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 两人便来到村长家中说两人成亲的事情。

  虽然两人双亲不在,也没有像村里人成亲要走三书六礼,但婚书登册却是一定要的。

  两人第一次来村长院子那回, 还是苏凌张着一身利刺, 带着苏刈来认山头的,那时,院子里坐着一些族老在议事。

  现出场景大差不差, 一个个老头皆是眉头紧闭满是焦头烂额。

  唯一不同的是, 这次是苏刈带着苏凌走到院子里。

  苏刈道,“村长, 现在方便打扰吗。”

  村长坐在八仙桌上位, 嘴里咬着旱烟杆连胡子都打结没心思梳理。闻言看向院子口, 他把桌上的文书册子合上, 才道, “什么事?”

  苏凌正犹豫怎么开口,就听苏刈道,“我们要成亲了,来村长处报备。”

  苏凌胸口像揣了只兔子, 还想着自己用什么语气说显得比较矜持。他纠结一路的话, 就被苏刈这么脱口而出。

  有时候还是羡慕他那八风不动的脸色。

  村长也盯着苏刈看,然后看了眼眉含羞带臊的苏凌,淡淡点头, “好。”

  啧, 他还记得苏凌第一次带人来这院子,那架势咄咄逼人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刺上一针。他又上下扫了苏凌一眼, 现在这副样子到有点新夫郎娇羞内敛的样子了。

  “三书六礼呢?”村长对苏刈道。

  苏凌连忙插嘴:“不需要。”

  村长瞪了苏凌一眼, 看把他急的。还没成亲, 胳膊肘就拐得厉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替他撑场子。

  “流程都不对,瞎闹着过家家?”老祖宗流下的东西这些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苏刈从胸口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给了村长。

  村长见状脸色才好点。

  绛红封面上祥云浪花打底,下有游鱼上有飞雁,烫金小篆印刷着“婚契”二字。

  他翻开册子,雪纸墨字,字迹遒劲有力,笔锋转折锐利不失润泽,一笔一划写的十分用心,是很漂亮的手写小楷。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1]

  村长道,“不错。”

  然后瞥了眼频频探头一脸好奇的苏凌,他道,“凌哥儿,脸红这毛病怎么治?”

  “村长是喝酒容易上脸还是冷风一吹就脸红?”

  村长眯眼摇头笑看了下苏凌,然后拿着婚书进了屋子。

  苏凌这才知道自己被村长打趣了,顿时脸热起来。

  他确实以为来村长这里登记就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还要婚书。

  他听着村长念叨了一长串,此时只记得一句白头之约。

  他听村长念着婚契内容,心里下意识一慌,像是下雨天屋檐积水哗啦一声溢满了院子,又像是一封晦涩的鸾笺被村长抓了个正着,公布示众。

  苏刈这个木头,平日看起来钝葫芦嘴,心里倒是弯弯想的多。只是这些话,他第一次从村长口中听到,多少有些遗憾。

  不一会儿村长出来了,把婚书递向了苏刈,却被苏凌出手截胡了。

  苏凌低头翻开,眼里透着欢喜亮光,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好了,去官府媒氏那里登记备案,你俩这亲事便生效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啊?”

  苏凌乐滋滋道,“刈哥说修房子后办酒。”

  村长哦了声,“那得大几个月,到来年了。”

  苏凌急了,“不,一个月后!”

  村长嗯了声,看了苏凌一眼,像是在说,没看出来你这么恨嫁。

  “走走走,别妨碍我这里公事。”村长摆手赶人。

  村长见两人走后,又坐回八仙桌旁,叹了口气道,“终于有件好事情了。”

  其他族老倒是很吃惊,没想到苏凌还真给自己买个丈夫回来了。

  村长得意捏着胡子,“还是我看人识看面准,第一次见他俩,就知道能成。”

  “终于可以喝口喜酒了。”

  其他族老泼冷水道,“还是想想怎么筹集赋税,总不能看着族人卖儿卖女。族里新充的公田,从史青云家收回来的田怎么卖,卖给哪家,其他族人意见,都需要考量。”

