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苏凌这一搅合, 原本肃然悲愤的气氛顿时变味儿。大婶大娘们纷纷像是在人群中抢鸡蛋似的,逮着一个男人就问是否婚配。

  一个萝卜一个坑,下手晚了就没了。

  这些男人可都比街边杵着不动的强不少, 起码是个有良心的。

  人群中大婶们的神情分外有感染力, 看到身边的男人笑得合不拢嘴,随着眼神上下打量还时不时点头交头接耳。

  要不是她们视线落在男人身上,旁人还以为这是在家禽街口挑开年新猪崽呢。

  ……

  这边, 苏凌见人都没跟过来才松了口气。他扭头拉着苏刈等人把那王八男人赶回他家里。

  几人到程家门口的时候, 商队的人像是接到风声,已经提前在门口等着。

  那程管事看到商队的人, 青紫灰败的脸上顿时激动地冒着油光, 仰着脖子扯着脑袋, 像是雪耻路上的缩头屈辱。

  “老板, 您定要为我做主啊!”

  “我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下苏凌的手, 就把我手打断了!”

  “把我绑着乌龟游街示众,完全没把咱们商队人放在眼里啊!”

  苏凌啧了声,小声对苏刈嘀咕着,“下颚脱臼了, 这会儿说话倒利索了。”

  “看到主人还忍不住叫唤几声。”

  苏刈听着不语, 嘴角浅笑作回应。

  他神色镇定,苏凌只扫一眼便觉得安心。

  听说商队老板年轻时也是练家子,走南闯北一身武艺, 不会硬碰硬吧?

  那老板感受到苏凌的打量, 朝他微笑。

  苏凌浑身一哆嗦没忍住贴着苏刈胳膊倾斜。这也不怪他啊, 任谁看到一个三百斤的大野猪朝自己咧嘴微笑都慎得慌。

  那老板没说话,身边的小厮开腔了,“程五,德行有亏贪污受贿,老板已经把你从商队开除了。”

  这话落在程管事的耳朵里,无异于当面甩下斩立决的红牌子,他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老板……”

  不过他话音还没吼出来,门里接二连三出来四五个女人。各个娇弱一脸惊慌害怕,围着程管事捏着手绢簌簌流泪。

  正当苏凌皱眉时,片刻间,那些纤细柔肢的女人们动了。

  她们齐齐用手绢擦擦眼泪,然后像是排练有序一般地把手绢别在胸间缝隙,四个女人一人抬一只手或脚,像抬着死猪一样,把人抬回门里了。

  “放手,你们这些贱人!”

  “反天了,老子是你们男人!”

  “对老子大不敬,老子要把你们再卖回勾栏院!”

  门缝传来一个娇媚厌恶的女声,“狗屁男人,你现在是个废人,又不能再给咱们姐妹赚钱花,你以为还会伺候你?”

  “不花钱还想白嫖我们姐妹,死老**!恶心死人了。”

  “姐妹们,咱这回是回楼里潇洒还是找下家……”

  门缝里的姑娘放肆洒脱的笑声和程管事怒骂呻-吟交织断断续续传出来。

  门口静悄悄的,灰白的石阶吸收着沉默的气息与门内的肆意。

  两方人都没出声,像是已经预见了程管事余生的惨状。

  片刻后,商队老板拱手对蔡老板等人打招呼,说管理下属不当让人受惊了。

  蔡老头道:“受惊的是我们长山帮新帮主夫郎,老朽可不敢擅自作主。”

  那老板再看向苏凌,视线又落在一旁苏刈身上,眼睛锐光一闪,而后对苏凌道受罪了。

  苏凌见好就收,“这和贵商队无关,只是我个人与程五的恩怨,倒是老板心胸宽广特意赶来,让我受宠若惊。”

  那老板微笑,一脸络腮胡子显得更宽更瘆人,苏凌笑意顿时有些僵硬显得龇牙假笑。

  好在那老板接着看向苏刈,他道,“新帮主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恭喜蔡老板觅得大材,什么时候交接大典鄙人定亲自到场祝贺。”

  苏刈平静对视不语,一旁蔡老头打哈哈,“还早还早,到时候定通知孙老板。”

  孙老板点头,然后带着身边几个小厮便走了。

  黎总管此时心里,没由来的心慌害怕。他们老板好像和蔡老板很熟稔。

  如果苏凌男人知道他私下挑拨小动作,他定没好果子吃。

  黎总管这样想着,走时再和苏凌笑着道歉,一众点头哈腰后才带着药材老板们走了。

  苏凌看着人都走了,才好奇问苏刈,“刈哥,你什么时候是长山帮帮主了?”

  苏刈摇头,“我和阿凌同样疑惑。”

  苏凌看向蔡老头,长哦了声,“原来是蔡师傅临时起意单方面让位啊。”

  “我这不是为你好?没个身份敢在城里随便走?”

  苏凌嗯嗯点头,“我当然知道蔡叔好意啦,那现在刈哥再单方面向蔡叔让出帮主位置。”

  “你当我帮主位置是白菜,说不要就不要,还是你怕苏刈身居高位早三暮四。你一个哥儿可以搞事业,苏刈就只能搞后勤,你别太不讲理了。”

  苏凌看着难得着急的蔡老头,顿了片刻才笑道:“蔡老头,你别仗着自己老了,就毫不讲理胡搅蛮缠,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你不好插手抢人吧。”

  蔡老头又被苏凌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得差点破功。他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现在务农就是暴殄天物。”

  苏凌认真了,还较起劲儿了,“刈哥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谁也管不着。”

  苏刈看着他开口道:“我想做的事就是围着阿凌。”

  李公子哎哟啧声,“你们两个看得我都想成亲了。”

  苏凌道,“老板你还是别害人吧。”

  “我这怎么叫害人,我这是给那些孀居空闺少妇们一个温暖的家。”

  这两个斗起了嘴,一旁蔡老头搭着眼皮瞅着苏刈,钱家主笑咪咪背着手背看戏。

  “真不愿意?”蔡老头道。

  苏刈道:“我现在也在帮你们做事,并无区别。”

  区别大了,一个临时合作,一个长期绑定。

  蔡老头道,“通过这件事你还没看清楚吗,在青石城里没权没势,你怎么保护苏凌。”

  苏刈道,“再有权有势,还不得需要我来做事?”

