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 鸡鸣破晓。

  苏刈把灶里的火柴头用滚烫的灶灰埋好,这样火气不灭,可以一直闷着锅里的粥。

  等苏凌早上起来的时候粥刚好软糯温热, 表皮还结着他最喜欢吃的糊糊粥皮。

  接着他把鸡鸭放进水塘竹篱里, 放些青草和麦麸米糠,又给兔子摘了些青草。

  等家里打点好后,天蒙蒙亮, 苏刈准备背着山货下山赶牛车。

  他背着背篓出堂屋时, 余光中看见苏凌房间的门微敞着,也没多想直接出门。

  刚踏出堂屋门槛就见一个纤瘦的身影歪歪扭扭的靠着柱子, 听见他来, 才迷迷糊糊回头嘴角嘟囔道:

  “刈哥早去早回, 山货好卖的。”

  晨光稀薄, 山雾带着湿气在院中浮动。

  苏凌只穿着单薄中衣坐在沾满湿意的草甸上, 按说应该冷的发抖,但是小脸更多是倦怠的睡意,强撑着眼皮送他出门。

  “起这么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苏刈把背篓放在石阶上, 走近弯腰摸了下苏凌袖口, 还带着被窝里的热气。

  苏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带着未醒的软糯嗓音道,“对啊, 一定要的。”

  “嗯, 我会早去早回的。”

  “快回去睡吧,锅里闷了粥。”

  “好的, 我要醒来就能看见刈哥。”

  尚在梦中的苏凌直白的干脆, 没有白日那副别扭利爪, 嚅嗫似奶猫的叫声挠的苏刈心底微痒。

  “嗯。”

  苏凌得了保证,自己抱着柱子摇晃着爬了起来,眼睛这时候都还没彻底睁开。也说不清是梦游还是真有意识。

  苏刈见他手脚还酸软乏力,将人拦腰抱进了房间。

  苏凌闭着眼睛乖乖缩在怀里,直到苏刈跨进门槛的时候,苏凌突然气哼哼捏着拳头打了出去。

  苏刈都做好苏凌突然清醒恼羞捶他的准备,却见苏凌抬手捶向门栓,嘟囔着道:“它坏,哼,还想阻止我找刈哥。”

  苏刈眼疾手快,拦住了苏凌捶门的拳头,不然等苏凌吃痛醒来他和门都要遭殃。

  他心里听得酥麻,低声诱哄道,“没事,你睡吧,我替你打它。”

