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下河捞鱼吗?”苏凌问。

  “不了, 河里捞得差不多了。”苏刈道。

  两人说话时,三伯娘和二姑一大家子也都收网上岸了。

  他们也是大丰收,足足捞了三百多斤的杂鱼, 三伯娘按人头分到了六十多斤鱼, 加上狗剩的酬劳二十多斤杂鱼,三伯娘家一共八十斤鱼。

  这重量和往年与三伯父一起下河捞鱼收获的差不多。

  三伯娘难得当着众人面夸了下狗剩,狗剩憋着腮帮子脸色挡不住的欢快, 也是脸晒得黑, 只热没红。

  苏刈道,“我打算进城把鱼买了, 你们有打算去卖鱼的吗?”

  如果凑够人数, 也不用浪费钱包牛车了。

  三伯娘原本是打算把鱼腌制做咸鱼过冬的, 现在听苏刈说卖钱, 也有些意动, 或多或少能缓解赋税压力。

  “我的也卖吧。不过我打算卖七十斤,也没多少。”

  苏凌想了想,“那三伯娘,你家的要不就交给我卖了, 回来再给你钱。”

  三伯娘犹豫了下。不是信不过苏凌, 而后怕麻烦人,但也就缓了片刻笑道,“好, 这样我还省了路费, 回来直接上我家吃饭,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嘞。”苏凌爽快道。

  “哎, 凌哥儿, 我家这个, 你带着一起卖了呗。”二姑见状麻溜地插话道。

  苏凌看了眼,那大水桶里挤满了鱼,他道,“二姑你们家这足足有两百多斤吧,你就不担心我昧了钱去。”

  二姑眼尾笑深了,咧嘴笑道,“说什么嘞,二姑家没一个人有耐心愿意卖东西。”

  “我是受不住卖东西磨人,还有你那二姑父和两个哥哥是宁愿天天开工刷油上漆,也不愿意蹲在原地一刻,说闲得慌。”

  “你这样,往返车费我出了,回来二姑掌勺,绝对不输村里成亲吃的宴席。”

  “而且凌哥儿你的口味我都清楚,保管做几个你喜欢的大菜。”

  苏凌一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大厨的承若他还等什么。浑身干劲儿满满。

  “好,二姑放心我,那我就卖。”

  几人一合计,先按秤把自家重量算清,也知道卖东西会根据行情前后价格有波动,不可能一直按照一个价格卖。

  都说让苏凌撒开手卖,回来再拿着一共卖的钱按照斤数分。

  几人各回各家,约定到山下河边二姑家装鱼,然后再叫村里的包车牛车。

  三家动作都很快,很快汇总过秤,二姑家一共二百三十三斤,三伯娘家七十斤,苏凌最多足足三百零五斤。

  鱼刚好用一个大水桶装好,就见大黑赶着自家骡子,从二姑家门口经过,板车上坐着面色紧皱的大黑夫郎。

  大黑见几人都在,还用大水桶装鱼,就知道是要去城里卖鱼的。

  他勒停骡子,朝几人道,“你们是进城卖鱼吧,我这还可以坐三个人,你们这桶也太大了,装三百斤肥猪都没问题。”

  一拍即合,放个大水桶后,位置正好够。

  大黑是个老手,没几下就用绳子把大水桶拴得牢固,还用手摇了摇桶边纹丝不动,即使颠簸的山路也稳得很。

  在一众人热闹期盼中,不一会儿大黑就赶骡子上路了。也许是因为板车上有孕的夫郎在,他一路上赶得很稳,一直看路也没像往常那样闲暇胡扯。

  苏凌点头,说有孕确实要注意动静,时常看大夫把脉才放心。

  “这刚好河里发鱼,你还可以多吃点鱼补补。”

  原本大黑夫郎面色还正常,可一听见鱼,面色立马郁结起来。

  今早起来,他肚子痛的厉害,见一大家子都张罗着去河里捞鱼,他便也一直忍着没说。

  但是中途大黑回来放鱼,发现他疼得缩在地上直冒冷汗,就硬要带着他去城里看大夫。

  他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公婆在身后说他娇气得不行,说都是怀孕就他金贵。说他自己偷懒不去捞鱼就算了,还白白耽误大黑去河里捞鱼。

