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确定沈容辞和他的内侍离开后,顾迟渊躁乱的心跳才平复下来。

  霖霖奇怪地看着自家哥哥,又看了看外面人去楼空的院子,眼睛里不□□露出了失落之色。

  她伸手摸了摸顾迟渊捏在手中的红绳,嘟着嘴道:“哥哥,你刚才太粗暴了,沈哥哥肯定被你弄疼了。”

  哥哥好不容易才有个朋友,要是沈哥哥因此不肯再与哥哥来往了怎么办?

  霖霖回想起沈容辞被绳子勒得通红的手腕,心中担忧。

  “怎么不疼?他手腕都红透了!”霖霖竖起眉毛,有些生气。哥哥有时候就是太不在意旁人的感受了,才这么久都没交到朋友!

  顾迟渊将虎头锁的绳子重新绑好,整理干净后放回腰封内。他面上虽显得平静,但脑子里却不知为何想起了藏书阁二楼屏风后,沈容辞被自己按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画面。

  神使鬼差的,他回答道:“他喜欢被欺负,所以不会觉得疼。”

  霖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沈哥哥喜欢被哥哥欺负?”

  顾迟渊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对上霖霖纯真的视线,他又不好撤回,于是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沈容辞不希望别人知道,你也别说出去,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霖霖连忙捂住嘴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将沈哥哥的特殊爱好泄露出去半个字。

  她忍不住想:每个人都会有特殊的爱好,沈哥哥的这个爱好虽然奇怪,但自己一定不会嘲笑他的。

  “但是哥哥,就算沈哥哥喜欢,你下次也要记得替他涂药膏哦。”霖霖捂着嘴巴,小小声道。

  顾迟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话题顺下去了,只能无奈地轻轻刮了刮霖霖的小鼻子。

  就在这时,叩门声响起。

  一个略微尖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五皇子,时辰到了。”

  霖霖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下意识往顾迟渊身后躲了躲,粉拳捏紧了顾迟渊的衣角,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顾迟渊神色暗了暗,淡声道:“知道了。”

  他转身,将霖霖抱到床上,轻声道:“霖霖,父皇找哥哥有事商量,可能很晚才能回来。晚膳还是会有嬷嬷给你送来,你乖乖吃完了饭,要是实在无聊就先睡,不用等哥哥。”

  霖霖皱着眉,显然十分不情愿顾迟渊走,但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顾迟渊微微一笑。

  等在门外的是位面白无须的老内官,见顾迟渊来了,满面含笑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要搀扶他。

  被顾迟渊不露声色地避了过去。

  “劳烦李公公,这大冷天亲自跑一趟。”

  “哪里。”李公公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这位五皇子的刻意疏远,笑得眼尾褶子都能夹死飞虫,“今儿个皇上偶感不适,让奴婢特来请您去德安殿一趟叙叙旧。皇上到底还是惦记着您的,回回都让奴婢来请,还特意嘱咐过您身子不适,让奴婢小心伺候呢。”

  说罢,他冲身后的宫人们挥了挥手,立刻有几个宫人上前来,替顾迟渊披上了狐皮大氅。

  李公公又特意塞了个朱缎镶着珍珠的云丝面手炉给顾迟渊,谄媚道:“五皇子身子弱,可别吹着风了。”

  顾迟渊没有说话。他今日在藏书阁内早就染上了风寒,如今还怕什么风雪呢。

  李公公带着一帮宫人,簇拥着他离开这座小小的院落。然而他们并没有从正门走,一行人偷偷摸摸的从靠近院子的后门离开了崇华殿。

  门口早有轿子候着,顾迟渊上了轿子,没一会儿就到了皇帝处理公务所在的德安殿。

  李公公一路引着顾迟渊来到偏殿,里面水汽氤氲,是早就备好了沐浴的热汤。

  李公公道:“五皇子还是不需人伺候?”

  顾迟渊淡淡点头:“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来。”

  李公公也不是头一回伺候这位五皇子了,也知道这位的脾气,遂没有坚持,只道:“奴婢就命人在外等着,若有事您随时吩咐。”

  他招呼着宫人们退出偏殿,亲自小心地将门关严实了。

  他身旁的一个年纪尚小的内官有些好奇地凑上来小声问道:“师父,外面一直说五皇子不受宠,可怎得每隔半个月,皇上就会让他来德安殿一次?而且来了也不召见,只让五皇子在偏殿里沐浴一次就让走?”

  李公公横了他一眼:“里面这位的事也是你能多嘴的?紧着点自己的脑袋吧!”

  小内官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立刻闭了嘴。

  李公公又看了一圈守在偏殿门口的一众人,冷着脸哼声道:“你们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连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听见了吗?”