  蔡老头一噎,瞪眼道,“你糊涂,小情小爱迷雾遮眼,等你一朝壮志凌云,才能领悟人世真谛。”

  苏凌听得好气。

  他明摆着说自己夫妻感情是小情小爱,大有劝苏刈割舍掉的意思。

  他气得眼尾颤抖,眼里亮的逼人,但他只是握着拳头,气呼呼道,“我敬重你蔡老头,不跟你吵。”

  他说完,就拉着苏刈胳膊冲走了。

  蔡老头看两人背影,在原地叹气,“本以为临时起意让苏刈尝到权势滋味,他便能接受帮主之位了。”

  蔡老头不以为意道,“看着金子蒙尘,是个人都要捡起来擦擦。”

  “苏刈是一头雄鹰,除非他甘愿停留,没人能困住他的。”

  这时,李公子身边跑来一个小厮在他耳边嘀咕几声。

  李公子神色大变,朝钱蔡两人道,“官府出兵包围春雪旭日楼前面的人群了。”

  另一方,苏凌和苏刈直接回到济世堂了。

  苏凌刚跨进铺子门槛,就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程管事的心声——青石城要战乱了。他急忙把苏刈拉到小间说了这个消息。

  “嗯。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战,有很大把握青石城会破。”

  苏凌着急了,“你怎么知道,咱们快囤点东西吧,也给村里人说下,城里其他百姓怎么办,到时候战乱起,都没吃的,还是冬天。”

  苏刈道:“如果计划顺利,不会持续很久,或者顶多算一场大规模**。”

  然后苏刈便低声告诉了苏凌计划。

  苏凌听完,眼里波涛汹涌神色大为震撼,“蔡老头密谋布置这么久了吗?”

  苏刈点头,“所以先别泄漏风声。”

  “那他们一定也嘱咐你不能告诉第二人吧。”

  苏刈手指点了下苏凌鼻尖,“你我为一体,不分彼此何来第二人。”

  苏凌脸红,张嘴咬苏刈指尖,“你最近情话一套套的。”

  苏刈抱着人轻蹭着温软的脸颊,沉声低笑:“喜欢吗?”

  他最近和苏凌喜欢的那话本先生订制了话本,顺便买了些苏凌以前爱看的。

  “那话本先生说哥儿都喜欢霸道强势款的。”

  “哦,我才不喜欢。”

  苏凌语气微微失落。他怎么说苏刈突然开窍了,都是学的话本啊。

  “说谎,在旭日楼的时候,我说你娇气、调皮,你明明就很有反应。”

  苏刈贴着那冒热气的耳垂咬了下,轻声蛊惑道,“还嘴硬,耳朵都红了。”

  热气混合着苏刈身上凛然皂荚的气息,顺着脖子丝丝缕缕钻进雪白的衣领。

  热气夹着呼吸激起一阵酥麻电流沿着苏凌脖子而下,侵入锁骨落进心口里,再重而缓地撞击、沉淀,直到溢满。

  胸口过重,心跳不受控制地慌乱跳起来。从耳根源源不断泻流下的酥麻积累在胸口,又向四肢骸骨奔流。

  苏凌胸口起伏逐渐明显,灼热又压抑,呼吸有些紊乱忍不住仰起白皙修长的脖子去含那片微扬的薄唇。

  苏刈黑眸里笑意盛开,一手环腰收紧低头迎去,分隔已久的唇终于贴合在一起。

  苏凌乌亮的睫毛随着失控的呼吸止不住细颤,唇瓣上如化开浓蜜般的果肉,两人都视若珍宝轻轻浅浅的尝着。

  半晌过后,苏刈将最后一点蜜汁推进了他的齿缝送往更深处。

  苏凌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环在苏刈的脖子上,正当他闭着眼被亲得浑身发软时,苏刈放开了他。

  苏凌睁眼,清澈眼底此时春水迷蒙带着茫然,苏刈揉了揉他脑袋,“外面有人找你。”

  苏凌瞬间脸臊得通红,抬手捂着脸,“怎么办,我嘴巴是不是特别红。”

  责怪道:“都怪你又吸又咬。”

  苏刈掩下笑意看了眼那鲜红湿润的唇瓣,给他倒了杯茶水,“我先出去挡会儿。”

  苏凌抿了口茶水,“不用,又不是见不得人。”

  苏刈笑了下,“好,一起出去。”

  苏凌两人一前一后出去,苏凌手里端着茶杯假装还在喝茶。

  外面钱悠正一脸怒气地坐在椅子上等他。

  苏凌头一次看她这样,有些疑惑,“哟,谁这么厉害,能惹我们钱大小姐动气。”

  钱悠听见声音抬头,立马站了起来,“苏凌,你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

  苏凌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弄的有些懵。此时铺子快关门,大堂倒是没别人都是自己人。

  他抿了口茶水,“说话没头没尾的,话没听清,怨气倒是扑了我一脸。”

  钱悠见苏凌不紧不慢的样子,怒气稍稍控制了些,她道:

  “当时气氛那么好,那么多人都同情你。

  深受苦难的妇人哥儿难得产生共鸣,这个兴头上就应该灌输些女子哥儿自强自立的观念啊。你怎么能串掇那些大婶当场相看择婿?”

  “同情?我怎么了需要他们同情,我是多惨多可怜需要别人的同情?