  苏凌哼哼两声,被放入被子里时,已经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了。

  苏刈盖好被子,盯着睡意温软的脸看了会儿,转身关的时候,看了眼门栓。木拴子受暴雨潮气发涨撑着门框,再开门就容易卡住。

  苏凌迷迷糊糊起床,估计倒腾了会儿才把门打开。

  那睡得红扑扑的脸半睁半眯,摸索着下床到门边却受阻,被着门栓弄的又气又急吧。

  回来的时候再换个新的木栓子。

  苏刈出门的时候反手关上,再叫门里的小黑跳起来拉木栓子锁门。

  哐当落拴后,苏刈还试着推了推,确认关好门后才背着山货赶牛车。

  虽然是大清早,但是做牛车进城卖货的村民还挺多的。

  毕竟是挖山货的季节,钱来的快但是也就这几天时间。

  等天再晴个几天,山里的菌子就干死了。

  村民见苏刈背着菌子,手里还提着装着野兔山鸡的笼子,也打了声招呼,说小伙子手脚麻溜捡得多。

  苏刈点头便当作打招呼了。

  倒是一旁的袁秀才和村里人聊了一路。

  从预测今年赋税变动到青石城里哪家米商粮铺子涨价,全都分析的头头是道。听得村民连声唉叹今年日子怕是不好过。

  一车人都在围着袁秀才诉苦担忧,还说袁秀才有出息,有功名可以免税。

  苏刈坐着像是在静静听着,心里却想的是苏凌坐在石阶上,忍着睡意送他出门的迷糊样子。

  到城里的时候,正是早上闹市开张的时间。

  苏刈给了四文车钱后,便和同车的村民分开走了。

  这次他并没有去上次卖鱼的那个菜市摆摊,而是选择了最靠近繁华市街口的小吃熟食街。

  此时已经有稀稀拉拉的人来这里过早,老板笑着招呼,熟练地开始新一天吆喝买卖。

  这里位置好,摊位费自然比之前的菜市贵些,翻倍要收六文钱。

  苏刈来的早,挨着一家吃牛杂粉的摊子临着岔路口摆着。

  他把菌子一朵朵捡好放入簸箕里,再把背篓倾倒朝路口,方便让路人看到背篓里的菌子。然后再将秤砣子放在另一个簸箕里摆好。

  苏凌昨天把菌子放在后屋檐下,用树叶子盖着,此时绿叶上还有露珠;菌子上带着的泥土也还是湿的,看着颜色鲜嫩得很。

  还没等苏刈把菌子完全挪到簸箕的时候,一旁吃牛杂粉的中年男人就扫了几眼那地上的菌子。

  那人放下筷子道,“小兄弟,这枞树菌怎么卖?”

  “二十五文一斤。”

  那汉子走近瞧了瞧,捡了两朵放鼻尖嗅了下,是新鲜的土味儿,“来三斤。”

  菌子每朵都很嫩,那人也没挑,一把把的往篮子里抓。

  苏刈称重后刨除篮子皮重,刚刚好三斤旺称。

  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两人才意识到问题——一个没带菜篮子,一个没带包东西的荷叶。

  两人正顿住时,一旁卖牛杂的老板拿着荷叶子走过来,解决了燃眉之急。

  那老板见菌子新鲜,也买了两斤。

  大清早连接开了两单生意,苏刈从开始就人气旺起来;周围过早的、提着菜篮子买菜的,见这里有人买也都围了过来。

  这条街都是固定摊位居多,临时摊位费也贵。

  村里人卖山货青菜的自然舍不得在这里摆摊,所以这条街也就只苏刈一家卖山货,别人见他这里有人买,自然都看了过来。

  后面来买的人都有自己提着菜篮子,倒是少了些麻烦。

  到底苏凌和苏刈两人赶集卖菜的经验少,最开始总是会少这忘哪儿,但是总的来说财运不错。

  等街上繁闹时,苏刈的菌子已经卖完了,得五百三十文。

  山鸡和野兔也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买走,反倒没菌子值钱。

  山鸡和野兔一年四季都有,但是野菌子是时令山珍,错过一茬儿就只能等明年。

  年份干旱的情况下菌子生得少,有钱都买不到价格更贵。

  普通家养的鸡五文钱一斤,山鸡十三文,但只有三斤重,得三十六文。

  野兔子倒是一口价定四十五文卖了。手里目前赚了六百一十一文。

  篮子里的秤砣子倒是问的人不少,但是买的人没有几个。

  即使买也是两三串的买,也就十五文钱。

  大家都舍不得浪费钱买这种奢侈的小零嘴。

  苏刈守着这堆秤砣子,原以他的耐心这“蹲点”守摊算不得什么。

  但是他记挂着自己对苏凌的承诺,要早点回去,苏凌想一醒来就看见他。

  这时,一架漂亮的马车从街口路过,马车里下来一位丫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那丫鬟没看地上的秤砣子,反倒是盯着苏刈一阵打量。

  苏刈没理人也没抬头看,他不是故意忽视,只是真没放入眼里。

  这样子放旁人眼里要么是自视清高目中无人,要么就是木讷老实得过头了。

  “这人还真是有些奇怪。”那丫鬟小声嘀咕着,而后大声道,“你这秤砣子怎么卖的?”

  “六文钱一串。”苏刈这才抬头看了买主一眼。

  “三串的话十五文。”

  那丫鬟捏着手里鼓鼓的钱袋子,瞅了苏刈一眼,“瞧不起谁?我们小姐多的是银子。”

  她说完后,又侧身朝微微掀开一角车帘的小姐眨眨眼,继续朝苏刈问道:

  “你家是哪的?家里有几口人?多大年岁了?”

  苏刈看了她一眼道,“你买不买?”