  “是。”

  ——

  待到屋子里的人全都走干净了,顾迟渊走到浴池旁,脱下身上繁琐的衣物,只着白净的里衣,深吸一口气后,一步步走进池底,寻了个角落坐下。

  在他刚坐稳的时候,隐约有古怪的笛声从梁上响起。

  顾迟渊听见那熟悉的笛声,胸口猛地一窒。

  随即,温热的水底下有数条滑腻而细长的东西朝顾迟渊游来,它们像嗅到血腥味的猛兽,前仆后继地冲向顾迟渊,在他的后背、胳膊与脚腕处交缠穿梭。

  是蛇。

  原本平静的水池,随着这成百上千条花纹诡异的蛇的出现而翻涌起来。它们不停地冲向顾迟渊,将他当作盘中美餐,张开了尖利的牙便朝他咬去,恶狠狠地挂在他身上不肯松口,很快就有血丝弥漫,吸引来更多饥肠辘辘的蛇。

  顾迟渊躺在水中,很快全身都被这些蛇淹没,鲜血染红了他的里衣,在水纹的疯狂波动中显得他整个人都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影子。

  疼,很疼。

  他身上甚至没有一块好肉,每一处都是剧烈的疼。

  半个时辰,他掰碎了,一点点数着。

  耳边的笛声忽近忽远,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剧烈的疼痛让顾迟渊眼花耳鸣,那段笛声此时已经成了鬼魂的哭号,尖锐地刺痛着他的耳膜。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可是混乱的意识中,他仿佛听见自己躺在蛇堆里惨叫,一转眼,却又好像只是一声微弱的闷哼。

  顾迟渊觉得自己的意识很模糊,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那么遥远。但是因为全身忍受着几乎能麻痹一切感官的疼,所以他知道自己仍是清醒着的。

  半个时辰对于此时的顾迟渊来说格外漫长,他在煎熬中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混乱中,他看见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走出,伴随着一串清脆的银铃响动。与此同时,那段诡异的笛声也戛然而止。

  顾迟渊紧抿的唇也终于敢泄露出一丝吐息。

  他知道,今天结束了。

  身上的蛇退潮般离开,只留下顾迟渊浑身是血地躺在水里。他的里衣已经破碎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黑色的孔洞。

  没有一块皮是完好的。

  一双带着纯银镯子的纤纤玉手探入水中,拉过了顾迟渊被啃咬得不成形的胳膊,取了一把银色弯刀与一个玲珑玉碗,轻巧地割开了顾迟渊的手腕,让他的血一点点滴入碗中。

  旋即,那双手又取了一根细长的竹管,将管内的白色粉末尽数倒入池中。

  顾迟渊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正在粉末的作用下一点点愈合。

  等玉碗内的血装了小半,那双手便替顾迟渊将腕上的伤口包扎好,端着玉碗离开,独留顾迟渊一人静静躺在混合着血腥味的池子里,渐渐昏睡过去。

  于此处一墙之隔的正殿内,皇帝正在批折子。

  他年过半百,看上去有些瘦削,眼下有乌青,面带疲惫之色。身着天青色金线绣海云纹常服,伸在袖子外的手瘦可见骨,手边的青鹤瓷九转鼎炉内正焚着龙涎。

  一个身着苗疆服饰的女人从他身后的暗门内走来,轻轻捧着装了半碗血的玉碗,跪地时有银铃碰撞的清脆声。

  “皇上,请喝药。”

  她的长相妩媚,似乎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段颇有风韵,靠近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

  “辛苦了,大祭司。”

  皇帝缓咳了两声,接过她手里的玉碗,看也不看便仰头尽数饮下。

  血腥味冲得皇帝皱了眉,他接过大祭司递过来的帕子,慢慢擦了擦嘴角,低头继续批折子。

  良久,才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他身体如何?”

  大祭司知道皇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如实道:“不太好,今日似乎还感染了风寒。”

  皇帝看着手里的折子,又皱了眉。

  大祭司又道:“皇上不必忧心,风寒并不会影响此药的效用。”

  皇帝「哦」了一声:“怎会感染上风寒?可是下面的人疏忽?”

  “似乎是因着宋老先生告假,今日是张学士代为教书,张学士为磨练皇子们的意志,特意将课堂搬回了渡心亭。五皇子是吹了风,这才染了风寒。”

  “嗯,张学士也是好意。晚点让李仓送他回去的时候再带两副补身的药去……朕记得之前答允过他,每次结束后都会完成他一个心愿,他今日可提过有别的想要实现的心愿么?”

  大祭司摇头:“五皇子要了几个人好好照看九公主,除此以外并没有再提别的要求。”

  “呵,倒难为他们兄妹两个在皇后手下讨活了。”

  皇上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用朱笔在折子上圈了一下,似乎是感到疲惫,揉了揉眉心,不明意味地叹了口气。

  “刚才二皇子来说……藏书阁内遭刺客了?”

  大祭司点头道:“是。”

  “崇宁公家的那位嫡子,朕还未见过。听说瑾妃那今晚做了炙羊肉,朕也许久未去瞧她了,今晚便去鸾翥台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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