  再说同情有用?就像你现在同情别人,也同样改变不了他们什么。”

  “观念哪是一时能改变的,这群人散了回到家里,还不是继续忍受锉磨,重复老日子。”

  钱悠大声争辩道,“总比什么不说不去点醒他们,反而让他们相看找男人好啊。

  再说,光凭那些男人支持哥儿出去做事就是良配吗,如果其他方面不行,那不是害了一个女人哥儿的一生?”

  “世上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凭什么女人哥儿就要靠他们活着,明明也可以像你一样做事拿月钱养活自己。”

  苏凌见钱悠越说越激动,他干脆坐在自己位置上,慢慢比划起手势道:

  “第一,我只提醒大婶们可以相看。

  你是看到我强行按着她们脑袋,要她们当场择婿了?”

  “第二,你没遇见好男人可别一杆子打死,我男人就对我无话可说。”

  “第三,我不想再和你说类似的话题,你拿我故事做话本素材我没问题,但你别想拉动我去做。”

  钱悠被苏凌这不急不缓又不容抗拒的语气激怒了,“难道你看到舒无故先生的话本就不会觉得痛心,不为她们悲惨机遇感到痛苦和不甘吗?

  你知道那都是先生在灵山寺取材的真实事迹,难道你就真的无动于衷?

  我们日子过的好,还有千千万万妇人哥儿受苦受难饱受男人的折磨。

  我们就应该站出来,点醒她们,让他们知道男人的丑恶嘴脸,只有自立自强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苏凌听得有些烦了,他蹙着眉头压下心底想回怼的话。

  钱悠说着自立自强,她自己倒是离开钱府还能好好活着?她不嫁人倒是不愁衣食,其他哥儿女人呢?怕是没活到老就被那些地痞流氓欺辱而死。

  任何观点都不应该脱离现状来谈,她想的很好,但是现实很残忍。

  或许她最近看舒无故的话本看多了,脑子有些激进。就像他当时看那些话本也是一样的难受,觉得后期故事怎么变得面目全非,还不如一开始主人翁就不在一起。

  又或许,她终于把心底压抑的痛苦彷徨宣泄出来了,此时情绪偏向极端才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苏凌忍了片刻,把钱悠当作一个病人看待分析后,他发现自己心里的怒气消了不少。

  他看着眼光有些泛红的钱悠道,“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别人再苦我也分身乏术,我要是能分身也不会用到别处,一个做差事,一个学一术,一个时时刻刻挂在刈哥身上。”

  钱悠扯着脖子,满眼失望地盯着苏凌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凌扯嘴微笑,“你这情绪过于激动,建议找张大夫开一剂凝神静气的方子。”

  “你!你太过分了,亏我还把你当做好朋友。”钱悠嘴角一瘪,又立马抿嘴企图阻拦眼眶边要掉不掉的眼泪。

  “哦,麻烦你看清楚,从头到尾是你一直在吼我,我苏凌要是没把你当朋友,早就骂得你东南西北找不到头了。”

  “志同道合才是良师益友,我们说不到一起去,不做朋友也罢。”钱悠振声道。

  苏凌一再忍让也来了火气,他言辞激烈道:

  “说的我很稀罕?你钱大小姐我伺候不起,不同意你观点就不是你朋友,你当朋友是你家丫鬟小厮对你言听计从?我看狗最听话,你快和狗做朋友吧!”

  “哎,悠悠,你们别吵了。”

  钱家主还没进铺子就听见两人吵架声,连忙跨进铺子喊道,他身后还有李公子。

  钱家主看着自己宝贝女儿眼睛红了,心里也不舒服,但面上只得道,“悠悠,这件事情,你得和苏凌道歉。”

  一向对她事事听从的生父也反驳她,钱悠眼睛立刻睁大满是吃惊忿懑,“连你也说我做错了!”

  钱家主笑咪咪的眼睛此时难得着急,面色不知所措。

  “哎呀哎呀,这这这,咳咳咳,让我来说吧。”一旁李公子看戏悠哉悠哉道。

  “钱小姐没做错,观点也很新奇让人耳目一新,心有悲悯兼济天下很有胆魄。不过,今天要不是苏凌,我们这群人估计都要蹲大牢了。”

  他说的夸张,果然见钱小姐面色愣了下神色疑惑看着他。

  李公子道,“你说的那些话有些道理,但是城主不爱听啊,我们前脚刚走,后面官府就带兵包围了聚众的百姓。”

  “凭什么!他们又没做错什么。”钱小姐道。

  李公子道:“官府说聚众滋事挠乱治安。”

  “你说的那些都是教唆女人反男人反天的言论,要是各个这样不服管理,定有官员给城主说不利于统治。”

  “说的严重点,你的那些话是不满男人当家作主,那城主也是男的,是不是也不满城主统辖?”

  钱小姐又气又急,揪着手指道,“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根本没做任何事情,只听我说了些话而已。”

  “哎,别急,幸好事态被苏凌带偏了。

  官兵去的时候大婶小伙子们正拿着手相算八字,现场气氛喜洋洋的,那些官兵即使再诬赖想捉人,也没由头。”

  他们还出面疏通了下,不过又免不了交些银子。

  如果官兵赶去的时候钱悠还在煽动情绪,跟着苏凌一路向程管事家走去,那些百姓一定会被捉拿示众。

  而钱悠便是活的钱袋子,交些银子又看在钱府面子上,最多警告几声。

  钱家主见女儿脸色松下来带着后怕,他也稳了心神,他道,“没事,总有一天父亲会支持你实现想法的。”

  钱悠不答话,脸色有些愧疚和茫然无措。

  她看着苏凌有些尴尬,低头道:“幸好苏凌聪明,及时把那气氛搅和了,不然真的就害惨了那些人。”

