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候, 一般皇子们都会让宫人送午膳来国子监,在松清湖上找一处干净雅致的地方用餐。不过最近天冷,花园里又没什么好景色, 皇子们大多选择回自己宫中用膳。

  沈容辞随便找了个借口谢绝了二皇子共进午餐的邀请,等诸位皇子全离开国子监后,便去岸边找了个晒得到太阳的地方,等系统来给自己送饭。

  也不知那刺客审问得如何了, 系统能不能离开鸾翥台还是个问题。

  正想着,一艘小船从湖上驶来,船头的小内官头低得很深, 看不清脸。

  不过他手里提着的食盒沈容辞认得,盖子上画有鸾鸟戏水图, 是瑾妃专门为他准备的食盒。

  八成系统是脱不开身了,才临时叫了其他的内官来送午膳。

  那小内官上了岸, 一抬头, 沈容辞「咦」了一声:

  “杨思?怎么是你?”

  他不怕被德安殿的人看见么?

  “玉帝大人,饭是刚出炉的, 快趁热吃吧。”杨思应该是怕被人认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唯唯诺诺。

  沈容辞带他去了一处灌木掩盖的偏僻角落, 确定四周无人了,他才敢把宫帽檐抬起来点,露出全脸。

  杨思一边帮他把饭菜端出来, 一边道:“耐冬似乎有要事抽不开身, 派遣别人又不放心——毕竟玉帝大人您是偷跑出来的, 多一个人容易教瑾妃娘娘发现。所以思来想去, 还是派奴婢来最为妥当。”

  沈容辞见他神色如常, 不免有些奇怪, 问道:“我的身份你总该知晓了,为何还这般称呼我?”

  杨思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其实昨日便猜到了您的身份,但……不瞒您说,奴婢的噩梦中,是您救了奴婢,奴婢是打从心底里感激、敬重您,所以私心里便将您当做了神仙玉帝。若是您不喜欢,奴婢这便改口。”

  “你也说了那只是梦境,并不是事实,你又何必如此当真?”

  杨思摇摇头:“这不一样。梦里的死亡很真实,说不定奴婢那日原就是要死的。在奴婢心中,是您给了奴婢第二次生的机会,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

  “对了,这些菜是姨母小厨房做的吗?”沈容辞问道。

  他尝了几道菜,觉得味道很熟悉,应该就是出自瑾妃小厨房的手艺。

  杨思点点头:“是。不过您放心,这些都是雷甲做的菜,他守口如瓶,瑾妃不会知道您今天来了国子监的。”

  “雷甲?”对于沈容辞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玉帝……啊不,主子您可能不记得他了,他便是那日冲撞了二皇子的抬轿宫人,后来被您打发去后厨的。他还被您在宫道上当众踹过一脚呢。”

  听杨思这么一说,沈容辞便有印象了。

  ……可是等一下,被他踹过一脚的那个宫人?如今他的午膳还全是那人做的?

  沈容辞低头看着碗里的饭菜,顿时脸色不太好。

  不会被下毒了吧……

  就在沈容辞正犹豫着要不要抠小舌头把吃进去的菜全都吐出来的时候,就见杨思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

  “雷甲他们一直十分感激您,就是没找到机会来亲自向您谢恩,所以这一次特地请命要替您排忧解难,悄悄为您准备了今日的午膳。雷甲还听说您喉咙有些不适,特地炖了冰糖雪梨,让奴婢给您送过来。”

  “感激?”确定不是辱骂吗?

  沈容辞不解。

  “雷甲说,那日要不是您,他们两个如今说不定尸骨都凉透了,还说您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使得……哎,先不说这个了,主子您快吃吧,吃完我就得先走了,免得被德安殿的人认出来。”

  尸骨凉透?有这么夸张吗?

  是因为他们冲撞了二皇子,怕被二皇子杀死吗?

  沈容辞实在想不明白,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午膳,将那冰糖雪梨糖水喝了,便回到了藏书阁。

  不过不得不说,喝了糖水后,他的喉咙确实舒服了不少。

  藏书阁内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留下一圈蒲团和上面的书袋。

  皇子们回宫午休,一般都不会特地背上书袋。自然,顾迟渊也不例外。

  沈容辞来到顾迟渊的蒲团前,做贼心虚地拉开了他的书袋,将昨晚准备的好吓唬顾迟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了进去。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将顾迟渊的书袋按原位放好,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

  “什么人?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沈容辞借着身体的遮掩,不动声色地放下顾迟渊的书袋,这才转过身去看向门口。

