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入世【完结番外】>第96章 维护

  尘先生的车已经开到了面前,滕错没再看谭燕晓。尘先生打开车门走下来,向滕错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滕错握过去,尘先生如同小蛇一样凉滑的手指贴在他的掌心。老人的确和一般人不同,一开口就敏锐而剑走偏锋地问:“小错,你开过来的时候看到界碑了?”

  滕错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并不清楚尘先生这么问的目的。

  尘先生扭头,看了也下了车的庞叔一眼。他在瞬毫间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人的信任,于是他看回滕错,说:“我跟你的车。”

  “等等,”滕错皱眉,低声说,“尘忠呢?”

  雾气消后又聚,两个人站得很近,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尘先生也稍微皱着眉,眼睑下的双瞳变得细小而危险。

  然后他松开了滕错的手,摇了摇头。

  昏光透过车窗,黑色手杖顶端的银色蜘蛛亮色不减。几辆车以最快的速度调头开走,经过界碑时尘先生侧脸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向滕错,目光深邃又意味深长,从神情到仪态丝毫不见刚刚死里逃生的狼狈。滕错知道,一场巧妙的审讯就要开始。

  果然,尘先生在后座上叫了他一声,然后问:“你怎么会来?”

  “寨子里出事了,我来告诉您。”滕错稍微回了下头,说:“于行把仓库搬空了,现在人不见了。”

  尘先生的指尖划过蜘蛛的长腿,问:“你怎么知道?”

  “我听守着院子的小保镖说于行回来了,”滕错回答,“就想过去找他......”

  “小错,”尘先生打断他,问,“你过去找他是要做什么?”

  滕错眨了眨天生濡湿的眼,舌尖把腮帮顶得鼓出来了一点。这是个是不自在又不服气的神情,他做出来竟然有赌气的味道。

  然后他低声快语速地说:“想找他麻烦来着。”

  这样的屡教屡犯就是尘先生认识的滕错,尘先生叹了口气,说:“现在是紧要的时候,要团结,不要老是想着去找谁的麻烦。”

  滕错沉默了几秒,很快地“嗯”了一声。

  尘先生动了动嘴角,说:“你继续说。”

  “我去找于行,”滕错看上去稍微有点狠色,说,“结果发现他带着货跑了。我怕是他骗您到边境来的,毕竟有蓝蝶在,没有毒贩能单枪匹马把尘忠绑架,除非有人在里面接应。”

  滕错动了动下颚,露出了兴奋的神情。尘先生能猜到他的想法,任何能让于行不好过的机会大概都能取悦他。

  “寨子里的确出了老猫,但不是于行。”尘先生缓声说:“他转移寨子里的存货是得到了我的命令。”

  滕错惊讶地挑了挑眉,但随即明显地放松了,然后说:“哦。”

  “先往寨子的方向开,”尘先生向后靠身,说,“咱们过去和于行汇合。”

  ***

  巨大的水流从不远处奔流而过,瓮声回响,让从雾里横出的枯枝轻颤。山洞前那一排车的引擎都没有关,于行揪着小芋头的衣领,把人拎得几乎双脚离地。

  “人呢!”他低头靠近,恶狠狠地问:“我问你,滕错人呢!”

  小芋头脸色发青,摇了摇头,仍然是不知道的意思。

  于行五官在愤怒中扭曲,鼻子都皱了起来,使劲儿按耐着想杀人的心,猛地松开了手。小芋头背部磕着树干,于行又用力一脚揣在他肚子上。

  “比以为我不知道,就你平时和滕错走得近!”他指着小芋头低下去的脑袋,说:“他离开寨子前就是让你去找的人和车!”

  他一拳打在小芋头颧骨上,小孩儿整个上身都翻了过去,摔倒的时候又挨了一脚。小芋头咬着牙,混着嘴里的血,费力地说:“我......不,知道。”

  于行气急败坏地大骂:“平时凑他跟前跟条狗似的,怎么,看他长得好看,他妈的比我像好人是吧?那老子今天还真就当个恶人,你再挺着不说老子就打死你!”

  那颗牛奶味儿的糖还揣在小芋头口袋里,他竟然在这一刻生出了一种较劲的勇气,到最后于行掏了枪,他还是说不知道。

  “行了,”柔软而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过来,“就算他肯说,滕错也不可能现在过来。”

  于行握着枪转过身,夜生坐在轮椅上,正从吉普车边看过来。他看向于行的眼里带着讽刺,目光缓缓地从地上的小芋头到于行的那只机械手,再到于行的脸。

  “你他妈的!”于行烦躁地撸了把小辫,没好气地说:“残疾的废物,给老子闭嘴!”

  他不知道夜生是谁,以为这个苍白枯瘦得像是只剩骨架的年轻人就是个新来的科学家,要跟着尘先生和他们一起转移,所以说的话粗俗刺耳。夜生半眯起眼,轻轻地笑了一下。

  “废物吗,”他飘飘然地说,“现在好像是你的工作遇到了问题哦。”

  “闭嘴!”于行这会儿非常暴躁,他负责转移货和重要人员,结果滕错带着人和武器跑得没影儿了。他瞪着夜生,呲牙咧嘴,露出带着缺口的门牙。

  然而夜生像是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垂下眼抚摸着盖在腿上的毛毯。那下面有一部电话,他已经用过了。

  “很可惜,我原本也在找滕错的。”他轻声说。

  于行问:“你找他干嘛?”