  “脾气还真冷,我家小姐全包了。”那丫鬟颐指气使道,“这下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苏刈眼皮子都没掀开看她一眼,低头默数着串数。

  丫鬟见苏刈不理她,瞬间上脸色,斜眉叉腰手指苏刈道:

  “不过是个区区乡巴佬,不是看你皮相生的好,谁愿意花大几百文买这么贵的小零嘴。”

  这时,从街口赌坊门里出来三五成群的男人,为首的身着绸缎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样。一群人眼底挂着黑眼袋,狗腿子一样围着那公子哥儿。

  那公子哥儿道,“那不是钱小姐的贴身丫鬟吗,难不成钱小姐又看上那个卖山货的小白脸了?”

  那丫鬟叉腰呵斥着那个卖山货的,而对方却理都不理,看着确实有趣。

  “走,我倒是瞧瞧,本公子还比不上一个卖山货的乡巴佬了。”

  一个狗腿子急忙拍马屁道,“就是,钱小姐喜欢养小白脸,可就是对公子您的追求熟视无睹,我看摆明就是不给您面子,少爷哪能被一个乡巴佬比下去。”

  另一个却仔细听着,苏刈看了一眼:“这小白脸皮相身材比少爷好,咱们要从长计议。”

  一个个蠢货发言听得那少爷气得直将人踹倒,指着另外一个人问道:

  “一帮蠢货,你新来的,好生看着点你主子我是如何威风的。”

  另外一个人都愣住了,那纨绔以为是被自己气势震慑到了,咧嘴大摇大摆走去。

  那人惊讶愣住,是因为看到苏刈那张熟悉的面孔和不远处坐在面馆前摆字画的袁秀才。

  史贤芝给纨绔公子道,“那卖山货的不过山野蛮人,还是个低贱的奴隶,自是不配给公子提鞋的。”

  说完见赵公子嗤之以鼻又笑得鄙视,他故意捂着肚子道,“公子,我突然肚子疼,先去方便下。”

  那赵公子也没察觉什么,骂了一句上不了道的狗东西就放史贤芝走了。

  史贤芝灰溜溜地佝着身子捂面逃走,但这一切都看在不远处袁秀才的眼里。

  袁秀才乍眼见到史贤芝跟在纨绔弟子赵公子后面,还有些吃惊。

  这赵公子是城里大家族赵家独子,府上的产业涉及赌场、冶铁、药铺等。他本人是出了名的霸道纨绔子弟。

  史贤兰嘴里说自己哥哥进城赚钱,就是给人在赌坊里当打手?

  但此时他来不及多想,只得草草收摊盯着苏刈那边情况。

  那赵公子真是蛮横欺压人,一脚踩碎了簸箕里的秤砣子,鲜红的果汁四溅,惊得那丫鬟尖叫大喊。

  “叫你家小姐看看,她看中的小白脸在本少爷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赵公子还踩着一串好的秤砣子狠狠地碾碎,看着似定在原地的苏刈道:“不过是个低贱的奴隶,也敢和我争。”

  “赵公子,你太蛮不讲理了!我家小姐是不会看中你的!”

  丫鬟说了两句后回头看马车里小姐的反应。

  那小姐看着站在原地被欺辱的人没有一丝反抗,有些失望。

  一个摇头放下车帘,那丫鬟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丫鬟把手里的钱袋子丢在苏刈脚下,“捡好,我家小姐赔你的。”

  而后那丫鬟瞪了眼赵公子转身就走了。

  苏刈弯腰准备捡地上的钱袋子,一只黑靴子踩着钱袋子的红缨络,头顶还传来嬉笑声。

  苏刈抬头慢慢看向那个打手。

  “瞅什么,不过是个奴隶而已。”

  那打手贪婪地踩着洒出来的铜钱碎银子,而后把钱袋子捡起来朝赵公子讨好一笑,在其他人眼红中塞进了自己兜里。

  这群人见这样挑衅侮辱,苏刈还是一声不吭,多少显得没意思。

  那赵公子见钱家小姐的马车走了,朝苏刈轻蔑扫了一眼,“不过是个木讷呆傻的奴隶,如何与本公子比。”