  是六皇子。

  六皇子的年纪与顾迟渊其实相差并不多,如果沈容辞没记错,两人的生日是同年的,六皇子也就比顾迟渊小几个月。

  虽说年纪相仿,但比起顾迟渊的清瘦,这六皇子可以说是珠圆玉润了。圆圆的脸蛋还留着点婴儿肥,长得浓眉大眼的,是十分讨长辈喜欢的长相。

  大概是因为六皇子养在自己母妃身边,又是最年幼的皇子,所以格外受宠些。这几次的短暂相处下来,沈容辞能感觉到,这是个被溺爱惯坏了的孩子。

  此时六皇子也看清了他的脸,眼神带上了一丝轻慢:“是你?”

  不等沈容辞回话,他便迅速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明群,把他拿下。”

  沈容辞还没反应过来,那内侍风一样地走了过来,一把抓了他的手,扭到了背后。

  这个叫明群的内侍看上去已经成年,且力气极大,抓着沈容辞的手如同铁爪一般,令他动弹不得。

  沈容辞蹙眉道:“六皇子这是何意?”

  “藏书阁内无人值守,你一人在此,形容鬼祟,神色张皇,定是在行偷鸡摸狗之事。为了防止你这个窃贼逃之夭夭,我教人将你拿下,又有何不妥?”

  六皇子早就将沈容辞视为眼中钉,是以一找到机会,就想方设法地想让他难堪。

  “现在是午休时间,我在自己的位置上休息,难道有错?六皇子说我偷东西,那也要讲究个人赃并获,我身上除了自己的东西别无他物,六皇子又凭什么命人抓我?”

  这六皇子也真是烦人,早上在课堂上已经给了他一点教训,居然还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他麻烦。

  真不知该说他蠢还是说他坏。

  六皇子冷哼一声:“你说没偷就没偷么?明群,搜身!”

  “放肆,我再怎么说也是崇宁公嫡子,怎能让一个下人搜身?六皇子,你可别欺人太甚。”

  谁知他此番话落在六皇子耳朵里,俨然成了心虚的证明。他铁了心要让沈容辞吃点苦头,如今藏书阁内别无他人,不会有人来阻拦,这么天大的好机会又怎么可能放过。

  “我可是父王亲生的六皇子,父王又最疼爱我,你沈容辞一个小小世子,再怎么也尊贵不过我。明群,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扒了他衣服仔仔细细地搜!”

  明群犹豫了一下,低声对沈容辞道了句「得罪」,便一把扯下了沈容辞的大氅和外衣。

  尽管藏书阁内有地暖,可沈容辞正病着,里衣又单薄,没了大氅和外衣的遮蔽,没一会就又咳嗽起来。

  他咳得难受,又是被明群别着一条胳膊的姿势,很快就重心不稳半跪在了地上,勉强用另一条胳膊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却还是止不住地咳嗽。

  六皇子像是嫌弃明群下手太温柔,走上前来,亲自撸起袖子,粗鲁地将沈容辞的腰封扯开。

  一枚玉环随着腰封的滑落滚到了地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动。

  正是之前皇帝赐给沈容辞的那枚作为信物的玉环,沈容辞从那日以后便一直佩戴在身上,只是鉴于此物是皇帝暗中赐下,他便也从来没将这玉佩示于人前。

  六皇子「哈」了一声,一把捡起了那枚玉环,仔细查看上面的纹样。

  “这上面刻的可是腾云龙纹,非皇室血脉可是禁用的,否则便是死罪。沈容辞,你一个崇宁公世子怎么能有这种东西?你还说你没有偷!”

  “咳咳……这就是我的咳咳……东西。”

  “死到临头还在狡辩!该掌嘴!”

  六皇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嫉恶如仇,看向沈容辞时面目都有些狰狞。他抡圆了胳膊,就要打沈容辞几个巴掌。

  沈容辞想要反抗,可剧烈的咳嗽以及明群的桎梏都让他无法躲避分毫。

  算了,今天先吃点亏,改日再好好找他算账也不迟。

  沈容辞默默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

  可想象中的巴掌并没有如期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六皇子难听的惨叫声以及一道细微的「咔哒」声。

  明群惊呼:“六皇子当心!”