  他和苏凌不熟,自然不会讲家里鸡毛蒜皮的糟心事,只是勉强笑笑没出声。

  反倒羡慕苏凌和苏刈两个人窝在山上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到城里的时候,正是日中午时。

  苏凌突然想起来他们卖东西返程时间不定,也不好要大黑带着有孕的夫郎久等。但是回去没车又不行。

  大黑看出苏凌的纠结,说自己带夫郎看诊估计要等一会儿,去的是生意极好的回春堂。

  看完诊后苏凌两人还没卖完的话,他就带着夫郎在城里买些入秋过冬的布料,顺便添置些小孩子出生要备的物件。

  如此几人便说定返程的事情,当下得先送鱼桶到菜街上去。

  骡子把鱼桶拉到西街菜市口时,被入口处管摊位的管事拦下了。

  来时三伯娘就说了卖菜要缴纳摊位费,一个摊位三文,凭木牌入菜市摆摊。

  苏凌掏出三文后,那管事朝板车上的鱼桶瞥了眼,“你们来的晚,现在只有最里街角落摊位了。”

  苏凌自小在自家药铺待着,对看人脸色自有一套,这管事时不时瞥鱼桶里的鱼,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苏凌忍了口气,这桶鱼不是他一家的鱼,他现在不是暴脾气的孩子,该长大了。

  他捞出一条鱼道:“官爷,我们这鱼是从山里河水捞出来的,肉正鲜嫩着。”

  那管事随手端起地上接屋檐漏水的木盆,啪哒一声,鱼丢进木盆,溅了那管事一脸的腥味。

  苏凌看着那管事连连吐口水,说道:“你看,这鱼很鲜活的。”

  随后他又掏了两文钱塞进那管事手里,“到时候有人问鱼,麻烦官爷照顾一二。”

  什么官爷,狗屁都不是。

  菜市被城里大家族从官府手里拿下经营管理权,这个管事不过是大家族里打杂的奴仆而已。

  但在人家地盘上不得不低头。

  好在管事也识趣,掂量着手里五文钱,看着木盆里游动的草鱼,笑说没问题。

  一路骡车往里拉的时候,苏凌仔细瞧了下,周围都是卖地里小菜居多,偶尔夹着卤味熟食还有些菌子山货,卖鱼的倒是没有。

  到摊位后,果然是犄角旮旯,两面靠墙,前面几家也是卖小菜的,根本没什么人流量。

  放下鱼桶后,一向乐呵呵的大黑也发愁,这卖的出去吗。

  不过卖东西前最忌讳说这些,大黑说了句鱼很好卖,就拉着自家夫郎走了。

  不管东西好不好卖,卖前都会说吉祥话,算是村里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习惯。

  苏凌守着摊子,吆喝一阵也没人来,于是打算直接去菜市口转转。

  他不放心的一再叮嘱苏刈,杂鱼不论价格一论六文一斤,还再次拿起小秤确认苏刈能不能看秤辨认重量。

  反复确定苏刈一个人守在这里没问题后,他才稍稍放心。

  临走时还不放心道:

  “如果遇到挑三拣四的客人,也别管,问什么答什么,但别减价。人家有心买你的东西才翻来覆去挑找茬儿,就是想挑点毛病杀杀价。”

  “那些买完后还要你再搭上一条小鲫鱼的,一概不应。你只收铜板,不要收碎银子。”

  一来他们这次出门没有带剪银子的夹剪和秤银重量的戥子,当然,他凭手感就能掂量出来几两。

  二来是遇见银子掺假,混了锡铅之类的杂物导致银子成色不足,不仅要称重,还要根据成色来换算银子实际价格。

  苏刈没有什么常识,怕他被骗了。想起上次被贱卖的小鹿,苏凌心里就一阵肉痛。

  “嗯,知道了,你注意看路。”苏刈耐心道。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苏凌去溜达了一圈,在临街口发现一家鱼贩子,摊前有三三两两客人在挑鱼,生意还不错。他凑近听了下价格也是六文。