  村长立马唉声叹气,翻开桌上的文书册子,皱眉蹙忧起来

  另一边,两人出村长家后,便赶着马车进城里。

  那马在水河湾里吃几天野草,肚子也不拉稀了,对苏凌也亲近不少。

  栗色鬃毛像摸了油发亮,背脊、马肚上的经脉像浮雕似的,在阳光下显得顺滑油亮,看起来十分雄壮威武。

  两人先是来到青石城媒氏处,这里是专门负责登记婚事的衙门口。

  苏刈把人从车辕上扶下。从看守管事处领了个坠着木牌的锁扣,然后把马车栓在一旁的马柱上锁,后面再凭木牌缴费取马。

  也许是临近秋税截止日期,衙门口排着登记婚契的长队,放眼看去多是男人与哥儿的组合多。

  苏凌叫苏刈排着队,自己先去衙门主簿那里把苏刈的奴籍取消。到时候婚书过官府后,苏刈的户籍便随着他落在五溪村。

  苏凌一心想尽快成亲,少缴纳赋税。

  但是衙门铁了心的收刮,他也是没办法。最后不仅缴纳了一两奴隶税还花了三两手续费才消了奴隶籍。

  最后那小吏问苏凌隔壁媒氏处是不是排长队,那小吏见自己主簿不在,叹了口气道:

  “今年政策变了,想尽快成亲躲适龄未婚五算人口税的,算盘要落空了。这临时赶日子的,上面规定都要缴纳。”

  没等苏凌吃惊,就听旁边缴纳赋税一队中起了哄闹。

  原来一人缴纳赋税时,发现自己要比规定的数额多缴纳一百文。

  那小吏见苏凌听得一脸疑惑,好心解释道,“今年不同以往,这叫折色火耗,这多收的一百文便是补足碎银熔断的损耗。”

  今年规定只能用钱缴纳赋税,换做往年用粮食缴纳,还有更热闹的。

  百姓把缴纳的粮食倒入斛中,一斛十斗刚倒满垒尖儿,一旁小吏便迅猛一脚,尖儿撒在地上。百姓敢怒不敢言,又只得重新倒些粮食垒好尖儿。

  这一招淋尖踢斛,是往常衙门小吏必会招数。平日练习便约三五人一起踢树干,看谁踢得树不动而落叶多为胜。

  这小吏做不来这些,便被打发到没外快的户籍变更处。

  苏凌听完,心中生怒气但又同刚才哄闹的人一般,最后无可奈何还积了一肚子火气。

  苏凌出了户籍处,又跨了几个门槛回栏来到媒氏处,此时苏刈也快排到了。

  看到苏刈心中暗团立马驱散了,他看着苏刈快排到了,笑道还挺快的。

  苏刈道“刚才前面人得知成亲还得缴纳今年的适龄未婚五算,都吵起来了,最后都不欢而散。”

  苏凌不理解道,“不成亲还得缴纳啊。”

  “是,不过他们争论的是女方的适龄未婚税,是女方承担还是男方承担。”

  苏凌看着前面空空没几对,“那也不能散这么多吧。”

  苏刈道,“一开始只两对争吵,吵着两边男女各站一对,后面演变成一整队的男人和女人哥儿争辩了。”

  苏凌啊了声,“那刈哥你怎么看?”

  苏刈道,“一边站着看。”

  苏凌没忍住笑了,他刈哥现在讲笑话,比最开冷尬的笑话多少有些进步,但也不多。

  原来是女方觉得今日登记成亲了,便是男方家的人,人口税由男方出。

  男方觉得吃亏不同意,这样一来成亲费用又高了。还不如再添些银子娶个更好的。

  就这样原本就是临时凑一起的,男女双方因为这赋税闹得不欢而散,倒是便宜后面排队的苏刈,进度快了不少。

  原本要花一个时辰排队的,现在不到一炷香便解决了。

  苏凌看着婚书里粘着官府印刷的契约,摸着印鉴红戳子,嘴角裂开,他戳苏刈肩膀,“什么感觉?”

  苏刈牵着他手道,“你说带我去吃酒楼的,要不今天?”

