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儿身上伤势看起来很重, 但好在没伤及筋骨,静养起来也很快。

  苏凌把他安置在私苑里,平时还有一个小厮哥儿洗衣做饭, 这让云哥儿十分不安。

  不过苏凌给他丢了一本药册子, 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说他出差回来要考察内容。

  云哥儿原本还觉得养伤有人伺候不自在,这下领了艰巨任务, 完全没有心思想别的, 一心埋头看书。

  第二天苏凌带着钱悠出发了。

  他看着三十几号打手混在十几辆车夫里,才知道苏刈为什么一定要他带着钱悠出差。

  这出门架势, 钱悠可不就是活的吉祥物。

  钱家主正一脸不舍满含担忧地叮嘱钱悠不要乱跑。

  “出门一定要多带些人, 遇见事情就找苏凌商量, 不能自己意气用事。”

  钱悠听得烦了。她是去做事的, 她爹说的好像她不务正业出去游玩似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余光中苏凌一直在张望,应该是在等苏刈吧。

  半晌后,钱悠终于没忍住,“爹, 你有那么闲吗, 我要赶路了。”

  这声迟来的爹,叫的钱家主差点没绷住,眼里含着泪花, 连连点头笑呵呵道去吧。

  他看着宝贝女儿朝苏凌走去, 抬头望天憋回眼泪。

  这一天很平常灰雾蒙蒙的,但是这声爹让他觉得天光亮的刺眼, 铭心刻骨。

  臭丫头, 他哪闲了, 本来忙得不可开交,苏刈还给他找事情做。

  不过他从苏刈身上也学到了点,一味的庇护遮风挡雨,不如护着人自己成长。

  现在钱悠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欢快鲜活的样子,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钱悠走近马车,见苏凌还在四处张望等人,便自己先进马车里。

  不过她刚坐下,苏凌就回了马车里,叫车夫赶路。

  “不等了吗?”钱悠看着苏凌脸上未收尽的失落神色,开口道。

  苏凌摇头,“不能再耽误出发时辰了,不然咱们天黑前赶不到落脚点的酒楼。”

  车厢里的帘子晃动,车轱辘滚动,不一会儿就驶出了青石城门。

  钱悠几乎很少出城,怀里抱着汤婆子,一路哼着小曲时不时撩开厚重的帘子看窗外景色。

  这两马车是钱府准备的,里面铺着羊皮毯子,置有火炉书案,透一点风进来吹散了昏昏欲睡的闷热。

  钱悠百无聊赖撑着脸,看着苏凌这样子显得她好像很游手好闲。

  她突然把帘子掀开了点,惊呼道,“苏凌,后面有人,好像苏刈追来了。”

  苏凌立马丢下手里的书和笔,起身太猛头差点顶在车盖横梁上了。

  “哈哈哈哈。”

  钱悠眨眼笑得戏虐,撩起的帘缝已经放下来了。

  “你不是看得十分认真专注嘛。”

  “一听见苏刈那眉头染笑,瞬间变脸啊。”

  苏凌立马僵在原地,而后坐下懒得理她,自己又拿着书看。

  钱悠见苏凌还是不和她说话,眼里有些落寞和烦闷。

  苏凌这脾气比她还大,她都开口示好了,还不理她。

  钱悠头靠着车轩,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帘子,明明暗暗的影响看书,苏凌也不开口说她。

  这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起,钱悠探出头一看,立马道,“苏凌,听见马蹄声了没,苏刈来找你了。”

  垂眼看书的苏凌立马竖起了耳朵。确实听见了,平稳的车轱辘声里有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正朝自己赶来。

  他立刻探起身子,掀开帘子一看。那陌生人一脸戒备朝他看了眼,马蹄搅起一阵烟灰,眨眼已隔几丈远了。

  苏凌神情失落,落落寡欢地一屁股坐下,然后继续拿着书,就是不看钱悠。

  “有这么想苏刈吗,这才刚出城呢。”钱悠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道。

  苏凌头都没抬,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才出城他就心里空空的,好像分别好久了。

  之前他也有五六天没见过苏刈,虽然想,但没有这么难受,而且忙起来就消磨掉了。

  可能之前是因为,他想见苏刈当天就能回去见到。而现在出城后,一切便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又或者,他觉得苏刈一定回来送他,但是昨晚苏刈没有回来。

  “哎哎哎,苏凌,这会儿真是苏刈来了。”钱悠惊喜道。

  苏凌抬眼怒道,“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刚落,只听一阵哒哒蹄声传来,随后响起车夫扬声长吁拉马声。

  车轱辘停了,从帘子缝隙吹来的风也小了。

  苏凌暴躁的神色一滞,立马掀开帘子探出头,原来真是苏刈。

  苏刈骑着一匹黑鬃大马,手臂用力经脉沿着手腕至手背凸起,缰绳狠勒马口,骏马昂头嘶鸣,前蹄高抬扬起细灰。

  他飞身下马,抱住刚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的苏凌。

  不待他把人放下地,在周围人诧异中,苏凌亲了他。

  耳边传来钱悠惊呼吸气声,但苏凌只感觉到苏刈干燥又温热的角唇。

  苏刈身上似有一阵风裹着寒冬干燥凛冽的霜,他眼底却荡开笑意,轻轻回啄了下。

  “看来阿凌已经很想我了。”