  但是几个大木盆里的鱼都死气沉沉不新鲜,翻着肚皮鼓着白眼,四周地上血迹混着鱼鳞内脏一片狼藉,苍蝇爬来爬去,看着就下意识皱眉头。

  再看一眼那一身腥味的络腮胡渔夫,瞬间觉得苏刈长得能干三碗饭做梦都能笑醒。

  还是他会买啊,苏凌内心喜滋滋的。

  随后他又去到了菜市口的管事那里,说借木盆里的鱼吆喝下。

  路人看着他端着木盆吆喝倒有些好奇凑近,发现是一条鱼,苏凌趁机说自己摊位在最里面,鱼都很新鲜,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苏凌忙活一通,嗓子吆喝累了,总算有点用,还是有人提着菜篮子说去看看。

  那管事见苏凌会来事,又努力卖鱼,给他那条草鱼足足有四斤重,也不免给苏凌一点好眼色。

  “你先回去吧,等那家馆子来人买,我给你指条路。”

  “好嘞,谢谢。”

  苏凌走到摊子附近的时候,发现有一大娘准备伸手去捞桶里的鱼,他停下脚步想看苏刈怎么处理。

  “哎,怎么还不让捞了?”大娘看着被拦住的手道。

  苏刈道,“你要哪条,我就捉哪条。”

  “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街口那家随便让人挑。”

  苏刈道:“那你去街头那家买。”

  这时他想起苏凌临走的交代,又补充了句:

  “不砍价。”

  “不赠小鱼。”

  远远见那大娘脸色就黑了,作势转身就走,苏凌赶紧走近拉住那大娘。

  “大娘,我哥头一次卖东西,您多担待,但我家鱼是整个菜市口最好的,来我家买准没错。”

  那大娘见苏凌一脸笑意,这哥儿样貌出挑,落落大方的样子也讨喜,心底的气顿时就消了。

  “看我像差那几个钱的样子吗,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然后扫了一脸冷漠的苏刈,误解成了轻视之意,那大娘拉脸哼了声,一口气买了五条鱼。

  付完钱,大娘瞬间清醒了,这哪吃的完?

  还好苏凌道这鱼还可以喂个几天,送人请客都拿得出手。

  大娘这才放心走了。

  苏凌掂量着手里一百文钱,只让苏刈瞧着自己是怎么卖东西的。

  陆陆续续的来了些问鱼的,基本看鱼新鲜也没说什么就买了。

  有苏凌在,卖鱼好像格外顺利,但苏凌却觉得叹气,这样苏刈就学不到东西了。

  期间顶多有一个客人嘀咕着怎么不包剖鱼。

  苏凌避重就轻顺便强调重点。

  ——这鱼不比鱼贩子圈养在鱼塘的鱼,是临时从山里捞出的活鱼,味道很好还干净。

  回家杀鱼也很简单,杀鱼先把鱼头拍晕,再切掉鱼尾,接着剖鱼肚,这样鱼就不会半路醒来挣扎蹦跶得到处甩腥水。

  这些都是苏凌在那个鱼贩子摊前看到的,他自然是不会的。

  等大娘买鱼走后,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细布黄衫的中年妇女,一脸精明模样。

  “嚯,这犄角旮旯还真有鱼。”

  苏凌一听,回头看去,大概猜测这人是管事介绍的那个馆子采买的。

  “对,都是新鲜活鱼。”苏凌道。

  那妇人拢了拢长袖口,手掌搭在水桶边缘,望着桶里密密麻麻几乎不能游动的鱼,水面上时不时冒着鱼泡泡,瞧着确实很鲜活。

  “这鱼怎么卖?”