  苏凌欢喜点头,还是把马栓在原地,两人直奔酒楼。

  “你还没说什么感觉。”苏凌念念不忘追问道。

  苏刈捉住那不安分挠他手心的手指,“再问就亲你了。”

  苏凌还认真看了下四周,发下街上人来人往,失望低头,而后仰头一脸迫切道,“那回家亲。”

  热烈直白毫不掩饰,苏刈看得笑了,心里似融化一般想将人揣在胸口。

  苏刈揉揉苏凌脑袋,心想,他可能也需要一个鸡蛋敷乌青了。

  两人在酒楼大点特点一顿,足足花了三两银子。

  但是苏凌却吃的不得劲儿。

  两人没吃几口就打包出酒楼了。

  苏凌还在想明明以前,他最喜欢这家酒楼的口味,现在却食之无味。

  苏刈见他郁闷,说回家他再重新烧下,苏凌听后才眉头重展雀跃。

  一眼望去红灯笼大喜字,街角口还聚着一排算命先生。

  两人报生辰八字算了个良辰吉日,然后苏刈买了一对绑着红绸的大雁。

  他见街上有的哥儿还带花敷粉,再看苏凌一身素净,问苏凌要买吗。

  苏凌被问的直哆嗦,直说苏刈的品味太怪异了。

  苏刈没解释,他觉得苏凌就是最好看的。只是见别人有,下意识问问苏凌。

  两人又买了些菜添了些零嘴糕点,然后再买些酒肉提给蔡老头请他修屋子,接着赶马车便回村了。

  两人回到村里,河边有两三个浣衣的妇人。

  她们听见马车动静下意识寻声望去,见苏刈手里提着一对大雁,再看苏凌神色,便知道两人好事将近,纷纷道喜。

  苏凌笑着应道,还说到时候要麻烦人来帮厨子。

  几人纷纷说好,倒是一旁隔一丈远的袁晶翠沉着个脸。

  她把衣服放在水里石块上,搥衣服时水溅得老远,大多打在那几个说笑妇人的脸上。

  “哎,晶翠,你把衣服拧下水再搥嘛,水溅得到处都是,这又不是夏天打在身上湿冷湿冷的。”

  袁晶翠斜眼横道,“没看我隔这么宽的地方?你怕水自己不会隔远点?”

  那人正准备说什么,一旁人拉了她示意别和这个疯子扯。

  那人一脸怒气正准备爆发,扭头却见袁晶翠一脸怨毒地看着马车方向。

  只见苏凌两人欢欢喜喜卸了马车,提着东西往史厨子家走去。

  几人悄声道,“这是眼红人家走的亲近了,眼馋人家过的好。”

  又几人点头随声附和,说报应。

  袁晶翠见几人交头接耳,自然知道她们在说她。

  以前她也没少和这几人一起洗衣服的时候嘀嘀咕咕,她把棒槌狠狠砸了下石头,大声道,“你们嘀咕什么!”

  那几人原本就窝着火,见越忍让袁晶翠越神气,还真以为怕她了。

  就在她们想撸起袖子吵的时候,村口又响起嗒嗒的马蹄声。

  几人寻声望去,是城里富贵人家的马车,就连赶车的小厮都穿的精神合身。

  马车盖上嵌着几颗华珠垂着璎珞结一闪一闪的,车厢木窗雕花精巧华丽,轿帘子上印着烫金浮雕的“李”。看着便是一派贵气。

  “李府?”一人出声辨出那轿帘上的标识。

  前几日袁晶翠的女儿不是给李府老爷做妾,难道就是这个李府?

  算算日子,今天刚好是三天。难道入了老爷眼,一个妾还能走回门礼了?

  几人心里嘀咕,一旁袁晶翠早就丢了木槌,脸上褶子都笑眯成线了,

  还在河里照了照脸,湿手理了理鬓前的枯糙碎发。

  她这几天一直担心女儿过的好不好,在李府有没有受欺负。虽然知道为妾不能回门,但她还是惦记着日子。心不在焉就晃到村口河边洗衣服,只要有过路车声,就忍不住扭头看一眼。

  果然这一盼就给她盼来了。

  “我兰兰就是蕙质兰心,这才几天就得老爷欢心,今天回门了。”

  “时来运转,谁都有喝凉水塞牙的时候,指不定哪天自己就栽跟头了。”

  说完还白了眼旁人。

  她没敢多耽误,赶紧小跑几步,笑脸迎到了村口。

  赶车的小厮见前面站着一个村妇,忙勒停了马,扬着鞭子没好气道,“不怕死吗?拦在前面!”

  他早就听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刚进村子便被拦住。他就不信还敢收李府的过路费。

  “还不赶紧让开,李府岂是你一介村妇能得罪的!”

