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病鹤【完结番外】>第10章 双生并蒂,哪一个落尘,哪一个仙

  第二日清晨,太阳升起得越来越晚,屋内还显得十分昏沉。

  赵应禛一动,赵应祾便跟着醒转过来。

  若是别人和心爱之人同床共枕,只怕是会激动得彻夜难眠。可赵应祾不同。

  他平日就难以入眠,只有想着赵应禛才能觉得安宁进而睡着。

  当赵应禛真的在他身旁时,他能感受到的就是前所未有的安逸踏实,很快便头抵着对方的背、蜷成一团进入梦乡了。

  赵应祾从被子中探出头来,看着赵应禛去取来昨晚小厮挂在衣帽架上的朝服。

  他散着发,宽松衣袍还是掩不住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赵应禛并未叫人进来服侍,自己打理好后又帮赵应祾换上衣裳。

  赵应祾任由他动作,嘴上不停地说着话。从还是好喜欢三皇子府、在这睡着好舒服,一路杂七杂八闲扯到早朝时候站得腿痛。

  一提到腿痛,半蹲着为他系腰带的赵应禛便抬起头来。

  赵应祾赶忙解释:“不是!一站就一两个时辰,其他大人也是腰酸背痛的。”

  他又笑嘻嘻地说,“哥哥就当我作孩童撒娇,我也只敢和您提一提,别人还没处去诉苦呢。”

  “若不舒服你便告假。不需要强撑。”赵应禛的语气不自觉冷下来,生硬得毫无回转余地。

  “我已经抱病休假良久。此番难得有点想做的事情,自然不惧险阻。”赵应祾手指动了动,还是依从内心的欲望,一把抱住赵应禛。

  他的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下巴搁在他的头顶,又侧着用脸去蹭对方的头发。好像一只幼兽,就差没伸出舌头舔他的皮肤、亲吻他了。

  “不可拿身体开玩笑。”赵应禛被捂在他怀里,本来威严的声音闷闷的好似委屈。

  赵应祾忍不住无声笑起来,只觉得他三哥如此可爱,是这世间最讨人喜欢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了碰对方的发,算是最亲密的接触。

  “自然不敢轻视。”他应道,“我还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让父皇刮目相看呢。”

  “你在翰林院所做之事我亦有所耳闻。若有难处,尽管告诉我。”赵应禛站起身来,赵应祾的手只好顺着他的头发一路滑下来。

  “我自然不会同三哥哥客气。”赵应祾抬头朝他笑,又皱眉,“哥哥怎么长得如此高。让我像个矮冬瓜。”

  赵应禛被他逗笑了,“你未及冠,还有的长。”他心里明白是因为腿的原因,面上不提就作不知。

  赵应祾背着手、趿着鞋跟在赵应禛身后,“只怕及冠了也是颗豆芽菜。但要是长成大皇子那般丰腴,还是作罢。”

  赵应禛也不指责他对兄长不恭敬,只示意他接过侍从拧好的帕子擦脸。

  二人收拾打整好后便走出院子,上轿往宫里去。

  此时不见飞鸟,数里鸡鸣寥寥,苍穹灰暗未晞,只有一夜细风吹。

  赵应祾一路扯着赵应禛的袖子说话,系帽子的绸带也随着他的动作晃荡。

  哪想他有如此多话讲,好像一辈子也说不完。

  “我原以为上朝时辰过早,你还会困得迷糊。哪想祾儿你如此精神。”赵应禛无奈又宠溺,一贯看稚子的神情。

  “这十年我整日养在屋子里,睡了醒,醒了睡,总觉得这一世的倦意都被睡足了。要被那宫中沉香熏软了一身皮肉骨头,比深闺的女眷还要闷得慌。”赵应祾说得顺溜,仿佛吐尽了一口憋屈气。

  “无人邀约,无人探望。以书为伴,以茶做酒,闲来无事敲棋子等灯花落。日日盼着哥哥回来同我说话咧。”

  他所言,除了最后一句全都不真。

  每次都想让赵应禛愧疚,可每次又觉得心疼。他顿了顿又道,“说笑呢!”