  “六文一斤。不能挑选,看中哪条就是哪条。”

  “这么贵?人家摊子都是让选的。”

  “都是一个价格,那摊子我也知道,再怎么选也不能从一堆死鱼挑出一条活鱼不是。”

  那妇人见苏凌虽然年轻,但是个知道行情的,只怕得好好磨下嘴皮子了。

  这连天暴雨,鱼塘养的鱼都死了很多,鱼贩子收的鱼都不新鲜,她自然是瞧不上的。

  但是馆子是新开的,暂时又没有那些老牌酒楼有专门供应的鱼贩子。

  要挑一个好的放心的鲜鱼供应关系到馆子生意,所以她宁愿先自己在菜市寻寻零散户,亲自对比挑选最合适的。

  青石城一共三个菜街,南北菜市都逛完了也没发现新鲜的鱼。

  【也就这一家鱼还看得入眼了。】

  她又仔细打量水桶里的鱼,鳞片整齐鱼嘴张着吐泡泡,确实很新鲜,问道:“这是稻花鱼?是稻花鱼的话价格确实还公道。”

  【先看看这小哥儿实不实诚,能不能长期合作。】

  苏凌听笑了,他开门见山戳破妇人的心思,直接道:

  “婶子想必是经常买鱼的,是熟手。你想买我们也是诚心卖鱼。也没有拿‘洗澡鱼’所谓的稻花鱼卖噱头。我说它是野生鱼它就是野生鱼,别跑回去说买的稻花鱼变成了鱼塘的浑鱼,回头再找我麻烦啊。”

  “你也知道从插秧到割稻谷也就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能长几两鱼?我这桶里的鱼除了鲫鱼外,个头都超过了两斤,稻花鱼可没这个重量,鱼小刺又多。”

  “我这不是那些养鱼圈在死鱼塘吃淤泥污草长大的鱼,是山上发大水,把鱼都冲下河里的野生鱼,这口感多嫩多美味不用我多说,你也是知道。”

  那妇人见状只好道,“好,你这哥儿够坦诚,今后有鱼直接拉到我馆子去。”

  苏凌道:“要是有鱼一定去,但山里发大水冲鱼,又不像鱼塘养的鱼时时刻刻都捞得出。”

  “好,我就相信你这是野山河里鱼吧。”那妇人终于点头了。

  确定鱼没问题,自然谈到数量上了。

  原本那妇人只要三斤以上重的鱼,苏凌说如果全包可以从六文降到四文一斤,这期间足足少了五百到七百文的差价。

  妇人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馆子已经囤了些鱼,如果放着万一放死掉就亏大了。

  苏凌支招,“这鱼养个三天没问题,而且你们还可以按照六文钱的市价在门口卖鱼,你们馆子位置肯定好,不愁销路。

  或者还可以搞个小把戏,点几个招牌菜送一条小鱼,或者花了多少银子,可以自己捞一条小鱼,小孩子很喜欢这种把戏,这样不就生意好了。”

  苏凌话虽这么说,却怕零散卖到后面,鱼都挤在水桶里不新鲜了,客流少后更加卖不出去,到时候估计会一拢水三四文卖几斤都有可能。

  再加上还有两个时辰山路要赶,他怕大黑夫郎有孕等着不舒服,天黑赶路大黑也不放心。

  虽然打包卖价格看着低了,但是实际上也不亏。

  那妇人听苏凌一番分析同意了,没多久就叫守在菜市口的帮工推着板车、鱼桶、大秤进来了。

  苏凌不识大秤,出来也只带五十斤的秤砣,不过即不识那大秤也得面上装装。

  自己在心里飞快估了下重总量和之前零散卖出的斤两,最后得出的斤数也相差两三斤,鱼带着水也差不多了这些皮重。

  最后过秤去桶重后,一共整五百斤旺秤,得两千钱。

  加上之前零散做六文一斤卖出的六百文,一共两千六百文。

  按之前三家的斤数来分,三伯娘家得两百九九文,二姑家得九百九十六文,苏凌得一千三百零四文。

  苏凌嘴里嘀嘀咕咕哪家分多少钱,还把铜钱数好用青布分开包着,抬头就见苏刈盯着他手里的铜板看。

  苏凌会意但同时觉得苏刈有些奇怪,他之前都是把钱全交给他保管的。

  他把一千三百文分成两份,在手里掂量了下,两边差不多重,“呐,接着。”

  苏刈从苏凌手心捡了二十文,然后仔仔细细塞进自己胸口处的内口袋里,还拍了拍防止掉了。

  苏凌看的可怜,“剩下的全拿着,你要我又不会不给你。不过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自己存着,之前不是说给我保管嘛。”