  苏凌哼了声,抬着下巴傲气得不行。

  苏刈垂眸见他这不否认也不辩解的小心思,心里发笑。

  阿凌当时只是不想面对那种情形,他一贯对别人真心流露最是无措,更别说一群人这样了。

  阴差阳错,倒是避免了一场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城里这几日格外热闹, 一是冬至将尽,二是百姓茶余饭后谈资颇多。

  程五以前仗着自己在商队有个管事当当,平日贯会欺压弱小仗势欺人。这次碰见硬茬儿, 丢脸丢到人尽皆知, 就连青石城下面很多州县都知道了。

  一个大男人被哥儿绑着乌龟游街,简直闻所未闻笑掉大牙,给众多哥儿妇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听说程五在城里的宅子是租借的, 屋主见他没钱又没人要, 怕人死在屋里嫌晦气,把人丢在街角乞丐聚集的杂乱棚子里。

  这人作恶多了, 一旦失势报应接踵而至。

  这程五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就难说了。

  现在济世堂的苏凌真的成了青石城的名人, 不是药材行当的百姓都知道苏凌惹不得, 他背后可是站着几处势力。

  不过百姓可不会关心这么多, 人们谈的最多的还是苏凌嫁了个好丈夫。

  不仅一表人才还全力支持苏凌搞事业, 这等好男人可打着灯笼都难找。

  “人家嫁的好,是人家苏凌真的心善有能力。

  我昨天听茶楼说书先生说,赵家铺子卖假药害死好多人,最后都是济世堂的苏凌给无权无势的百姓撑腰, 最后官府判赵家给每家五两银子。”

  “是啊, 现在济世堂药材都是真的,管用。听说没几天后又要搞义诊嘞。”

  “真的啊,那我要去早点排队, 上次都没排到我。”

  “不过, 老兄可以告诉你个小诀窍,最近济世堂在招短工, 听说收购了大批药材, 正差人手呢。内部伙计的话, 机会总多些。”

  “消息可靠吗?”

  “当然,我们同村的周王就是在济世堂做事,刚好铺子忙他老母亲又死了,要奔丧七天,铺子正差人手嘞。”

  “说来他老娘也惨,周王是个孝子每天大几百文的好药供着,结果瘫痪在床上没人照看,想下床喝水,头着地给摔死了。”

  “啊,那他媳妇不在家伺候啊?”

  “他媳妇上山砍柴去了。”

  “啧啧,这媳妇真是恶毒,明知道家里有老母需要服伺,还故意山上不在家里。”

  茶水铺子几个大老爷们儿正在闲聊,隔壁桌的一个年轻哥儿听得认真眉头思索。

  他额头青紫一块,还带着血渍疤痕,嘴角还红肿着,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给老板五文粉钱后,便朝济世堂走去。

  此时正是清早,济世堂刚刚开门没多久。

  苏凌正在案桌上拿册子记下最近要做的事情。

  “义诊上次做得不错,不过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可以考虑开个施粥的铺子,现在糙米一斤六文,买五十斤就够了,主要是火柴需要些的多……”

  苏凌低声念叨着,不远处的钱悠拿着书籍,一手比对书籍上画的药材,一边和药柜里的实物对比,嘴里还默默嚼念着药性。

  不过她显得心不在焉的,目光时不时朝苏凌那边扫着。

  自打两人吵架后,已经三天没说话了。

  钱悠当时明明夸了苏凌一句,摆明着已经找台阶下了;

  但苏凌理都没理她,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后面想想是自己有点偏激了。

  苏凌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这又有什么错?

  但是要她自己低头道歉,总是跨不出去那道坎。

  “请问,现在还招人吗?”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夹着寒气从门槛传来,铺子里的众人都齐齐望了过去。

  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哥儿。

  寒冬天的,他只穿一个初秋的麻布短打。他不安地揪着下衣摆,一双手背冻的皲裂开花,手掌宽大手指节突出,是一双操劳过度的手。

  脸色蜡黄眼皮凹陷的厉害,一双眼睛透着小狗般胆怯又微弱希冀的亮光,正局促地望着苏凌。

  苏凌放下狼毫,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先进来吧。”

  他对柜台上的管帐哥儿道,“吴瑾棉,给人倒一杯热水。”

  平时周王在的话,只要进店的人他都回主动倒杯热水。他这几天不在,这活便落在了棉哥儿头上。

  苏凌看他捧着热水也不喝,只四肢拘束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便开口道,“你会做什么,能识字认药材吗?”

  那哥儿立即紧张道,“我会识一些简单的字,认得一些药材,洗衣做饭都会,我力气还很大,经常上山砍柴,抗一百斤都没问题。”

  苏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四肢是比一般哥儿壮点,但脸却看起来很瘦小,看来吃了很多苦。

  正当苏凌打量人没出声的时候,那哥儿神色忐忑,自己找话头道,“我叫云哥儿,我家在城外三十里,我自小跟着养父学了点皮毛,平日能挖些药材卖。”

  苏凌道:“我们是在招短工,但是要男的,毕竟体力活很累。大的麻布药包都有两百斤重,你吃不消的。”

  听见苏凌这么说,云哥儿慢慢低头手指搅得衣摆揪得更紧了。

  一旁钱悠和棉哥儿看着他脸上的伤疤,一看就是被打的,想来他是走投无路了,才来铺子里问问情况吧。

  钱悠对这个哥儿有点印象。那天在春雪旭日楼前,这个哥儿也在。

  他红着眼眶外加额头大片青紫疤痕,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这个哥儿确实不太适合铺子差事,不仅体力活不行,识字还不多,当个学徒都难。

  苏凌一直都很忙,需要有经验可以做事的打下手,学徒反倒给他添了负担。

  那哥儿小声说句打扰了,然后脚尖朝外转去,侧影单薄瘦弱显得十分落寞凄惨。

  “等下,你会认识哪些药材?当学徒愿意吗?”