  袁晶翠连忙拾掇了下衣角,赔笑脸道,“哎呀误会啦,都是一家人,我这是专程迎到村口指路来的。”

  小厮一听这么说,收了点怒气。目光上下打量着袁晶翠,见人定定拘束站在原地,脸都笑僵了。

  这时轿帘掀开,露出一把玉骨扇而后是一双修长白皙的男人手。

  小厮见袁晶翠盯着轿帘看,回头见他公子出来了。

  “公子,这人说是专程来接的。”

  “诶,”袁晶翠连忙朝出来的李公子点头,虽然疑惑自己女儿是嫁给李老爷为妾,怎么回门乘轿的是个年轻公子。

  她一脸堆笑,往轿子里望,可惜轿帘落下遮住了视线。她道,“我是史贤兰她娘,老远见你们便迎来了。”

  李公子折扇噗嗤一声打开,对人眼笑。但他身边的小厮横目对袁晶翠道,“史贤兰是谁,你怕拦错车了。”

  袁晶翠愣了下,忙摆手道,“没错没错,我女儿就是嫁到你们李府的。”

  小厮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公子,见他笑着没反应,顿时回头道:

  “我家老爷这月纳了二十房妾,谁知道你说的哪个。”

  袁晶翠一听笑意凝滞。

  李户果然是大户人家,这纳妾像是买丫鬟似的,一个二十两,这不得……袁晶翠想到这里,脑海闷雷迟响,心里立即慌了。

  二十个啊,那她女儿该怎么办呐。

  小厮见她在原地痴傻定着,也没有要让的意思,便问:“你认识村里苏凌家吗?”

  袁晶翠回神,心里似打翻了陈年醋坛还有些扭曲出毒意,但她脸上忙道:“认识认识,我是她亲伯娘。”

  “不知道李公子找苏凌什么事情。”她试探道。

  一旁小厮喝止出声,“什么人也敢打听公子的事情!”

  袁晶翠讪讪,低头道自己可以在前面带路。

  这时候又一人声由远及近传来了。

  “袁晶翠,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凌哥儿的亲人?人活着还争一口气,你可真不要脸。”

  袁晶翠回头见史厨子来了,心里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嘴,考虑到女儿颜面,她只得把头压得更低,转身走了。

  她一转身余光见三伯娘和小厮攀谈起来,没忍住嘀咕着:苏凌那个贱蹄子要成亲了还在外招蜂引蝶,怕是从前旧相好找来了。

  结果人家李公子耳朵灵,出声低咳了声。他旁边的小厮立马会意,大声对着袁晶翠道,“我家公子是要请苏凌先生做管事的。”

  小厮见背影心虚佝偻起来,他开口鄙夷道,“娘都这样粗鄙,想来养的女儿也上不得台面,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痴想。”

  那小厮嘴也毒,还盯着袁晶翠匆忙背影道:“娶妻不贤毁三代。”

  李公子哎了声,慢悠悠说了声:“选夫不好毁一生。”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袁晶翠,原本忍怒含怨低头走着,抬头已是红了眼,挺着肩膀快步朝河边走去。

  李公子道,“看来此人和苏凌不合。”

  三伯娘接嘴道,“狼心狗肺,黑心肠,村子没人和她和气。”

  李公子笑道,然后给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会意立马给三伯娘掏了一些碎银子。

  小厮道,“大娘,能给我们多说说苏凌的事情吗?”

  三伯娘眉眼一冷,回绝道,“如果你们是正事,诚心找他商量他会认真考虑,如果你们想以势欺人,那也得看看他男人答不答应。”

  那小厮见一个村妇好大的口气,正准备发火却被李公子拦住了。

  李公子笑得有些玩味儿道:“他已经成亲了?”