  身上的桎梏猛然一松,沈容辞因着惯性,朝地上摔去。

  沈容辞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然而却在触碰到地面前,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捞住了胳膊。

  沈容辞仓皇回头,视线撞上了一双焦急的凤眸。

  是顾迟渊。

  顾迟渊喘了一声,似乎是很轻地松了口气,手中用力,将沈容辞捞了起来。

  沈容辞被他搀扶起来的时候,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顾迟渊这小子不愧是男主,虽然病恹恹的,长得却比六皇子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等他再去看顾迟渊时,刚才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已经彻底消失地无影无踪,又变回了原本的冰冷。让他不由得怀疑刚才在顾迟渊脸上看到的惊慌神色是自己的错觉。

  原本趾高气昂的六皇子此时正倒在他们脚边,抱着自己的右胳膊「嗷嗷」直叫,像条泥鳅一样胡乱滚动,明群想去扶他都扶不住。

  似乎是因为疼痛,六皇子原本还算白嫩的脸上涕泗横流,哪里还见原先的嚣张?

  明群急得额角冒汗,一时间也忘了尊卑秩序,口无遮拦道:“五皇子下手未免太狠了些,六皇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卸了他的胳膊?他毕竟是您亲兄弟啊!”

  他这厢慷慨激昂,话音一落却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明群抬头,就见五皇子眼神冰冷地垂眸看着他,那双漂亮的凤眸黑沉沉的,毫无光泽,仿佛是在看一个死物。

  “亲兄弟?呵。”

  明群狠狠打了个寒噤,低下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将六皇子背在身上,立刻离开了藏书阁。

  沈容辞这才反应过来是顾迟渊拦住了六皇子的巴掌,甚至还将六皇子的胳膊都拧断了。

  手段虽说残忍了些,但……自己这是第二次被顾迟渊解救了吧?

  沈容辞心情有些复杂。他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顾迟渊了。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一下。

  “咳,沈容辞多谢五皇子相救……”

  不过谢归谢,自己才往这人的书袋里放了奇怪的东西,到底是做贼心虚。沈容辞只想立刻离开这个现场,免得到时候东窗事发,被顾迟渊猜到是自己在捣鬼。

  刚要走,就被顾迟渊拽住揪了回去。

  此人皱着眉头,似乎十分嫌弃一般,恶狠狠地将他滑落在胳膊上的外套往肩膀上扯去:“把衣服穿好。”

  “啊?哦。”

  沈容辞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不得体,连忙手忙脚乱地去系腰封。

  他穿越过来才没几天,如此繁琐的衣物虽然已经大概了解到要怎么穿,但他粗手笨脚的,自己穿的总是有些拧巴,是以基本上除了里衣,其他衣服都要在系统和嬷嬷的帮助下才能穿戴妥当。

  见他手指几乎要打结了还是没能将腰封整理好,顾迟渊像是不耐烦似的,拍开了他的手,亲自帮他整理凌乱的衣物。

  “抬起手。”

  沈容辞此时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乖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听到顾迟渊的指示,便立刻将双手抬起。

  就见高岭之花般的男主在他面前弯下身,双手环过他的腰侧,整理起他背后的衣物。

  沈容辞忍不住垂头,看到顾迟渊微微侧着头,脸颊几乎要贴在自己的肚子上。他鬓边的黑发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了他雪白的后脖子与耳朵后的一块肌肤。

  沈容辞眼尖,发现他右耳的后方有个小黑点,以为是什么脏东西,下意识伸出手指想帮顾迟渊抹去。

  谁知指腹才碰到顾迟渊的耳后,那人便浑身震了一下,立刻直起了身体,捂着右耳眼神怪异地盯着他。

  活像一只被揪了尾巴的猫。

  “啊……”沈容辞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看到你耳朵后面有脏东西,想帮你弄掉……我不是故意的……”

  顾迟渊揉了揉耳后,伸出手一看——白白净净,连粒灰尘都没有,哪里有脏东西。

  他笑得尴尬,偏偏顾迟渊都懒得理会,只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言语。

  沈容辞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忍不住想:这臭小子可真高冷啊……

  有了这一出小插曲,沈容辞也不敢再让顾迟渊屈尊降贵给自己穿衣服,连忙退到一个角落里,背对着顾迟渊自己埋头整理。

  他却没看到,身后的顾迟渊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耳后侧,一向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

  这细微的变化一闪而过,顾迟渊很快恢复如常。

  他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玉环,弯腰捡起。

  六皇子原本捏在手上的「赃物」,在被他卸下胳膊之后,便滚落到了地上。

  顾迟渊清冷的黑瞳在看清玉环上的花纹时,短暂地凝固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我是土狗,我爱英雄救美(嘿嘿);

  感谢在2022-08-07 22:25:27-2022-08-08 23:3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夏淡过花开时.、三力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