  苏刈犹豫道:“存私房钱。”

  大黑还说一次性存私房钱不宜超过二十文。

  至于为什么他没问。

  大黑想说因为一堆钱少个二十文不容易察觉啊。

  像苏刈这么明目张胆说要存私房钱的,真是少见。

  苏凌翻白眼,语气带着道不明的烦闷:

  “有夫郎的那叫存私房钱。”

  “没夫郎的那叫存棺材本。”

  他一方面期待两人进一步,又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烦闷低头。

  苏刈拉过他手腕,又轻轻掰开手心,将另外一半铜板也收走了。

  “又干嘛?”苏凌抬头道。

  苏刈道,“娶夫郎要银子。”

  一句话,苏凌又开心了,哼哼又朝苏刈斜了眼,眼尾都带着得意烂漫的勾子。

  苏刈把木桶水倒了,然后扛在肩膀上,两人朝回走。

  路过熟食摊子的时候,苏凌见那卤蹄筋很地道,淋着辣椒酱料看着软糯劲道,一口咬下去定舌尖生津,吞下定满足又过瘾酣畅。

  苏凌准备掏钱去买,结果苏刈放下肩上的水桶,“我来。”

  卤猪蹄十五文一份,苏刈要了一份,用黄油纸袋装着不会漏油,还可以边走边吃。

  苏凌捧着手接过,一口咬下唔了声,连连点头眼里冒着亮光说好吃,

  “你不要买个吃吗?”

  苏刈摇头。

  苏凌又咬了口对摊主道,“我还要买五个的话能便宜点吗?”

  那摊主是个中年发福但衣着干净的伯娘,她见苏凌是真吃的开心,也没扭捏,直接说可以抹个零头。

  原本七十五文可以七十文卖给苏凌。

  苏凌点头,双手捧着袋子啃猪蹄,眼神示意苏刈付钱。

  苏刈不为所动,直接取走了苏凌手里的猪蹄袋子道,“你自己付钱。”

  苏凌咂巴了下嘴,小气。

  苏刈也没解释。他知道苏凌是想买回去大家晚上分着吃,但是他存的钱只给苏凌花。

  等他们俩往城门口走的时候,正碰上刚置办完东西的大黑夫夫。

  大黑还挺吃惊,说果然自己说生意好就生意好,然后让三人在这里等着,他去牲口行把骡子牵出来。

  大黑这骡子拴在牲口行的马桩上,有专人看管,凭借木牌卡口镶嵌严丝合缝才能进去解开绳子,还得给看守的五文钱。

  与来时的沉闷不一样,回去的大黑夫郎明显脸上笑意多来些,买些给孩子做包裙袄子的布料,还有给孕夫的一些零嘴点心。

  看来身体没什么问题,苏凌也就没提这话头。

  他一路上看着大黑夫郎扶着肚子,脸上时不时露出为人父母的柔和神情,不自觉羡慕起来。

  大黑夫郎打趣道:“你今后也会有的。”

  这话说得苏凌有些耳热,倒是身旁的苏刈仍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像块石头一样杵着。

  和一个孕肚哥儿一起,聊天的话题自然而然扯到了怀孕生孩子的趣事。

  苏凌之前只在医书上看过冰冷不带感情的文字,现在看到大黑夫郎脸上的笑意,才切实感受到父母会为一个新出生的孩子高兴、期盼着。

  回程的时候大黑也不像去时那般紧绷沉闷着,一路上和苏刈隔着栏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骡车赶到村口时,正是家家户户烧饭生烟的时候。

  上午热闹的龙滩河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河面罩着一层水雾,混着山野空气中飘着的农家饭香柴火味儿,又显得热闹了。

  苏凌下车想要给车钱,大黑也直爽高声道不用,说以后多买他家几碗豆腐就行。

  苏凌话刚落音,就见二姑腰间围着白包袱,从侧边灶屋的窗户探出身来,“你们回来还挺早的,我菜都准备好了,下锅也很快了。”

