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刈在家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木匣子。

  苏凌闷闷不乐地坐在石阶上, 问他匣子里装的是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遮遮掩掩也不开口。多问了两句还又羞又急眼。

  苏刈只安慰道钱丢了还可以赚,偷钱的人他也保证抓出来。

  苏凌听见他这样信誓旦旦保证, 脸色又变得很奇怪, 最后捂着脸只给苏刈留一双通红的耳廓。

  这是气急了?

  苏刈见状更加仔细的在院里院外排查,但天色暗了下来,也没找出什么结果。

  晚上苏凌吃饭的时候都显得心不在焉的, 吃完后也不在院子里散步逗狗直接睡了。

  第二天苏刈一早起来做好饭后, 又接着找。

  已经连续晴了几天,进出院子的小路铺上了鹅卵石, 人踩上去也留不下脚印。

  山路上的脚印驳杂也难以区分有用的信息。

  院外没有线索, 苏刈说去苏凌房间里找找。

  苏凌有些不好意思让苏刈在自己房里翻来翻去, 他索性直接开窗把房间照得敞亮, 心里那点拘束也就消散了。

  他还趁着苏刈找的时候把柜子里的被子、秋冬衣物都抱出去晾晒, 忙里忙外故意造了些动静,这样显得苏刈在他房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苏刈有些无奈,苏凌这番翻动把本就隐蔽难寻的痕迹怕是都抹除了。

  不过他看着苏凌忙着晒被子不再想丢的木匣子,倒也让他在一旁走进走出找些事做。

  苏刈最后找了一番没找到线索, 想来小偷直接进屋抱着床柜上的木匣子就溜了。

  他们当时都在竹林里扯史青云的事情, 连小黑也在林子里,根本没注意到院子里什么时候溜进了小贼。

  看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只有晚上再挨家挨户排查下了。

  木柜里半新不旧的冬棉被, 看着很松软, 一看便是旧冬被特意加了新棉花,再让窜乡弹棉花的手艺人翻新弹了下。

  整整齐齐塞在柜子里, 一打开还有一股潮味儿。

  苏凌张开手臂还不能抱全, 看着接近二十斤重。

  “我来吧。”苏刈走近, 轻而易举得把棉被取出,结果就在木柜底部发现有个暗柜。

  暗柜严丝合缝嵌入木柜背部,仅凭手感摸去也是光滑一片,木柜又放在角落光线暗淡处一般人也难以察觉。

  但苏刈对这些木匠活计,尤其这种小机关暗格颇有心得,取出冬被的时候就发现了。

  他把被子抱出院子里,苏凌已经从屋里拖出四个靠背椅子围拢成圈,苏刈把被子铺在椅子上,这样被子也尽可能都被晒着阳光。

  两颗桂花树之间拴的麻绳上挂了一排秋冬衣物,但苏凌衣物多还没挂完呢,外加苏刈房间的被褥也还没拿出来晒。

  不过晾衣架做起来也简单。苏刈把六根木棍三三绑在一起,然后棍头岔开呈三角摆在院子,在中间加上一根竹竿,一个方便的晾衣架就好了。

  苏凌拿起麻布擦洗竹竿,想着下次进城要给苏刈添些冬被褥了。

  苏凌这样想这的时候,苏刈看了过来,开口道:“阿凌,我刚刚在衣柜下发现一个暗格。”是不是阿凌自己放进去的忘记了,或者是之前别人放的。

  苏凌看懂苏刈眼神,面色有些惊讶,将麻布放在一旁手都没洗就跑进屋子去了。

  他之前和苏刈刚来这里的第一晚也翻过柜子,只找到些生活基本用品,找了些换洗的衣物后就没继续翻了。

  大热天更加不会翻柜子底下的冬被,以至于现在才发现柜子底下还有个暗格。

  苏凌手摸着暗格,神色愣愣迟迟没有打开,也许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也许里面还有他阿父私藏的宝贵东西。

  他心里一酸,又想起了阿父。

  苏刈摸了下他脑袋,他抬头看了眼苏刈,抬手慢慢移开了暗格的扣痕。

  暗格里面是一个木匣子,匣子外面的锁还上了两把。

  苏凌摸着两把精致的虎头小锁,越发对匣子里面的东西好奇了。

  里面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他阿父的手札书信?是关于他从未见过亲娘的,还是阿父其他的一些秘密?

  不过这两把小锁怎么打开?柜子里又没有钥匙,用一把斧头劈开木匣子苏凌又舍不得。

  这时苏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堂屋里拿来一根铁丝,对着小锁孔摆弄了下,咔嚓一声锁就开了。

  苏凌惊讶看着一脸平静的苏刈,然后打开盒盖子,里面竟然是六锭五十两的大银子,银子旁还有一本卷边发毛的册子。

  苏凌翻开册子,看清内容后捧着册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这是他阿父的手札,一字一句都在剖析他内心的想法。

  他阿父不了解他,他又何尝了解他阿父?