  “学徒为期半年,半年内每月补贴两百文,半年后做的好,再定月钱。”

  云哥儿眼里瞬间冒起亮光,连忙点头弯腰,“我愿意。”

  他问过好多家铺子都不愿意收学徒,学徒还没任何补贴,有的还要交钱进去。有的还要经过父母或者丈夫同意。

  没想到济世堂愿意收他,每月还有两百文。

  “我能今天就开始上工吗?”云哥儿激动道。

  苏凌点头,“第一天你就跟在钱悠后面,慢慢熟悉下环境,不着急做事。”

  云哥儿朝苏凌指的?方向看去,她不就是那日在街上大声喊话的钱府大小姐吗。

  她一身绫罗绸缎环佩金钗,自己连她身边的奴仆都不如……

  钱悠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自己主动开口介绍,然后带着他把铺子人都介绍了一遍。管账的棉哥儿,张大夫,还有个打杂小厮的周王在告假中。

  棉哥儿看着人很随和笑得很灿烂,张大夫和苏管事看着不冷不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倒是钱悠一直很热情的拉着他聊天,打消他很多顾虑和拘束。

  后面钱悠走到苏凌位置旁,低声道,“你不是没精力帮助别人?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苏凌道,“谁说我帮他了,这不是你在带他?”

  钱悠诧异:“我能带什么……”

  “所以你还不抓紧学,别误人子弟,还拉着人说家常。”

  钱悠本有意缓和两人之间关系,但苏凌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态度,她只得恨恨转身抓紧背药材册子。

  第二天,李公子带了一个青年人来到铺子。

  他给苏凌说新招了个有采购药材经验的伙计,今后给他打下手。

  苏凌当然是乐意至极,然后叫云哥儿给李公子端茶,顺便介绍云哥儿的事情。

  云哥儿见到李公子十分紧张,茶水托盘都在抖,见李公子带了个有经验的伙计,生怕老板不要他。

  他递茶的时候,手指抖得更加厉害,茶杯盖子差点晃出了声。

  苏凌便自己端茶递给李公子,冬天绣袍宽大,两人衣袍触碰,苏凌听见了李公子的心声。

  【这招的什么人,茶水都端不好。】

  【苏刈推荐的这个伙计不仅人品考察过,能力也过关,这两口子选人眼光还真千差万别。】

  苏凌看向那新来的伙计,原来是苏刈看他太忙了自己找的人吗。他心里一阵暖和。

  他余光中瞥见双手不知道如何摆放的云哥儿,对李公子道,“这是新招的学徒,做事很踏实,学的也很快。”

  【才一天就知道能看出踏实学的快?】

  李公子面上笑笑点头,朝云哥儿看了眼,算是过了老板明面。

  “老板,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禀报下。”苏凌道。

  李公子点头,然后两人便进了小间里。

  苏凌落座直接道,“前天刚接到官府指令,要求每家药铺收购一千斤药材,多是止血和治风寒的药材,是不是上面有什么大动作?”

  “我可不信官府那套说辞,说今年冬天格外冷,要储备伤寒药材以备冻灾。”

  李公子笑笑,扇子噗嗤合拢放桌上,“不就是要打战了,你不是知道吗。”

  “你跟苏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就不信他没跟你说。”

  苏凌面色惊疑,“要打仗?”

  “我和他几天才见一次面,哪有闲心说别的。”

  李公子笑得玩味儿,意味深长的哦了声。

  苏凌脸热,正眼他,然后镇定道:“老板,赚口碑的时候到了。”

  “怎么说?”

  “囤点粮食啊,到时候百姓缺粮,咱们开仓放粮食,到时候就是活菩萨啊。”

  李公子认真想了下,盯着苏凌道:“这样会惊动官府,扰乱计划。”

  苏凌眨眼,“什么计划?”

  李公子见苏凌这样子,难道苏刈真没给他说?

  他走神的时候,苏凌已经开口了:

  “我们不是在义诊吗,再囤粮食开施粥铺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换做别家大肆收购粮食可能会引起疑心,但是我们济世堂之前就在做义诊,也一直走利民线路,种种方面都说得过去。”

  “暴利好赚不长久,金杯银杯不如百姓口碑。”

  “到时候,咱们不止在青石城开济世堂,还要把济世堂开到下面的州县。

  生意由点到面织成网,到时候您也摆脱了李家那些产业,靠自己重新建立新版图。”

  苏凌说得十分认真,分析的头头是道,眼里还冒着亮光,似一步步规划好金梯直登宝座一般耀眼。

  李公子噗嗤笑出了声,“见过老板给伙计画饼的,没见过伙计拼命给老板画饼的。”

  苏凌摸摸鼻子,“这不是命都卖给了济世堂吗。”

  “哎哎,你可别这么说,显得我苛待奴役你一样。”

  李公子沉吟思索一番,最后同意了苏凌的提议。

  他最近和李家谈和了,正愁找不到正当理由消耗李家钱财,这不,枕头恰好就来了。

  “官府要的那批药材,你采购有问题吗?”

  苏凌道:“青石城药材吃紧,虽然几个药庄子都优先给济世堂供货,但还是缺几百斤,我打算义诊过后两天,带着人去州县收。”

  “最近的云水州往返得三天路程,收购也得几天,这一来一回不得七八天。苏刈同意吗?”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说。”

  “他会同意的,你到时候给我多加几个保镖就得了。”

  苏凌知道苏刈参与蔡老头的计划后,才意识到苏刈每天也很忙。

  他们计划正在关键点上,要苏刈抽出七八天陪他有些不现实。

  “行,苏刈最近确实挺忙的。”李公子道。

  “哦,周王家里母亲病逝了,按照规矩会给些吊慰金。”

  “嗯,这些你来安排就行。”

  “他最近表现怎么样?”

