行转移了。但大批的保镖被留下看守已经空了的仓库,做出花园里一切照旧的假相,现在留下的人里没人知道于行和那六百公斤三九去了哪里。

  而夜见曦也不见了。

  这让局面再次陷入了腹背受敌的被动里,滕错甚至来不及去仔细调查夜生的动向。他拿过了小芋头的手电,照向寨子大门口的山路。

  那里还留着尘先生和庞叔离开时的车轮印,路旁刻着“忠良寨”的石头在强烈的光晕外成为一团沉糊的影。滕错走过去,调整了一下手电的方向,注视着那里的三个字。

  “滕、滕哥?”小芋头背着枪跑过来,说,“出什么事了?”

  滕错转动脖颈,面颊苍白得如同死人。那双无时无刻不是媚态的眼此时竟然也沉寂了下来,但因为他的面相实在是太阴柔,就算是在失神的时候也只是收敛了诱惑,看起来更加犀利。

  从来没见过滕哥这幅样子的小芋头有点懵了,抬起了手指,但最终还是没敢戳滕错的胳膊。他小声问:“滕哥,你没事吧?”

  滕错把脸转了回去,垂手时按灭了手电的光。这样他就站在昏暗里,可以更加自如地做出决断。

  现在于行不仅被尘先生从尘良的墓那里找了回来,还带着那将近一吨的三九白药消失了。夜见曦的消失也许还是夜生的手笔,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海\\洛\\因的去向,因为如果货不在花园,就算是尘先生在边境被捕,谭燕晓真的控制住忠良寨,也只是抓住了一个空壳而已。滕错几乎可以肯定,尘先生已经觉出了风向不对,所以才让人把货都转移到了另外的秘密据点。

  尘先生这个人固然重要,但缉\\毒\\缉\\毒,缉的是毒而不是人,重人轻货是不被推崇的。如果这个尘先生被捕,花园的三九就会真的消失了。就算是尘先生交代出藏匿的地点,只要尘先生今天之前不回来,于行就会卖掉那批货,这是任何毒\\枭都会提前做的安排。更不要提那批货现在可能已经落在了夜生手里,如果是那样,那么他需要尘先生回来对付夜生。

  如果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可以的。于行或者夜生短期内都入不了境,明天抓了尘先生,他就可以和萧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滕错僵硬地抬起手臂,再次照向石头上的忠良二字。

  为什么会成为烈火,滕错无数次问自己。

  那两个字组成一个在执行任务时的代号,也许任何其他被赋予的意义都只能停留于私人层面。但滕错转转反侧,被心中的两极折磨。就算他是红色线人,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心中存在罪恶的事实,无论是基因还是环境,他都和一个真正纯洁的人相差甚远。他是罪\犯的儿子,又被更为可怕的罪\犯抚养大。

  他曾不止一次地怀疑,他的灵魂已经开始甜美地腐烂,融入了花园的漆黑根系。

  然而烈火灼烧,让他带着焚毁的力量破土而出。这个夜晚的滕错明白了,烈火不是他与生俱来的正义,而是他在泥潭里做出的挣扎向上的选择。

  杂念并非罪恶,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肮脏的角落。只是有人的越扩越大,最终占据了他们的整个心房。报仇也好,为情也罢,表象下的真实是他对于毒\\品的憎恶。那些白色粉末是罪恶之源,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和它们有接触,南秀娟将它们吸入体内,南宏祖为了它所带来的利益而行为癫狂,而尘先生和夜生妄图创建罂\\粟文明。然而滕勇安和萧过站在对面的光明里,甘愿用生命来拼斗出干净的土壤,他们才是让滕错念念不忘、追寻一生的人。

  滕错猛地转过身,用手电直照着小芋头的脸。

  小芋头被光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惊慌地说:“滕哥......”

  “小芋头。”滕错的语调和他寒冰似的面孔截然相反,张口时带着蛊惑引诱的味道。他盯着小芋头,说:“去找三十个人来,带上重武器,有□□最好,坐上后山的那几辆货车,跟我走。直接跟他们说是我要的人,我是谁这寨子里应该没人不知道。”

  “滕哥,”小芋头看起来被吓坏了,问,“你要干嘛?”

  “芋头,看着我。”滕错飞快地伸出手钳住了小芋头的下巴,就像那天他不让小孩儿去看被洋芋鲜血染红的那片土地一样。

  他盯着小芋头,说:“照我说的做,否则我们都会完蛋。”

  小芋头彻底被震住了,又或许是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听滕错的话。他点点头,滕错一松手,他就立刻跑去集结人和车。滕错关了手电,到后院征用了一辆花园的吉普车。

  保镖都认识他,也都知道管不了他。有人是想拦的,但滕错一把抢过车钥匙,说:“就是我要开的,我不怕你们告状。”

  小芋头过了会儿就带着人赶到了,开了两辆运货的卡车才坐下三十个保镖。滕错让两个司机一前一后,自己开着吉普车在中间,因为他并不知道出去的路,得跟着车。

  “滕哥!”小芋头拉住他要关车门的手,说:“我也跟你去!”

  这小孩现在什么都听他的,那边情况难料,带过去的话会是个帮手。滕错眯着眼看了小芋头一会儿,摸了摸口袋,就剩一颗糖了。

  棒棒糖,牛奶味儿的。

  他把糖扔给小芋头,说:“在寨子里等着我。”

  小芋头被糖砸了个正着,手忙脚乱间滕错已经关了车门。他在车里按下车窗,问:“会跑步吗?”

  小芋头点点头,机械地说:“会。”

  滕错伸出手摸了摸小芋头的脑袋,说:“去把你哥给你的钱揣身上,觉得寨子里情况不对的话就跑,别回头,一直跑就对了。”

  然后他露了笑,关上车窗,猛地踩下油门。

  吉普车在山路上开出了八十迈的速度,小芋头还没完全从呆滞里缓过神来,在后面追了好几步。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滕错的笑有些不同,竟然尝出了一点生死离别的感觉,眼睛都红了。

  车里的滕错连后视镜也没看一眼,趁着一个人的时候拿出了卫星电话。

  他手有点发颤,把萧过的电话拨出去,然后就又挂断了。

  朝阳刺出耀晖,但被浓雾托笼着,始终无法真实地触到地面。视野里枯枝横出,最后一颗晨星消失在苍穹,滕错已经靠着漫长的车程冷静了下来。

  他嘴唇翕动,打破寂静,低哑地念出“烈火”两个字。

  烈火是谁,滕错终将有答案。

  那是一位找寻者,为待破晓,循光而至。寻找天空中的第一缕阳光,那是冲破禁锢的生命[1]。

  作者有话要说:

  [1]:《琼·马丁小姐的日记》[英]弗吉尼亚·伍尔芙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