  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他阿父,愚忠,一直被亲戚蒙蔽哄骗钱财的老好人。

  ——人到中年,才不得不相信,自小都活在亲人的厌恶中。

  我问心无愧,儿时对娘亲的承诺一直在践行,只是这些年细细回想来忽视了小凌。

  忙着赚钱,本以为给孩子家人衣食无忧的生活就足够,却一直来忽视了孩子的内心想法,导致小凌长大后也不如小时候亲近自己。

  常年忙碌下刻意忽视的一些东西,在偶尔漫长夜里会不自觉展开细想。

  为什么娘待他不同,即使他努力赚钱孝敬也得不到一个笑脸,或许娘真的是厌恶他的,甚至厌恶他生的孩子。

  小时候苏凌给他说他娘拿着菜刀比在苏凌的脖子上,他那时只当他娘嫌弃小孩子吵闹,一直哄劝不听才吓唬孩子。

  在村里孩子都养得糙,没事动不动用铁火钳、竹竿子打人,用人贩子吓唬哭闹不听话的孩子都是家常便饭。

  他当时药铺生意刚起步忙得焦头烂额,回家听到苏凌怯生生的告状也没当回事。

  后面仔细想想,苏凌就是从那件事情后便不再和他交心,还喜欢和他顶嘴。

  苏凌幼时他忽视孩子想法,眨眼间孩子已经长到十五岁,他想弥补又不知道从何做起。

  只得悄悄给苏凌存些嫁妆,一年存一百两。

  药铺明面上的账做了些手脚,官府每次收税看到流水少得可怜,在规定的赋税外只能额外抽取少量油水。

  衙役每次都没给他好脸色看,嫌弃他卖便宜药材没盈利,还警告他不能卖价过低扰乱秩序。

  这三百两银子就是这么偷偷做阴阳账存下来的,以至于苏凌都不知道账面真实流水。

  苏凌看到这里心里五味杂陈,儿时对阿父的埋怨早就随着年纪增长消逝不见,知道心疼阿父的辛苦不易。

  他又往后翻了下,里面记载着这些年他私人开支人情往来。

  苏凌粗略计算了下,用在史香莲和大伯姑姑家的,差不多有近四百多两。

  一想到现在那几个亲戚的嘴脸,苏凌气得心口突突跳,只想拿着账本和他们一笔笔的算清对峙。

  但是他又翻了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我的一生似是在赎罪,注定要花一些银子买一个投胎的机会。

  看到这里,苏凌心里泛酸,原来他阿父并非没有察觉到家人的厌恶,只是在被厌弃中仍旧渴望亲人的看重。

  渴望亲人的执念一遍遍给他催眠,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苏凌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堵了一口气,他深深呼出,将酸涩几欲落泪的冲动压下心底。

  他轻轻合上册子,摸着封面边缘。这次就听阿父的吧,不然总说自己喜欢和他对着干。

  明明时日不到两个月,他现在却能尊重阿父的选择了。他心里的戾气尖刺早就被苏刈潜移默化抚平,不再一点就炸急急吼吼为保护自己竖起一身尖刺。

  他将银锭子取出,木匣子角落还躺着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东西。

  苏凌打开,是一枚女式简朴的木镯子,还有一枚银子打的长命锁。

  那木镯子上刻着的纹路模糊,像是被人不断摩挲造成的,细看纹路还可辨认是莲花纹路。

  “这木镯子应是我娘的,成亲的时候据说史香莲反对,家里条件应该不太好。”苏凌低声捧着木镯子,抚摸着纹路像是感受素未谋面的娘亲。

  苏刈摇头,“这木镯子应该是你阿父亲手做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木镯子抛的手工很差,而且莲花纹路也很粗糙,像是刚学的新手做工。”

  苏凌一眼朝苏刈看去,满含怒气。苏刈眉心一跳心领神会,补充道,“但是每一笔都看得出来做工人心意,你爹娘感情很好。”

  苏凌懒得理苏刈,又拿着长命锁看了下,上面雕着踏云麒麟瑞兽,还刻着无忧无虑四个字。

  银制的长命锁可以杀毒,小孩子喜欢含在嘴里倒也没事,还具有安五脏、安心神、止惊悸、除邪气的作用。

  苏刈这回学乖了,摸了下鼻子道,“伯父很花心思。这长命锁还可以一代代传下去。”

  苏凌瞪了苏刈一眼,“没逼你说话。”

  他把东西又一样样小心包好,放进木匣子,最后还把三百两银子也放入再合上暗格。

  一下子看到他阿父的手札、他娘亲的遗物还有阿父给他留的三百两嫁妆,苏凌此时内心像是发胀的果子,甜到发酸。

  逝者已矣,他会好好过日子,让泉下双亲安心。

  希望阿父来世能投个好胎,家人和睦。

  苏凌叹了口气,将衣柜轻轻合上,手还扶着木柜边缘,他问,“人会有来世吗?”

  苏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苏凌听笑了,心底彻底释怀,他都有读心术还能预见归途,可不是无奇不有?

  他阿父来世一定有个温暖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