  “很积极,脱胎换骨的积极。”

  之后苏凌又把义诊要的费用给李公子说了下,因为陈老板出资,李公子倒是没说什么。

  他道:“你倒是做义诊上瘾了。”

  他看是名利上瘾哦。

  转眼替苏刈想想有些同情,一个好好乖巧粘人的夫郎被他拉来济世堂,变成了事业狂魔了。

  ……

  两人出了小间后,李公子就出了铺子。

  铺子来抓药的人多,看诊的人倒是没多少,所以张大夫也不是很忙。

  他便看着新来的伙计王大业按照客人的药方子抓药。

  抓药这活计看着轻松简单,实际上剂量要十分精确,多了少了都影响药效。

  最关键的是千万不能抓错了药,抓药完后还得快速打包系好活扣绳子。

  那新伙计之前二十五岁,有七八年铺子做事的经验,基本对铺子各方面都有所了解。

  对抓药这个基本差事上手毫无困难,他按照方子抽开药屉子,抓了一撮土党参片放在戥子铁盘上,然后眯着眼看戥子杆上的星标。

  “你差不多抓了两钱。”苏凌道。

  王大业笑笑,继续看秤,一旁张大夫道,“苏凌说是两钱,那就是偏离不了多少。”

  王大业一看确实是,由衷佩服道,“苏管事果然厉害。”

  能精确这么准,那一般都是常年摸秤杆的老大夫了。

  苏凌点点头,压下心里翘起的小尾巴,淡淡道,“自小别人骑木马,我就玩戥子。时间长了就有数了。”

  王大业点头,然后继续做抓药。

  苏凌见他面相老实忠厚,虽然经验长但举手投足不毛躁,是个能静下心来的。

  他本来还想,苏刈给他找个有经验的是好。但人家大他六七岁,万一欺他脸嫩不服安排,不又得好好调-教一番。

  他刚才突兀开口,王大业也没出现鄙夷轻视神色,倒是个踏实做事的。

  张大夫知道苏凌小心思,笑笑没戳破,开口道,“我药包都给你准备好了,几天也没见你开口要。”

  苏凌疑惑,“啥?”

  “程五背乌龟那个。”

  苏凌笑了下,“张大夫真是一双慧眼识人心啊,我本来是打算请你开阴痿药的。

  后面去他家后,感觉也没必要了,现在穿不暖吃不饱,活不活得成都是个问题。”

  王大业麻溜把药包扎好递给客人,插了一嘴道:

  “听说现在被丢垃圾堆了,他早年风评就不好,嫌弃家里夫郎把人丢在县里老家,自己在青石城花天酒地。”

  “还听说商队的黎总管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下放到县里去了。”

  苏凌听得吃惊,“他不是处处圆滑挑不出错吗,怕不是被人盯上了吧。”

  王大业看着苏凌没开口,就是被你男人盯上的。

  几人这么说说聊聊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

  苏凌总感觉有人看这边,侧头余光中,一旁云哥儿在柜子旁边练习折药包系十字活扣。

  麻绳很细显得他手指很粗,有些笨手笨脚的。

  他见苏凌回头看,立马收起羡慕的神色,眼里多了些紧张,手指更不听使唤了。

  活扣系成了死结。

  这可是系药包的忌讳,云哥儿也是知道的,急的用手指解开但越弄越紧。

  苏凌走近帮忙,一碰他手冰冷的厉害,薄衫补丁打的巧妙自己缝了个兔子,看起来不像是手笨的。

  但他仔细一瞧,手腕青紫鞭痕泛红,像是新的伤痕。

  苏凌沉默了会儿道,“开始都这样,慢慢来。”

  后面一连几天,云哥儿来的一天比一天早,下工也越来越晚。

  每到天黑,苏凌关铺子锁门的时候,云哥儿还有些不舍,细看眼里还有些恐惧的神色。

  这些苏凌没留意,一心想着铺子的事情。

  后面好几天苏凌到铺子门口的时候,云哥儿已经在铺子外等好久了,身上都是湿露冷气。

  苏凌猜测他天还没亮就出门走的吧,估计也得走一两个时辰。

  这几天义诊外加施粥,苏凌没心思过问云哥儿的事情,也想让他先熟悉下环境。

  苏刈现在天天在城里忙,家里小黑鸡鸭马什么的,先让狗剩帮忙喂。

  虽然大多时间,他没等到苏刈回来就撑不住自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苏刈也不在枕边。

  他便只能在床枕头上放张留言小条,说自己要出差七八天。

  苏凌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苏刈怀里,苏刈正盯着他看。

  苏刈说他也要去。

  苏凌摸着他下颚上没时间打理的青短胡茬儿,怪刺手心的,还扎嘴。

  他说自己能行让他放心,还让李老板派几个保镖跟着。

  苏刈沉默了半晌,最后让步。

  不过得叫苏凌带这钱悠一起去。

  苏凌说自己和她还没和好呢。

  再加上路途辛苦一个千金小姐又什么都不会,当作吉祥物啊。

  苏刈道货真价实的吉祥物。

  只有带着钱悠,才放心苏凌走那么七八天。

  钱家主把钱悠当作眼珠子,要是钱悠和苏凌去,那肯定暗地派很多高手保护,这样苏凌也就安全了。

  苏凌难得早上醒来还看见苏刈,便黏着人赖了会儿床,然后一起吃个早饭才出门。

  等他到药铺的时候,已经巳时三刻。

  苏凌以为他是来的最晚的一个,没想到平日辰时就到的云哥儿,今天还没到。

  苏凌没多想,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他要准备明天出差去云水州的事情,一个上午时间过的飞快。