  周围狗腿子连声点头哈腰,一顿马屁拍的赵公子神清气爽,带着众人大摇大摆去酒楼过早。

  苏刈看着那群人走后,在旁边摊位老板的叹息声中,弯腰把打翻的簸箕背篓扶正。

  地上秤砣子的红汁像是开在腐烂街口的繁花,还有一些侥幸逃脱的果子和绿叶撒在上面,红花绿果看着诡异的赏心悦目。

  苏刈盯着那滩鲜红的汁水看了会儿,安静的眼神中有一丝冷漠与厌恶。

  他抿着薄唇蹲下,从地上果子残渣中,捡起一颗颗散落的果子,放在手心如捧着宝贝。

  原本苏凌用湿布就着井水把秤砣子擦洗的很干净,此时果子在地上滚了一遭沾满了泥。

  他捡起来在袖口擦了擦,放进嘴里,还是甜的,是阿凌喜欢的味道。

  他背起背篓,朝那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旁袁秀才看完了全程,见苏刈没有反抗硬碰硬才缓了口气。

  不说平民对上贵族那也是杀了就杀了,更何况苏刈还有个奴隶身份。

  在自己没有实力前,唯有韬光养晦才能今后翻盘。

  他见苏刈背着背篓走了,想跟上去开导下,告诉他在青石城碰见赵家人要远远绕开。

  苏刈长腿有力走路很快,此时街上人正多,他跟上有些吃力。

  等绕过几个走货郎挑着的扁担,他已经远远落后苏刈一大截了。

  正当他想快点走的时候,只听前面马蹄嘶鸣,扑通哐当乱声响起,重物滚地,而后人仰马翻痛骂声一片。

  袁秀才走进一看,原来是李家的马突然受惊,马车撞到了大摇大摆走路的赵公子。

  两边一顿慌乱躲避中,又撞翻街道旁挑货郎的胭脂水粉和相邻卖糕点果子的小摊子。

  人群中都在看热闹,幸好苏刈也停下了,袁秀才才有时间追上。

  李家和赵家产业有重合竞争的部分,名下都有药材铺子。

  两家也都是青石城大家族,平日面上走动来往,私下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不过看着赵公子捂着屁股一脸吃痛发怒,带着打手拦住李家马车不让走的样子,势必要撕破脸。

  马车里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大红绸缎金手镯,比赵公子看着还夸张。

  “呵呵,我当是李家大公子,原来不过是养在外面的妾生子。”赵公子道。

  那李小公子气得跳脚,怒骂道,“原来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怎么就没撞死得了。”

  两伙人就这么打起来了,最后还是李家大公子赶到才制止了闹剧升级。

  李大公子代表李家道歉后,赵公子才不情不愿凶恶瞪了李小公子一眼,转身进了酒楼。

  街道看热闹的散了后,街边被撞翻摊子的摊主才敢捡地上砸落的东西。

  那个摊主苍白头发上了年纪,一弯腰扯得手脚颤颤巍巍的,一脸干瘪苦相,看得袁秀才心生怜悯。

  而苏刈却在一旁把背篓放在地上,一脸冷漠好像没有看到老人的不易,糕点滚在他脚边都没弯腰捡下。

  起早贪黑守着摊子不赚钱还砸了这些,苏刈看到这些不会物伤其类吗?

  村里人都说苏刈面冷心热,他亲眼见识才知道真是心肠冷硬,惯会人前装好人。

  不一会儿,赵公子一行人从酒楼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路过地摊子前,还踩碎了袁秀才脚边的糕点,几人又嘻嘻哈哈朝一条巷弄走去。

  袁秀才忍下愤怒,帮老人捡完摊子后,抬头去找苏刈,发现人不见了。

  他没思考多久,着急拍手,坏了,苏刈定是跟着赵公子一伙人去了。

  他答应过苏凌不能让苏刈吃亏的,这种以卵击石的莽撞他要怎么阻止才好。

  袁秀才忧心忡忡地顺着那小条巷子走去,小巷子幽深破败,两边高墙都爬满青苔,看着人迹罕至。

  他们是从这里走过的吗?

  袁秀才拐了个弯,看到从高墙内伸出的槐树枝桠上挂着背篓。

  他眉心抽动,心里飘过不好的揣测。

  突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巷子深处捂着脖子,一脸惊恐跑出来。

  那人看见袁秀才伸开血手,像是求救似的嘴角吐着血泡,喉咙似割破,艰难地发出古怪诡异的咕噜声。

  袁秀才吓得脸色瞬间失血苍白,一直读圣贤书的袁秀才哪见过这般场面,瞬间吓到失语颤栗。

  他两耳空鸣,只听巷子深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看清来人后他眼睛不可思议瞬间睁大。

  怎么会是苏刈?