  他最初一年根本睡不着,疯了一般拢着赵应禛以前的衣服窝在床上,紧闭门窗。

  是旧疾加新伤,皆不可愈。

  后来去了落风门,其练武的年纪算晚,自然要多下功夫。这正合了他的意,日日宵寝晨兴,累得什么也不愿想便能倒头就睡。

  他那时太拼命,什么事都冲到最前方,做到极致时候脑内一片空白。

  有时会突然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眷念,却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

  周围人对他的行为倒没有多干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坎,需要亲身经历过。

  只误尺道人提点过他“敛”。不能永远凭借一身狂劲横冲直撞,过刚则易折。

  这道理说来浅显,可惜他那时是笼中困兽,只晓得张牙舞爪来护自己周全,听不进去分毫。

  直到双眼被弄得个半盲才晓得何为分寸。

  路濯眼前那布带最初并非是为了装饰或掩饰身份,他被人迎面撒了毒粉,伤了眼睛。那场打斗本来只是简单的对付山匪流氓,有十足的把握。

  回头来说对方是下三滥的手段也好,为江湖人不齿也好,受伤的终究还是他自己。

  他太不懂收敛,做什么都拼了全力,活活像要付出生命。可无人知晓,他当时是真想了却此生,任一切作飞鸿踏雪过。

  赵应祾动情太早,植情太深,其情已逾寻常欢爱化作执念。偏偏他所念是世间最不可得,最不该求。

  他甚至无法见上对方一面。

  夜半惊醒时太过恍惚,大汗淋漓宛若宿酲,怕这终究是梦一场。

  他才熟练掌握如何同正常人一般行走,又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还不得不蒙着眼去参加武林中的大会。

  小有名气后,那眼前一布遮倒成了他的标志。

  不过他的双眼至今不曾好全,睹物皆有重影,到了夜晚更甚。因而以声判断是他一直在做的练习。

  但也正是那黑暗的、一片虚无的数百日让他成为了“路濯”。

  路濯和赵应祾不同。

  即使他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平日不以真身示人,双眉低垂,可察两目清冷,他亦是坦荡的。

  会有人挂念关心,也值得好友众多,以真心换真心;他是侠士是义士,足够被人恭敬号一句「仙道路不问」。

  赵应祾是双生连体不着光的那一面,狠戾阴暗,是一滩污泥腐肉,路濯就攀附其上,开出一支出尘来。

  只是他有多害怕那寸青的结果,害怕它仍旧丑恶畸形,像是他的旧伤灌脓发出腥臭。

  所以他偶尔会想,如果这世间只有路濯,没有赵应祾该有多好?

  因为他可以察觉,赵应禛对待赵应祾,就和对待以前那个七八岁的孩童没有任何分别。他在他们之间下意识便是那样单方面包容付出的关系。

  太和殿内,赵应禛站在他左边。

  庄王本来不该站在这个位置的,他却像不知道规矩一样硬生生杵在八皇子和九皇子中间。

  赵应祾眼睛都亮了些,又小声问他是不是站错了。

  赵应禛一直在同赵应栎讲话,闻言转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沉静又面无表情,像是交代什么机密一般凑到他耳边回一句,“庄王特权。”

  是没人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给大元帅庄王找麻烦。

  赵应祾盯着他侧脸的棱角看了半晌,蹿了半边身子的麻意终于缓缓木了下来。

  朝堂上,皇帝同礼部就两日后各国朝拜贡俸事宜进行最后的商讨确认。

  明后日休沐,众人要为期七日的太后寿典盛会做好准备。此次连带胜仗一齐,大赦天下,官府设办流水宴,举国同庆。

  众人说个没完,赵应祾有些无聊,随意理了理袖袍衣摆。

  赵应禛注意到他的动作,目不斜视,轻声问他,“靠着我?”

  赵应祾这才明白他选择站在这的原因,一瞬间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只小心地移过去贴着,将重心放在左腿和对方身上。

  赵应禛肌肉流畅有力。赵应祾靠着他的时候会感觉到有血液跟着心脏跳动的声音,或者只是他自己耳廓强烈的回音。

  别人站在队列里都有空隙,只他们二人挨得近,同色朝服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赵应祾胡乱地想,他三哥的衣服该加珠用金线绣蟒或是四角龙了?又或是该改绛紫色为石青色了?他总是记不清这些东西的。

  不过怎样都好。

  绛紫高贵,能称庄王;石青也是正统庄重,他是这朝中独一份的威严将军,自然配得上。

  皇帝最后问起赵应禛这几日的安排。他回话的时候胸腔在振动,顺着相交的手臂肩膀一路震回赵应祾胸口。

  只是赵应祾不喜欢他的回答,半点不希望他去京郊军部宿个三夜才回来。

  但他永远不会觉得是赵应禛的不对,虽然对方确实没有错。

  他只漠然地看着龙椅上那人。他看不清楚,只觉得那团明黄晃眼得厉害。

  老皇帝昏庸,决策拖沓。庄王在外征战护国,他这边也忙,每年采选秀女不见休止。

  朝中虽不乏有才有志之士,却也因为这些年嫡长之争而被迫连群结党,上行下效,一盘散沙。纵使有几个干正事的,那也难以撑起全局。

  亏得赵应禛有勇有谋,多是先行后奏解决外患,不然这仗就不仅是打十年这么苦了。

  还有武林中各门派也是以国难为先,纵使没有功勋仕途可言,也有富商济民,维持安稳。

  而这些大勋贵官爷们却就想这般轻易地掌控庄王?心安理得坐享这一世太平?