  快中午的时候,大黑来他们铺子抓药了。

  大黑夫郎快要生了,他最近跑铺子跑的十分勤快,总问苏凌要不要开些滋补养生的药。

  苏凌看他着急紧张的样子,说孕夫不易太滋补,小心把胎儿补得过于肥胖,不好生。

  大黑点头,然后给苏凌递了一个罐子,“你二姑给你的,说你好久没回去了,肯定想吃她的辣椒酱了。”

  苏凌顿时神情欣喜,要不是怕自己止不住口水,他肯定当场掀开盖子闻闻。

  只是想着二姑家的辣酱,他就馋的流口水。这辣酱来的太及时了,出差备着不愁饭菜不合口味。

  苏凌又想起二姑之前因为史丹的事情愁得睡不着觉,他问二姑最近面色怎么样,是不是喜气洋洋的。

  大黑惊乍,苏凌怎么不在村里还能猜着。

  二姑最近逢人就笑,旁人都以为她家喜事将近,一问她又连忙摆手说不是的。

  别人猜来猜去,只想她家男人是不是今年赚的不错,能过个热闹年。

  大黑又道,“你家马被官府征收了。”

  “啊?”苏凌顿时神情凝重起来。

  “这事也莫名其妙的,昨天来了两三个小吏,拿个册子问你家在哪。”

  村民看来势不对,说不知道,还被骂了一顿。

  “还说你家马在官衙报备过,知道你家有马,要借来配马种。”

  苏凌心疼的不行,这哪是借马,直接是强征战马吧。

  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而且那马还挺通人性的,苏凌对它虽然没有像小黑那样深的感情,但好歹也是有感情的。

  苏刈之前天天刷马,肯定感情比他还要深。

  这狗官强权暴-政,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苏凌压下面上的痛色,他又问大黑家最近生意怎么样。

  说来也是缘分,之前苏凌卖鱼那家鱼粥铺的老板娘,来他这里看病,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鱼粥铺子生意不错也需要嫩豆腐,苏凌便把大黑介绍给她了。

  大黑说生意不错,现在一天能卖十磨豆腐。把豆腐送进城里铺子后,就回家守着清水。

  两人聊着聊着,大黑突然一拍脑袋,“你们药铺是不是新来了个哥儿叫什么云哥儿的。”

  “你怎么知道?”

  大黑说他赶骡子进城送豆腐,快进城的时候路过甲山村顺带稍了两个村民进城,也赚个几文钱。

  她们在车上说起济世堂,他就听了一耳朵。

  “听说被男人关在家里打,那两个大婶说的很凄惨的样子。”

  苏凌一听,才想起来现在中午了,云哥儿还没来。

  苏凌以为云哥儿之前早来晚归,只当作他像自己之前那样不懂的多,想抓紧时间学快点,完全没往深的一层想。

  现在结合他一身伤,这待在铺子不肯走,想来就是怕回家被打。

  苏凌知道甲山村,因为从五溪村来要经过甲山村,就在城外三十里外。

  他立马喊一旁整理药柜的钱悠,“云哥儿出事了,你叫上几个家丁和我一起去找他。”

  大堂众人听见,都神色紧张担忧。

  云哥儿虽然不如王大业讨巧顺眼上手快,性子也沉闷只知道埋头做事。

  态度倒是十分积极,就是有时候过于怯生。遇到不会的,问了第一次后没听懂,也不敢问第二次,自己低头默默摸索做得很慢。

  钱悠对云哥儿最是耐心,苏凌说他分给她带,她就真的像是带徒弟一般上心。

  虽然往往她向苏凌请教,云哥儿听懂了,钱悠脑子还在捣浆糊。

  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张大夫管着,有王大业和云哥儿配合,倒是不会出乱子。

  两人一路在马车上都没说话,想起云哥儿的惨状,气氛越发凝重。

  钱悠直接叫了钱府的七八个打手。

  一众人骑马飒飒,在肃杀凛冬里飞蹄卷泥,气势汹汹地朝甲山村袭去。

  这阵仗早已惊动村里村长,但知道来人是钱家千金也不敢得罪。

  等两人到云哥儿家的时候,云哥儿躺在破草席上,嘴角留着血,袖口短了一截手臂露出鲜红的鞭痕。

  他一旁还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黑皮脸男人,看到他们村长来连连喊救命。

  那男人眉形很宽但眉毛杂乱稀少显得眉头秃斑,眼皮下的眼睛大小太过明显,鼻尖细长,一张方脸胖成了圆脸。

  苏凌只扫一眼便判定是个虚伪贪婪的面相。

  他冷声道,“云哥儿是你打的?”

  那男人见苏凌一个小哥儿如此嚣张,想站起来教训他,刚抬起肩膀就被打手一脚踩趴了。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枉法,老子教训老子夫郎天经地义,你们外人凭什么插手!”

  一旁马脸村长道,“是啊,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不好管啊。”

  苏凌道,“怎么是外人了,云哥儿前几日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们小姐做奴隶了。

  他现在是小姐的私人财物,他这样损伤小姐财物,我们小姐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钱悠面色愣住,好在苏凌站的近,手拐碰她后背。她立马会意,端起跋扈千金小姐的模样道:“大胆刁民,竟然私自打我的奴隶,给我好好教训他!”