  他还是一脸冷漠,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就连那双手也是干净的。

  眼看着苏刈走近那人,袁秀才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拦在了苏刈面前。

  没等他逼出一句话,他背后哐当一声,人砸倒在地上。

  他回头看,那人见到苏刈身影一口气没扯上来,活活被吓得死不瞑目。他再看苏刈的眼神多了些恐惧。

  苏刈抬起眼皮扫了嘴皮发白颤抖的袁秀才,而后看向地上那断气的男人。

  他弯腰从那男人裤兜里掏出钱袋子,把碎银子取出,再丢了那带着香气脂粉的钱袋子。

  又将这地上的人拖入后巷子里,他返回时,袁秀才还怔在原地。

  看到他来后,袁秀才似反应过来,猛然弯腰扶墙呕吐。

  苏刈没管他,飞上槐树枝把背篓取下,然后朝巷子外走去。

  “站住!”袁秀才面色苍白大喊道。

  草菅人命就这样跑了?他们虽然不讲理,但不至于罪该万死。你这样做就是把苏凌陷入危险中!

  不过这些话他憋在口中吐不出来,只得摇摇晃晃跟在苏刈身后。

  他定要回村告诉苏凌,他朝夕相对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他这样一路跟在苏刈身后,才发现苏刈的可怕。

  他杀了几个人后还若无其事的在街上买东西,还去了城里最繁华的糕点铺子,提了一包金桂栗子糕。

  最后上了回村的牛车,两人同坐一辆车,苏刈仍是一脸平静。

  他遇见村里脸熟的人,他还会点头打招呼。

  袁秀才一路都在打量苏刈,越琢磨越可怕,同时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胆气。

  他一定要质问苏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苏刈下车后,他喊住了人。

  苏刈果然跟着他走了,心里还是虚的,怕他杀人的事情暴露吧。

  两人来到龙滩河上游,确定周围没人后,袁秀才怒气质问道:

  “苏刈,你竟然敢杀人,你知不知道那是鲜活的人命!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赵公子,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赵家独子!就连钱家千金都不堪其扰又没办法!万一事情暴露,苏凌身为你的主子,他也难逃一死!”

  面对袁秀才的怒气冲冲,苏刈只淡淡道,“你喜欢阿凌。”

  袁秀才气势顿收,捏着拳头悔恨道,“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表明心意,看着苏凌现在被你哄骗。”

  “村里人人说你不善言辞却肯干老实,我甚至想苏凌这辈子选择你,我也认了,只要他幸福开心就好。

  可是现在,我才看到,一切不过是你处心积虑造就的假象。”

  “街头李家马车受惊冲撞赵公子,是不是你弄的?”

  接着袁秀才又肯定道:“你故意制造李赵两家矛盾,赵公子的死到时候自然而然推到李家公子身上。”

  “你冷漠毫无人性的悲悯,看到摊贩老人腿脚不便也不帮忙捡,你就是冷血性子,怎么会有村人评价你是个热心肠!”

  “苏凌说你性子沉闷,像个木头呆子,还不放心你一个人赶集市,你倒是把他骗得团团转。”

  苏刈静静看着袁秀才一条条质问批判,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唯独说到苏凌,他才开口。

  “我从来没想过骗阿凌。”

  袁秀才激愤到苍白的脸色带着血气:

  “你没骗他?你一开始就摸清楚苏凌的性子,知道装傻示弱故意显得自己嘴笨木讷,就是故意让苏凌放下戒备,好激起他的善良他的心软。

  让他觉得你不仅是一个没有危险的人,还是口舌笨拙需要他看着护着的人。”

  “你趁着苏凌放下戒备,开始默默展示你的包容和本事,大小事务你一律包办,让失去亲人庇佑的苏凌在孤立无援中,渐渐习惯依赖你。”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段故事。”

  “古代高僧元晓,他在名山高岳之间求佛问法,有一次于日暮之后,野宿于荒冢之地。夜半梦醒,口干舌燥,伸手从身边的洞穴里掬水而饮之。他从来没有喝过这样清冽、冰冷而甘甜的水。他又睡着了,早晨醒来,曙光照耀着夜里饮水的地方,没想到,那竟是髑髅里的积水。元晓一阵恶心,他呕吐了。”

  袁秀才说完看透一切似的冷笑道:“一代高僧尚且如此,待苏凌从丧失亲人的痛苦中清醒过来,待他看清你狡诈冷漠杀人如麻的真面目,你说苏凌还会信任依赖你吗?”