  三伯娘见人一副吊儿郎当倚在轿门上,看着就花花肠子纨绔样,她冷着脸转身就走了。

  她可得提醒下苏凌,这李公子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哥儿在这种男人手下做事难免出瓜葛。

  “哎,大娘,别走啊,咱可不兴以貌取人,可别转身在苏凌背后说我坏话啊。”李公子伸手道。

  三伯娘瞅都没瞅他,直冲冲就走了。

  一旁小厮无奈还懊恼,“公子,咱们就是说别演过头了,招不来人雇主问题很大啊。”

  李公子收了笑意,咬牙收扇垂在小厮脑袋上,“就你话多。”

  小厮抱着脑袋,苦口婆心道,“还有,您偏爱已婚少男少女,但注意拿捏分寸……”

  那小厮没说完,就被李公子从背后踹下马车。

  李公子跳下马车,拂了拂衣衫手腕一转折扇利落打开,“不就是个哥儿,兔子不吃窝边草。”

  两人栓了马车,在小厮一路问人下,慢慢进了村子。

  乡野间小路众多,时而视野开阔阡陌横斜,时而屋前瓦后岔开几条小路。两人弯弯绕绕不知道跨了多少个沟渠后,还没找到山上的路。

  最后小厮见一个院子里聚满了人,哭哭啼啼的好不热闹,两人便也凑前看看。

  只见地上跪着一个衣衫满是补丁的妇人,旁边一个小女孩儿头上还插了根稻草。

  周围人脸色都不好看,纷纷望着一个杏色长衫做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

  “秀才,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求求你看在平时草儿也叫你哥哥的份上,你就同意记挂税田了吧。”

  “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草儿被卖吗,秀才,你是我们族里唯一有大出息的,只有你有能力,一定要救救我们一家子啊。”

  袁秀才脸色沉着,站在地上看着掩面哭泣的女人,一双倒八蹙眉便是天生的穷苦寡薄相。

  “现在衙门查得严,一旦被追查举报,我前途尽毁,婶娘也不能要我拿前途开玩笑。”他神色坚定道。

  袁秀才又道,“这件事情族里也不会置之不理,族长定会找到两全法。”

  话头一踢,担子又落到了一旁袁得水肩膀上。

  这时,袁得水道,“族里确实不能不管,但族里公产确实紧张,秀才,你看这样行不行,从这月里的补贴扣一两银子出来,补给几户做税额。”

  袁得水这话一出,周围族老见袁秀才脸色不好,立马道,“哪能行,读书最是耗费银子,举全族之力供出一个秀才,宁愿苦了大家,绝不会委屈读书人。”

  两人这话说的,袁秀才眉头皱起,脸皮下的烦闷快蹦出面上。

  这不就是在说平时族里资助他,需要他时袖手旁观吗。

  但记挂田税,关系前途,他绝不会同意。

  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

  这时,袁得水猛然咳嗽起来,像是身体十分虚弱一般。

  周围人连忙搀扶着他,问怎么了。

  袁得水罢手,“没事,前几日一直请城里米铺管事吃饭,酒被灌多了。”

  众人一听米铺子管事,立马焦急道,“族长,米价已经跌至一文钱一斤,这是真的吗?”

  袁得水一脸无力点头,“不过,我求了那管事几天,人家终于同意涨了一文,还要是好米。”

  你们卖不卖米,自己看着办吧,实在不想卖,我们也学着史家那边筹备卖公田。”

  袁得水说完又咳嗽起来。这时地上的倒八眉妇人连声感谢袁得水,说自己卖,再不卖米价更低了。

  还说要不是族长,还卖不到两文钱。

  周围村民一听,纷纷动摇了,摇头叹气只得卖。然后还对袁得水感恩戴德,说有族老忙前忙后,才不至于沦落卖公田卖儿女的下场。

  就在这时,一村民一脸喜色跑来,忙对人群大喊道,“谁家要卖米的,快去村长家院子,苏凌要买米了!”

  周围人一听急忙问,“什么价格?”

  “按照秋收前的市价,糙米三文一斤!”

  有人一脸惊喜连忙赶去村长院子,也有人质疑买这么多干什么。

  袁得水沉脸道,“他买这么多米干什么,难道是趁困境囤米赚大家的辛苦钱?”

  袁秀才道,“族长怕是想岔了,他这可是高于市价买米,这是给村里情面救急。”

  其他人也纷纷道,“对啊,苏凌就是和他爹一样好心肠嘛。”

  还有妇人道,“之前看苏刈手里提了对大雁,估计是两人要成亲了,要买这么多米估计也是要办酒席的。”

  大伙儿顿时喜笑颜开,说苏凌这亲成的真是时候,还说两人如何般配如何感情要好。

  唯独地上跪着的妇人一脸不安。她抬头看着黑脸的袁得水,紧紧捂住自己衣兜。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起身的时候兜里的碎银子反而掉了出来。

  哐当亮白碎银子撒地,周围顿时消声了。

  ——“你不是有钱嘛。”

  “哪你刚才这副做派,是故意逼秀才的?”