  钱悠手一挥,两个打手就指着地上的男**打脚踢。

  周围村民见一群陌生人来,各个惶恐不安,纷纷猜测是什么事情。

  “没想到云哥儿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啊,把自己卖成奴隶了。”

  “他男人打得太厉害了,不跑就要被打死了。”

  “那都是云哥儿不点检啊,他男人对他这么好,在外面还不三不四,是个男人都会发火。”

  “云哥儿刚嫁过来时,两人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没听说吗……”

  云哥儿原本是隔壁村一个老猎户的养哥儿。

  这家男人去老猎户那里拜师学艺,两人一来二去有了情谊,云哥儿便嫁了过来。

  一开始还好好的,两人一起山上,男人打猎哥儿采药挖药卖,日子也过的不错。

  但是后来村里传出来流言,说云哥儿和男人有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男人就信了。

  男人有次在山上,看到云哥儿给一个受伤的男人送草药,就越发断定云哥儿红杏出墙,开始动不动就打他。

  苏凌听着周围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凑成一个因果。以他和云哥儿的相处观察,怎么看都是被污蔑的。

  定是村里有人眼红日子过的不错,就处处说是非。

  可恨是自己男人还不相信自己。

  苏凌听得气愤,没忍住脾气,飞快走近狠狠踹了那男人一脚。

  他蹲下看着云哥儿,对方脸色苍白嘴角血迹鲜红刺眼,一直恍惚的看着苏凌没出声,好像一切太不真实像做梦一般。

  苏凌看得难受,他握着云哥儿细颤打斗的手道,“没事了。”

  云哥儿看着自己污浊满是泥的手心抓住了干净白皙的手腕,是温热的。

  他手指刚好放在手腕脉搏处,感受到了脉搏跳动。

  那是他在练习认戥子秤的时候,听苏凌和张大夫在讨论脉相,他偷偷竖起耳朵听来的。

  他当时手指握在自己手腕上,没感觉到明显的脉搏。

  但是此刻,他感觉到了苏凌的。

  鲜活有力愤怒无声。

  云哥儿今天同样趁男人熟睡悄悄出门,结果一把被抓住关在门里打个半死。

  他一声都没吭也没流一滴泪,此时眼眶却红热的厉害。

  他婆娑氤氲的眼中,苏凌眼里带着明亮的光。泪水覆眼,他逐渐看不清,只觉得苏凌整个人也带着五彩斑斓的光斑。

  “能走吗?”苏凌问道。

  云哥儿缓缓点头,然后苏凌拉他起身。

  他看到脚踝处被打的破皮流血,云哥儿整个人大腿忍不住哆嗦。

  村长见苏凌要把人带走,又不能问贵人要看卖身契,只能拦住云哥儿,咬牙切齿道,“真卖奴隶了?”

  云哥儿刚才听见苏凌这么说也很吃惊,但他面无表情点头。

  “怎么这么贱啊,哪有人自己自甘堕落为奴的!比勾栏**还下贱!”

  苏凌冷笑道:“我一般不骂人,但被我骂的都不是人。”

  他大骂道:“人老不刷牙,张嘴就像搅屎棍。”

  那村长被苏凌骂的瞠目结舌,气得一口气扯不上来,恨不得当场躺地上来个人工中风。

  苏凌见老人白眼要翻不翻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笑道,“躺啊,躺了我吃个席再走。”

  “你!简直……”

  村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打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顿时人像个老龟孙子缩了脑袋。

  这时,那躺在地上的男人哭天抢地喊道,“家门不幸啊,辛辛苦苦花十两娶的媳妇跟人跑了!都怪自己没本事给他好日子过。”

  “别人都说他到处偷人,我还不信,这回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我当初就应该把他沉塘了,我这下简直愧对列祖列宗啊。”

  周围村民也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指指点点。

  看男人被打得惨,纷纷猜测云哥儿莫非真是在城里找到什么靠山了。

  他在外面一直没有辩解,此时却小声道不是,他们村子人都故意冤枉我。

  苏凌一直挨着云哥儿,自然知道云哥儿内心多么气愤又无助。

  “你慢慢说。”

  “我们刚成亲不久,他就像变了个人,逐渐好吃懒做也很少上山打猎,家里赚的钱都是我挖药来的。

  他对外都说是他打猎卖的,在外人面前对我体贴小意,人人都羡慕我嫁了个好男人,只有我自己知道关起门是有多苦。”

  “这些就算了,有天一起上山,我不过是见同村男人受伤采了点止血药草给人,被他看到,第一次不由分说打了我。”

  “自打那一次打我后,他就像打上瘾了。

  但是他又想对外维持好男人的样子,开始只拿细竹条抽我腿和胳膊。”

  “后面村子里到处传我偷人,这传话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这样他就有光明正当的理由打我了。”

  “我几次三番差点被他打死,有时候也不想活了。”

  “上次进城就是打算买老鼠药吃,但是正巧遇见钱小姐在那里喊话,我当时……”

  云哥儿说到这里哽咽难开口,眼泪一颗落下,然后捂着脸道:

  “我又听见你的事迹,你也是哥儿还把男人捉到街上游街,我当时觉得太厉害了。

  我好像从来没为自己厉害一次,于是我就想先不死,再努力活一次。”

  苏凌叹口气道,“是不是你来济世堂这七八天,他天天打你?”

  云哥儿点头。

  钱悠怒道:“他这是慌了,窝囊的男人果然只会拿女人哥儿撒气。”

  苏凌道,“别管了,今后不回来了。”

  云哥儿点头,泪眼婆娑开口叫苏凌主子。

  苏凌听得脖子凉飕飕的,仿佛看到苏刈那沉着的脸色,他忙道:“别别,你是自由身,卖身不过是个借口。”

  云哥儿愣住,而后彷徨道,“那我没地方能去了,我养父也已经不在了。”

  这时苏凌和钱悠同时开口道:

  “和我一起住私苑。”

  “和我回钱府。”

  苏凌看了钱悠一眼,然后对云哥儿道,“私苑是济世堂伙计住的地方,包吃包住,冬天还发两套衣服。”

  “哟,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我都不知道。”

  苏凌毫不慌张,睁眼说瞎话道:“你千金大小姐是金钱如粪土,自然毫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钱悠哼哼看了苏凌一眼。

  不是不帮人?不是日子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我看你全身上下就嘴硬。

  苏凌把心声听得一清二楚,白了眼钱悠。

  他帮云哥儿,是因为云哥儿自己有斩断痛苦的决心。

  他在一步步从火坑里爬出来,他需要人拉一把就能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