  “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身份,但是在青石城在五溪村,百姓淳朴哪个手里敢沾鲜血,听见杀人犯都吓得夜不能寐,苏凌只会怕你不可能接受你。”

  袁秀才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苏刈仍然面色平静。

  他像是一团看不清摸不着的黑夜雾气,到底怎么样才能激怒他?

  袁秀才越想越觉得这人可怕,来路不明心狠手辣心思深沉,绝不能把苏凌至于险地。

  “别想趁虚而入,妄图默默付出打动苏凌。我与他青梅竹马,自是最了解他。你自以为施舍同情和默默陪伴能破开苏凌防备,殊不知这些恰恰是苏凌最厌恶的。”

  “昨天,我以为你是他的良配甘愿退出,但现在我绝不会让给你了。”

  袁秀才说到这里,见苏刈才有点反应,抬眼看向了他。

  原来他也有危机感,看来苏凌对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袁秀才这般想着,就听道一句毫无感情的话。

  苏刈道,“读书人话都这么多吗?”

  他又看了看日头,“长话短说。”

  袁秀才被说的一噎,又不甘心慢慢道:

  “你只是认识他一个多月,而我和他从小长大,我知道他曾经的点点滴滴,你知道他喜欢做什么吗,你知道他喜欢看什么话本吗?你都不知道!”

  “我认识他比你长,我们多年情谊不是你一个月就能胜过的。”

  苏刈看了他一眼,似因为袁秀才话太多,难得他面色有些不悦。

  “你说那么多,就没想过阿凌为什么去牙行买人回村拒亲?他当时那处境,如果对你有半分意思怎么会去牙行买人?”

  “一个哥儿买个男人回村意味着什么,他会不知道?”

  “我和你不同,你从来没走近苏凌身边过,而我是他亲自挑选的。”

  “你说因为我对阿凌好他才接受我。那过去的十八年,苏凌给过你对他好的机会吗,给过你越界试探的机会吗?”

  一连串的话把袁秀才砸得嘴角失去血色,最后苏刈的反问更是让他面色僵白。

  他不是没有试探过,好比上次送话本,苏凌总是能轻飘飘化解,无意间拒绝他的试探靠近。

  “苏凌不是因为谁对他好就会喜欢谁,而是他喜欢谁才允许谁靠近。”

  最后苏刈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你们认识了十八年,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会陪伴他一生。”

  袁秀才被说地愣住了,但飞快回神又不服气道:

  “原来人真不可貌相,明明能说会道,却在苏凌面前装口笨木讷,把自己装成一个老实人来获取苏凌的信任!”

  苏刈闻言想了下,认真道:“这样吗?谢谢你。”

  “我要回去了,出门前答应阿凌说要早去早回。”

  袁秀才见状准备拦住苏刈,苏刈眼神一凛,面色冷硬道,“还有事?”

  袁秀才道:“你就不怕我向官府告发你?”

  “你可以试试看。”

  苏刈说完就走了。

  刚才袁秀才的话点醒了他,他偶尔也奇怪,为什么有时候对苏凌会变得慌张嘴笨。

  他原以为最开始是怕说错话惹苏凌讨厌,让他生气。

  现在根据袁秀才的分析,可能一开始他就不自觉嘴笨,好让阿凌放下浑身的尖刺。

  毕竟最开始阿凌对他还是有几分戒心的。

  至于袁秀才说的其他话,苏刈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苏凌。

  爱耍小脾气却又善良大方,娇气却又能吃苦。

  每天炒菜放点辣椒就能让他从早上开心到晚上。

  爱别扭嘴里很少有一句真话,却次次被他看得脸红耳热。

  苏凌是这般的好,他爱屋及乌,自然愿意对苏凌周围人多点热情。

  作者有话要说:

  袁秀才:你心性狡诈,故意装傻充愣卖可怜……啊吧啊吧一千字后……

  苏刈一脸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袁秀才:???

  高僧元晓的故事来自于《丰饶之海》(第一卷 ):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