  周围人议论纷纷,但是秀才早已魂不附体,落寞转身走了。

  一旁看热闹的小厮悄悄道村里也弯弯绕绕多。

  李公子用扇子打了下他肩膀,“你要是再顶撞你公子,便把你放到庄子里,好好被人磨锉一番,才知道现在差事难得。”

  这族长怕是早就和城里米铺管事勾结好了。还一环扣一环煽动族人心甘情愿低价卖米,还顺便收买人心。

  只是现在被苏凌一杆子阴差阳错搅乱了。

  苏凌两人回家的时候经过村长院子,听见族里在讨论赋税米价还有卖族田,便停在原地过了下脑子。

  村子里因为米价低完税困难的,倒是有不少人家。他之前没动心思买,一时没有契机而是没有由头。

  此时他和苏刈成亲正好需要米;再说他也想感谢村民帮他出头拦了地痞。不管真心假意,此时买了米总不欠人情了。

  于是他和苏刈说了打算,苏刈由他做,便给村长说了买米打算。

  村长虽是欢喜松了重担,但也担心有村民趁价好都纷纷来卖。

  按照村里办酒席经验,一般大锅架着高蒸笼可蒸一百斤米,连着蒸七八锅米就足够了。

  即使平时吃不饱的汉子,酒席一顿吃个两三斤米后,想再吃一碗肚皮也不答应。

  村长担心米买多了,浪费钱。

  苏凌却不在意,三文一斤收五千斤也只要十五两。这虽然是一年农户赚的钱,但对于苏凌来说也还行,并不吃力。

  算村里家家好收成,一家做十二亩水田,一亩高产两百斤共两千四百斤。还得自留一千斤至一千五百斤为来年口粮,所以能卖的也没多少。

  而且农户人更喜欢存粮食,如果不是手头实在紧吧缺钱,是不会开粮仓卖米。

  他给村长说有多少收多少,只是到时候估计得借村长家粮仓存着,他家还没修粮仓。

  村长笑得合不拢嘴,说直接开族里粮仓存万把斤都没问题。

  苏凌听得冒汗,那倒也不至于。

  买米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

  还有人不信传话,亲自跑到村长家里来问,见苏凌还在便松了口气。

  得知确实按照三文钱买,连声感谢又气喘吁吁跑回家扛米来。

  生怕自己晚一步来,苏凌米买够了,自己家的卖不出去。

  不一会儿,村长家院子就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像是看庙会一般,只是各个神色焦急像是怕轮不到自己。

  最后得知有多少收多少,心头石头才落地,才敢确定今年秋税有着落了。

  有村长主持,乱着的人群很快好队。

  族老抬出桌椅坐镇帮忙登记入册。

  最后苏凌两人就只用站在一旁看着过称看记账。

  每个村民走时都对两人说了声感谢,还祝两人新婚大吉喜结良缘。

  苏凌回笑都有些僵脸了,像是提前体验一把成亲当天迎宾客的滋味。

  幸好今天进城带的碎银子铜钱够,不然村民说的热切,他也不好意思泼冷水明天结清。

  也有村民问两人什么时候办酒,说那天定来帮忙。

  得知两人打算盖房子再办酒,一众妇人男人都满脸笑意激动,说他们钱没有力气倒是一大把,到时候都来帮工。

  苏凌听着也很开心,说那时候一定请大家来帮忙。

  “公子,你说同是一个村的,人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小厮见自家公子没回他,扭头一看自己公子盯着那哥儿看痴了。

  他忙低声提醒道,“公子!你盯着别人看不怕周围村民打你啊。”

  小厮瘪嘴,“公子莫又是起了心思。”

  李公子道,“我只是打量这位候选管事,是否品性端正样貌资质。”

  “而且,咱们候选管事旁边的男人,公子我才更感兴趣。”

  公子莫不是玩腻了,开始断袖分桃了吧。

  李公子瞧着小厮眼神啧了声,回头就见苏刈正目光锋锐的看着他。

  李公子收扇抱拳朝人遥遥相敬,不过换来的是苏意淡薄的无视。

  没等小厮骂苏刈大胆,李公子就道,“找块干净的石头,咱们估计得等到天黑。”