  赵应祾轻啧一声,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厌烦。恨不得提着刀冲上去了解了这些朱门臭肉。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他挨过饿、挨过打、受过冻,跟着江湖人喝半两银子不到的粗酒,刀尖上过活。

  他烈着呢。

  除去喜欢庄亲王以外,他对这晋京宫城可谓嗤之以鼻。

  正想到这,他身旁的庄亲王便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低下头来,众人同时叫道,“恭送皇上。”

  赵应禛直起身来,笑着问,“想什么这么入神?”他的手还没有收回来,抚着赵应祾的冠帽,也没说他方才失礼。

  赵应祾吐了吐舌头,继续挂在他另一只手上,“太饿了,哥哥。”

  赵应禛接受了他这个理由,带着他跟众官员一起出了宫。

  赵应祾没想到是,八皇子也蹭上了庄王府的车,同他们一起往「南楼一味凉」去。

  他自己心里来气,想要的不过是和赵应禛独处,次次都有赵应栎跟着,和小时候一样烦人。

  赵应栎对他的心理全然不知。倒是认为自己变得大方,即使亲哥哥同九弟更亲近,他也接受。

  兄友弟恭,多成熟。

  不过对于赵应祾来说,这可远远不够。他自然有他争取的办法。

  上马车时他和赵应禛坐在一侧,两眼一闭做困倦状,倒在赵应禛手臂上点着脑袋。

  其余两人也就没有再继续谈话,车厢里只剩车轮轱辘的声音。

  下车后,赵应栎准备和赵应禛并肩而行。赵应祾便一副坦然模样往赵应栎那边使力,硬生生站到两人中间。

  他拉着赵应禛的手臂,说话时眉眼飞扬,满是活力,倒没有了方才倦懒的模样。赵应栎也只余在一旁应和的份。

  「南楼一味凉」的老板破懂眼色,识得边上那人乃是最近风头正盛、昨日倾京城满都的庄王,也不曾惊慌失了礼数。

  他将三人引入「清风明月」厢房,亲自招待,殷勤又周到。隔了帘子请琴师弹近日小曲,琴声泠泠,词唱昵昵,恰到好处。

  周觅一行人仍落座「四顾山水」,在开餐前各端了杯子以茶代酒敬给赵应禛。

  翰林院高官皆自视甚高,又得皇帝重用,平日里对诸位皇子也只是出于礼仪恭敬,如今对庄王却是发自肺腑敬畏,免不得客套同真心话一起述了半晌。

  赵应祾边喝粥边听他们讲话,时不时跟着在心里点点头。翰林院老学究终是不同,连夸赞都引经据典,含蓄又真诚,还不讨人腻烦。

  然而赵应禛怎么会不懂他们的意思。

  储君之位悬空,翰林院虽历来不站队,但心怀社稷,也会帮着皇帝、各司考察。

  只是他明白自己不过纸上谈兵,实属薄见,纵使能理军,却不见得能治六合。

  何况天下之人传他乃浴血修罗,杀戮之气太重,狠戾凶恶。他虽不在乎这些言论,知晓其所言不实,但他也无法说自己是仁慈圣人,高山仰止。

  他志不在权衡之术,更别去提做出一番佳绩。

  赵应禛撇下话题,由赵应栎帮着劝诸位大人回桌吃饭去了。

  赵应祾趁着间隙喝了半碗粥,这下得空剥个蛋放在赵应禛碗里勺子上,蛋白还烫手着。

  “怎么不自己吃?”赵应禛虽如此问道,却没有把东西还给他,就着勺子三两口吃了。

  赵应祾叼着包子摇头,笑得眉眼俱弯。

  八皇子则秉承食不言的好习惯认真嗦粉。

  用完早膳后,赵应禛先陪赵应祾去了翰林院。

  他们的马车驶在前面,后面跟了一溜,分别时就见众人在站一旁侯着。

  赵应祾倒是完全不受影响,说完道别还眼巴巴地瞧着赵应禛。

  他三哥又受不住地觉得他像是被抛弃又重回身边的断腿小猫,心里比他湿漉漉的眼睛还要软。捏了捏他的后颈,好像顺毛抚摸。

  赵应栎也想学着哥哥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赵应祾却像是没有察觉似的转身接过肖杨手上的拐杖,避开他的接触,拱手行礼送两位兄长离开。

  其他官员也跟着他低头行礼。

  八皇子的手悬在半空无处可放,绕了两圈摆摆手,就当说再会了。

  赵应祾对他的尴尬场面可谓是漠然置之,一颗心两只眼全流连在赵应禛身上,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马车绝尘而去。

  众人往东归门内走,进了院内便各忙各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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