  苏凌道不着急,把买的五只猪蹄叫二姑改刀,等会一起吃。说两人先回去洗个澡去腥味,再下来吃饭。

  一连下了几天暴雨,干柴火都带着湿气,不容易着火。

  幸好三伯娘之前提醒他们在山里捞点松针叶子做引火草,生火也不是很难。

  一锅洗澡水烧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就热了。

  苏凌这回提前带着衣服去了后边侧屋,苏刈提着木桶往浴桶里倒热水,水汽腾升空气中似乎都带着燥热,把苏凌脸都弄红了。

  苏刈也没看苏凌,倒完热水后试了下水温,没看苏凌便直接转身,再带上门出去了。

  苏凌锁门后轻呼了口气,很快脱光进浴桶洗澡,白皙圆润的肩头被水汽蒸的透着浅粉,整个人像个虾子似的在热锅扑腾。

  他这回没刻意压低动静,很快洗完澡就出来了。

  一进堂屋,就见苏刈坐在石阶团蒲上,把手指递小黑嘴边,来来回回逗它玩。

  起先小黑还温顺,黑溜溜的眼睛像个兴奋贪玩的孩子,被苏刈反复逗弄后,脾气也上来了,直接张嘴一口咬住晃来晃去的手指,嗓子还发出低呜警告声。

  “小黑正在长牙齿,咬起来没个轻重。”苏凌嗓子被热气染上软意,听着软糯糯的。

  苏刈回头,目光在他微湿的双鬓和潋滟的桃花眼上顿了片刻,“嗯,不过我一皱眉,小黑就松口,还讨好的舔我手指头。”

  “哦,那行吧。”苏凌想了想又道,“我洗好了。”

  苏刈拍了拍小黑脑袋而后起身,经过苏凌身边的时候被问道,“你是打算用我的洗澡水接着洗?”

  苏凌话一出口,只觉得自己被浴桶热水熏飘了,这么羞耻的话他是怎么问出口的。

  不过苏刈永远有控制气氛的手段,比如这次。

  苏刈道:“节约柴火,下雨天也不容易烧水。”

  “哦,那你快洗吧,估计差不多可以下去吃饭了。”

  “嗯。”

  苏刈转身的时候平静的脸上,嘴角有丝笑意。

  他刚洗完澡出来,就见狗剩屁颠颠跑得满头大汗上山来了,叫他们下去吃饭。

  “狗剩,今天怎么跑得气虚大喘?”苏凌道。

  “今天一共跑了十几躺来回,现在腿还软着,手也麻了,可不累着了。”狗剩插手弯腰道。

  苏凌想着一个孩子抱二十斤重的鱼篓本就吃力,别说还上山来回反复了。

  虽然苏刈给了一鱼篓鱼做报酬,但苏凌知道狗剩懂事,把鱼都上交给家里了,自己手里没钱。

  苏凌掏出十文钱给狗剩,“来,这是给你自己的。”

  哇,狗剩当即感动眼泪汪汪的,但是摆手说不能收。

  “没事,就当之后跑腿费,我不告诉你娘。”

  “你凭自己本事赚钱,来路光明正大不偷不抢,为什么不要。”

  苏凌三两句话就打消了七岁孩子的犹豫,直到下山后狗剩还显得精力过胜,帮着大人在院子搬椅子,往桌子上端菜。

  光是开胃泡菜就摆了一大陶钵,正是这个时节鲜嫩脆口的酸辣仔姜、酸红萝卜皮、萝卜茎梗、嫩豇豆、藠头、还有泡椒,甚至还挖了些雨后笋泡着。

  这些泡菜都是土陶罐泡的,加了些蒜头、嫩花椒、生姜、辣椒、盐、再加两块冰糖;豇豆还提前晒了晒,晒出水份后再泡口感更脆,也不会泡软烂。

  泡菜夹一口,嚼得嘎嘣脆,入口酸辣回味带着脆甜,正是苏凌爱吃的口感。

  “二姑,这太好吃了。”苏凌腮帮子塞满了,百忙中挤出一丝感叹。

  二姑笑道,“你尝尝其他的,试试这鱼肉锅子。现在鱼肉正嫩,汤正浓,你先吃这个,等会儿下小菜后就没汤可喝了。”