  李公子说天黑,果真天黑后院子才完事。

  院子里人散了后,又留下十几位汉子把米扛入粮仓,众人举着火把一路吆喝好不热闹。

  等一切彻底忙完后,苏凌两人才算清一共花出去九两三百三十文。买了三千一百一十斤米。

  苏凌刚走出院子,就见李公子起身走了过来。

  李公子道明来意后,苏凌有些吃惊。

  苏凌也注意到这人从中午等到现在天黑。来人诚意十足更加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等到现在不到家坐下细谈,那也说不过去。

  夜明星稀,村子里安静下来偶尔犬吠相闻,家家户户亮起的灯油,在暗夜雾霭中晕开暖色氤氲,像是冬夜亮起的通红小柿子。

  几人到小院子后,只闻得扑鼻的桂香,屋子坐落在林前本是清寂,但等来归人,院子瞬间热闹起来。

  鸡圈里归笼的鸡堆挤在角落,闻声抬头咕咕声叫;马棚里,马打着响鼻甩着尾巴,黑夜里都掩盖不住那发亮的大眼睛。

  小黑更是呜咽出声尾巴摇的欢快,见到陌生人来只是顿了下脚步,没等苏凌出声便乖乖趴一边了。

  夜色下小黑身形看不清,只显得高壮臃肿肥大。李公子瞥一眼没看清,想定睛看时,小黑已经混在黑暗角落里了。

  “这狗倒是有些不同。”李公子道。

  苏凌道,“李公子好眼力,这狗是黑野猪和狼杂交出来的。”

  ……

  李公子见苏凌这样说便没多问了。

  堂屋点了油灯,黄豆光一跳跳的扩大光圈,待挑芯后黄光大盛,驱散桌子上的黯淡至四角。

  刚好在城里买了些零嘴糕点,此时拿出来招待人、自己填填肚子正合适。

  苏凌给两人倒了杯水,“就着水吃点零嘴填肚子吧。”

  一旁站着的小厮见苏凌如此不客气,有些不悦,却被李公子拦住了。

  李公子对苏凌道,“我们济世堂你是熟悉的,坐镇的张大夫也与你相熟,可有兴趣来做采购管事?”

  济世堂,苏凌是熟悉的。

  在青石城的药铺里有一定竞争力,背后更是靠着李家进货销路完全不愁。

  李公子本人手下更是经营诸多铺子,衣食住行到胭脂水粉样样涉及。

  “为什么找我?”

  换做平常人得这么一份宝贵差事,早就喜形于色再明里暗里,打探月钱待遇了。但是苏凌却格外沉得住气。

  李公子不禁在心里多看中苏凌一分。

  他一个下午在院外等人时,没少观察苏凌与人打交道原则,也听了不少村民说苏凌在村里的事迹。

  倒是个气性坦率直爽的人。

  李公子道,“互惠双赢,你懂医理识药材、更熟知药铺运转开支,需要施展身手的地方,而我济世堂树大根深,也恰好需要一位管事。”

  苏凌摇头,“你没说全。”

  李公子被苏凌看得眼皮跳了下,他不信一个十八九岁的哥儿能懂他所想的。

  但是苏凌的眼光像是看透他心中盘算,让他无所遁形。

  苏凌当然知道他心里所想,刚才落座的时候便刻意碰了下衣襟。

  他准备说什么,此时听到了一声咕咕肚子叫声。

  他摸摸肚子以为是自己叫的,又听咕咕一声,他闻声抬头,发现李公子开扇掩面有些尴尬。

  苏凌道,“乡野只有粗茶淡饭招待,不知道李公子吃不吃得惯。”

  李公子还没摸清苏凌态度,当然要留下来吃,点头道麻烦了。

  苏凌道,“不麻烦,你们谁烧火谁洗碗?”