  “为了研究啊,”夜生笑着回答,依旧没抬眼,“但他不来......我也就不等了。”

  这话于行听不懂,也懒得理,他又转回身,没打算放过小芋头。夜生仰起头,在遮住了天空的迷雾里安静地等待。

  ***

  从公路上的界碑到益嵬镇要开两三个小时的车,尘先生在车的后座闭着眼,手杖横放在膝头。滕错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身上没糖也没烟,依然强撑着把油门踩到了底。

  到了镇上之后几辆车暂停加油,然后就要再次上路。加油的地方离池林客栈很近,滕错趁着这时候下了车,以买糖为借口进到旁边的商店,从这里能很直接地看到客栈。

  209房间的窗帘是打开的,这说明现在萧过已经不住在那儿了。

  这不奇怪,现在谭燕晓那边应该可以认定,或者至少在怀疑,他已经反水。萧过原本待在益嵬就是为了接应滕错,如果今天谭燕晓成功逮捕尘先生,那么他也会参与对忠良寨的请教。但以现在的情况看,边防不会再允许萧过留在境外

  益嵬镇有直通向境外的路,从滕错从界碑那里救走尘先生开始算,两个半小时是足够一个刑警撤离的。至于回到边防机关大楼后的事,就不是滕错能够知道的了。

  这一刻的心情很难形容,滕错曾经亲口向谭燕晓要求撤回滕错,但那是两个人是背靠背的状态,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一直紧绷着情感和责任的弦,在拉扯间痛苦和快乐交加,但没有人提出停下。萧过远离危险当然好,但滕错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希望萧过在身边。

  这个想法让他产生了一点点愧疚,但也转瞬即逝。接下来的路凶险而且未定,可他不怕自私,死亡或者湮没于世都没有什么,他只是不再想一个人走下去。

  这是他在过去十年里从未有过的感受,独自孤单的战斗终究没有成为习惯。他似乎总是这样,一边长久地游离在人世外,一边又在冥冥中被允许品尝人世里的欢愉和温暖。那些都是比罂\\粟还厉害的东西,看一眼就忘不掉,尝一口就还想要。

  他想要萧过。

  宽边窗棂上飞出淡色的纱,滕错盯着看,视线里的飘渺让他心里空虚得发慌。尽管他知道不是,但一种被抛弃的委屈再次占据了大脑,让他的眼里起了濛濛大雾,往昔的诱惑和妖气消弭殆尽,这一刻的他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天空整个被低迷的雾模糊了原本的蓝,苍鹰也不再高飞,云朵无暇而厚重,在飘动间成为能够自由横跨两国边境的唯一。边防营地也陷在这场冬雾里,明明正月都已经过半,气温却显得格外低。

  谭燕晓和戴盛民在边境丢了尘先生,包围圈都摆好了,结果让一个忽然之间行为异常的长期线人给搅黄了。两个人的上级听了汇报,立刻让人向萧过发出了撤离的消息。

  然而谭燕晓并没有展现出慌乱或者愤怒,她用手里的钢笔点了点会议桌,说:“烈火不会变节。”

  上级冷酷地问:“证据呢?”

  “烈火一直以来都和萧过联系密切,”谭燕晓说,“他知道我们这次行动的前因后果,却在现在装作不知道尘忠已经死亡的事实。”

  “这可能是因为他要在那个毒枭面前掩饰自己线人的身份,”上级直接否定,“毕竟连尘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尘忠究竟是生是死。”

  谭燕晓被噎了一下,接着说:“他在现场强调他烈火的身份,暗示我不要冤枉好人。”

  然而这些都太模棱两可,上级不会视为证据,就连当年猎狐办招聘和审查的人都打来电话,认为烈火不会叛变,上级还是没有相信。

  茶杯“咚”的一声被怼到桌面上,上级说:“这次行动已经失败,而且是失之交臂。止损善后,这个‘烈火’既然不是警察或者军人,我们就没有权力对他进行越境抓捕,但也不可以再让他对我们未来的情报和任务造成任何损失。还有,在座的各位都要进行反思,好好想想为什么会在工作中出现这样的问题!”

  钢笔被谭燕晓放下,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她忽然觉得自己正在体会当初萧过背水一战一意孤行调查滕错身份时的感受,那是在希望和绝望界线上的反复试探,被心里那一点点信念撑着,就是不愿意承认最坏的结果。

  她看向她的长官,说:“我认为——我相信,烈火不会叛变。”

  才刚吃了惊讶的败仗,戴盛民的脸色都不好看,但女局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发型丝毫不乱,背脊笔直,她坐在一屋子拼仕途的男性中间,显得格外耀眼。

  长官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拿什么相信?”

  谭燕晓嘴角动了动,她说:“因为萧过还和我们一条心。”

  上级反应了一下,就有士兵拿着电话进来的,说是萧过打来的。

  “萧过。”上级做了自我介绍,问:“不是已经发出让你入境的命令了吗?你怎么还在益嵬?”

  电话的男声有点低沉,萧过说:“我现在不能回去。”

  上级严厉地瞥了谭燕晓一眼,对着电话说:“你这是抗命。”

  萧过没有回答这句话,沉默了片刻,说:“我会留在益嵬,想办法和烈火取得联系。他身上有卫星电话,我们已经得到了追踪,我可以看到他的位置。”

  “那也不行,”上级稍微提高声音,“我命令你马上撤回!”

  萧过声调不变,说:“我们不可以放弃情报人员。”

  “烈火现在已经变节,”上级说,“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萧过似乎很低地笑了一声,上级没有听清。然后他说:“烈火在前往益嵬镇的路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只是响了一声就挂断了,我们一直是单向联系,所以我没有进行回拨。但我现在有理由相信他是遇到了突然的变故,让他不得不把尘先生找回去,他现在是真正需要联络人的时候。”

  “你们!”上级有些愤怒,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大声说:“一个两个的,怎么回事!都被烈火洗脑了吗!”

  他不知道,电话那边的萧过露了笑,差点就回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