  二姑还准备了村里待客必备,也是苏凌上午念叨的酸辣椒炒腊肉。

  不仅如此还做了酸辣爆炒魔芋干、老豆腐烧泥鳅、还有些时令小菜外加二姑家自己做的山野干货。

  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真如过年一般丰盛。二姑还舍得拿碳木烧火炉子,村里人一般可舍不得,只过年招待亲戚用或者上街卖钱。

  二姑笑着道,都是自家有的,又不是花钱买来的,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小炉子底下硬木炭烧得通红,锅里鱼汤也飘着麻辣生花椒正咕咚咕咚冒泡,香气随着白热气四溢。

  暴雨后的山村满是凉爽的湿气,山风一吹来胳膊上还能起上一阵鸡皮,此时在院子里一群人围着木桌吃热锅子,热热闹闹的十分惬意。

  没吃上几口,各个额头开始冒着细汗,嘴巴都吃的通红嗦得爽,一口汤下喉,身心舒爽通体生热,祛除多天体内湿气。

  苏刈重新拿起一个碗,用勺子撇去汤面翻滚的辣椒和野花椒串,将鱼肉挑刺后才将碗放在苏凌面前。

  二姑多年大厨,鱼的刺都处理的很干净,但一些藏在鱼片里的细刺还是有的,所以一旁狗剩吃的时候,三伯娘叫他吃慢点。

  狗剩不能大口吃,总觉得细爵慢咽不得劲儿,嘀咕着吃鱼真麻烦。

  苏凌闻言抬头道:“自己瞅瞅你桌前那堆鱼刺再说。”

  二姑也笑道,“你哪是不喜欢吃鱼,是不喜欢没人给你挑鱼刺吧。”

  二姑家大儿子史丹打趣道,“长大找个媳妇儿,吃饭专门给你挑鱼刺。”

  这话立马遭到二姑挤兑,“还好说孩子,你瞅瞅你们两个多大了,媳妇儿还没个影,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你们两个看看和你们同岁的大黑,人家现在孩子都快生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天天在外面跑,怎么就没引个媳妇儿回来!”

  “就连比你们小的凌哥儿自己都……”二姑话一顿,把那句苏凌自己找个男人回来的话压回嘴里,只得目光瞪着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二儿子史利皮头受不了,急忙转移话头,问苏凌卖鱼可还顺利。

  苏凌笑着说挺顺利的,简单讲了下细节,各家分多少钱都说清楚了。

  三伯娘家鱼少分的钱也最少,得两百九九文,但也是抵四五天小工钱了。她由内而外褶子都散开了,脸上带着笑意直夸苏凌能干。

  三伯娘开口了,其他人也是真心夸赞。这一趟得钱确实比预料多,一桌子人都对苏凌说说笑笑的,众人夹菜动作都慢了些。

  狗剩听着那么多钱,也开心,但是心里更是嘿嘿偷着乐,趁没人注意,抓紧朝那盘卤猪蹄伸筷子。

  本来这盘卤肉就受一桌人欢迎,他手短他娘又不准他站起来夹,只得趁现在大人们注意力转移的时候多夹几快。

  就在他准备夹最后一块的时候,筷子被人夹住轻弹了回来。

  他抬头,看向那遒劲有力的手臂,满脸不乐。

  ——苏刈一个大男人竟然从一个七岁孩子手里夺食!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最后那块卤肉进了苏凌的碗里。

  哼。

  狗剩不爽,埋头就干了两碗饭,多吃几碗,让你们顾着说话吃不饱!

  “哎,这孩子,怎么就只吃饭,不吃菜啊,放心今天饭管饱,锅里多的是。”

  二姑扭头就见狗剩脸都埋碗里去了,惊讶开口道。

  狗剩抬头,看着苏刈嘴角不明的笑意:好气!

  作者有话要说:

  狗剩:苏凌你好好管管你家男人,他竟然丧尽天良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情,他怎么好意思和小孩子抢吃的!

  苏凌:可是他是抢给我吃的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