  李公子和小厮面面相觑,最后两项都落在了小厮身上。

  小厮没忍住嘀咕,这样的管事真的行吗。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

  李公子反而觉得抗压能力强。今后面对李府其他人责压能坚持自己选择,他迫切需要这样的人才。

  小厮觉得自己家公子定是疯了。

  怎么就非这个苏凌不可了。

  做菜的时候,李公子坐一旁一番少爷做派。

  拿着扇子悠闲自在地欣赏着苏刈手里的刀工。苏凌抓住他一直盯着苏刈,疑惑嘀咕一声,叫他来剥蒜头。

  李公子脸色一滞,也只得把袍子掀起扎在腰间,挽起袖子蹲在地上剥蒜头。

  苏凌以为李公子不会,但没成想剥起来十分利索,比他动作还快。

  苏凌夸了他一声,剥得不错。

  一旁苏刈听见却回头看了一眼。接过苏凌递来的蒜头,一刀拍的粉碎,连一点碎末汁都没溅出来。

  李公子觉得后脖子发冷,起身离苏凌远了点。最后干脆蹲在灶后,散散背后的冷意。

  李公子没忍住探出头,锅里烧鹅肉已经有青红辣椒还干辣椒了。

  但苏凌开口要苏刈就说好,还放了一勺油辣椒。

  一顿饭吃完后,李公子觉得第二天自己屁股辣得没救了。

  吃完饭后,李公子决定坦诚说出原因,不然还真搞不定苏凌。

  他道:“我和家里闹了矛盾,手里其他铺子被收回了。

  济世堂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铺子,被之前管事把持贪污进项,收益一直不好。

  加上城里赵家新开了一家铺子,抢走了济世堂大部分生意。”

  苏凌道:“所以你另辟蹊径,把客人群体盯在妇人哥儿身上。这个群体一般就医忌讳难以对男大夫言明。

  普通百姓往往宁愿熬着也不买药就医,而我刚好可以缓解这个尴尬。

  你打算把我打造为城里唯一哥儿大夫的身份,吸引更多的哥儿和女人来济世堂。”

  苏凌说的这个,正是李公子所想。

  城里小姐贵妇看病有住府大夫,但往往也难以启齿真正需求。

  青石城大夫世家医术传男不传女和哥儿,但是苏凌跟着他父亲学了个皮毛。仅仅这样也足够装点门面了。

  李公子见苏凌想的明白透彻,认为他是一个有事业心的,然后还说自己现在多惨。

  家里老爹一口气纳了二十个妾,正想废除他这个唯一嫡子,外面还有很多私生子虎视眈眈。

  他娘早早被他爹气死,他现在只能守着娘遗留的铺子过日子,唯一心愿便是把济世堂重振辉煌。

  苏凌听完,只幽幽道:“打工人的不幸,便是从心疼老板开始。”

  李公子神色讪讪,准做再劝说,苏凌却说他要忙着成婚,没时间去城里做事。

  苏凌这么说,李公子便也不好打扰小两口了,说让苏凌考虑下自己改日再来。

  两人下山,苏凌给他递了个灯笼。

  李公子看着这个灯笼骨架有些熟悉,倒是一旁的小厮道这就是城里卖的正俏的新款。就连钱府老宅都用了这种骨架。

  李公子心想这苏刈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乡野人。

  苏凌送走两人,刚转身就被苏刈抱住了。

  “阿凌。”

  苏凌突然被抱了下,不明所以,但是头靠在苏刈胸膛上,抬头啄了下颚,“怎么了?”

  苏刈松开他,“想去就去。”

  这回轮到苏凌扑在人身上了,他闷闷道,“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成亲。”

  他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苏刈。

  而且成亲后人家都说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虽然他现在就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苏刈身上。

  他抱着苏刈扑在他身上,脑袋不停蹭人胸口处,一脸郁闷。

  最后还是苏刈捧着他脸亲了下,才喜笑颜开。

  苏凌抬头啄了下苏刈勾着的唇角,眼里亮亮的,“白天在城里欠的。”

  苏刈摩挲着他鬓角,眼里似繁星万千令人迷失,苏凌看得痴了,他道,“刈哥你闭眼。”

  苏刈一笑乖乖闭眼,只觉得山风在唇边吹过浮起凉意。

  片刻后,他背脊一颤,唇瓣扫过一片湿意,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舔他的唇角。

  那温软湿润的一小截,寻着本能笨拙又小心翼翼地试探,轻扫后舔着、吮吸着,缓缓朝里凑近又忽的退缩出来。

  苏刈呼吸一滞,双手用力握住了细腰。他准备睁眼却被带着凉意细滑的手指紧紧捂住了。

  下一刻,那小截温软,他尝到了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崽!男人有什么好,搞钱才是最快乐!!

  苏凌哼哼:你又不是我,当然体会不到我的快乐。

  「1」来自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