  苏刈看着扒拉着他腰身不放的苏凌,“都看着你呢。”

  闷闷的声音从苏刈胸膛处响起,“我才不管。”

  苏刈笑道,“那我再亲亲你。”

  苏凌脑袋拱着胸口红着耳朵哼哼不愿,抬起头眼里还有委屈热意,像是小狗第一次离家游荡的模样。

  苏刈叹口气,钱家的侍卫原地围着太过忠心耿耿,平日都正经严肃此时眼神忍不住乱飘。

  一旁钱小姐还捂着脸,手指叉开露出眼睛望着。

  他想抱抱揉揉苏凌,但内心的占有欲终是压下了冲动,他可不想苏凌粘人羞涩的模样被旁人看去。

  苏刈把人带远了几丈,一手揽腰一手把苏凌脑袋压在肩头上揉着。

  苏凌也抵在肩头依依不舍的赖着,鼻尖贪嗅男人身上让人安心沉溺的气息。

  他青丝丝丝缕缕勾的苏刈脖子发痒,他紧紧抱着苏凌,内心头一次有些不安。

  “怕不怕?”苏刈突然问道。

  “不,就是好几天看不到你。”

  苏刈听着苏凌黏糊糊的撒娇,这回才明白以前那些同伴说的,走的人毫无畏惧,留在原地的才忐忑不安。

  他从前不论任务多惊险,身后没牵挂,一往直前赴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

  可这短短平常的分别,好像要把怀里的人揉进骨血,合二为一才能减少内心的不安。

  这时突然理解从前那些同伴在任务分别前,喜欢黏黏腻腻搂搂抱抱的心情了。

  突然他脖子一阵吃痛,苏刈低头见罪魁祸首抬头狡猾一笑,“戳章。”

  他又气哼哼道:“谁叫你昨晚不回来睡。”

  苏刈揉揉软乎乎的脸颊,“我的错。”

  他见苏凌情绪稳定了,理了下他脑袋上拱乱的青丝,一边道:

  “钱家已经提前派人去云水州收购药材了,你去只要验收就行,路上不用太赶时间,注意休息,有时间还可以在那里逛逛。”

  “在那里逛逛?你的意思是巴不得我多走几天?你就是想我走呗。”

  苏凌蹙眉耍脾气道。

  “没有。”苏刈哑然。

  “你就有,昨天还不回来陪我睡,刚才我亲你你回应得也很敷衍!”

  “那是他们都看着。”

  苏凌回头朝马车看去,只见三十几号人正齐齐望着他们,见他回头又齐齐望天。

  哼,他踮脚啪唧一口重重亲了下苏刈。

  说完又亲了苏刈一口。

  苏刈没忍了,将苏凌侧个方向用自己的背挡住那些视线,低头亲了去。

  两人相拥亲了会儿,苏凌脸颊逐渐泛红,他才松开人。

  他拇指上染着小夫郎脸上的热意,忍笑擦了擦苏凌嘴角上的水渍。

  那红润光泽的唇角,像是小馋猫终于喂饱了。

  苏凌没理不远处的连连惊呼,眼神黏在苏刈身上,“叫钱悠来好吗?我看钱家主可是十分不放心,叨叨絮絮好久,宝贝的不行。”

  苏刈冷淡的哼了声,“他宝贝他心疼,我宝贝我不心疼?”

  “要不是给他们做事,我何至于要把阿凌交给别人保护。”

  苏凌听得一脸春心荡漾,手指点着苏刈鲜红的薄唇道,“嘴甜了。”

  “心是甜的,嘴自然甜。”

  他弯腰啄了下苏凌唇角,低声道,“阿凌嘴最甜。”

  苏凌嘿嘿傻笑,他看着日头道,“我要走了。”

  苏刈点头,然后给苏凌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瓜子蜜饯的零嘴还有些话本。

  苏凌眼睛一亮,路上打发时间正好。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完全没想着这些,只带了差事相关的行李。

  他笑得眼睛弯弯,寒风掩不住眼底的熠熠生辉,“谢谢夫君。”

  这还是苏凌在床外第一次这么叫他。

  呼呼风声中,苏刈呼吸一滞,眼里情谊炙热又幽深,低声道,“回来有你好看的。”

  苏凌眨眨眼,“怎么好看,一直窝在家里种田播种子?”

  苏刈:“现在还不到春天,播种子还有点早。”

  苏凌痴痴笑他傻,“你这话本也白看了,这都不懂,”

  然后低声凑近叽里咕噜一番,苏刈听得喉结微动咽了下口水。

  “我看你这躺也没必要去了,叫钱府的人自己运回来。”苏刈目光沉沉藏着烫人的热意。

  苏凌吐吐舌头,转身跑的飞快。

  苏刈嘴角笑意扬起,看着那身影溜进了马车里。

  车厢里,苏凌回来后就一直抱着包袱,低着头也不说话。

  没多久,他便拿起书案上的书举在面前继续看。

  “哟,别装了,书都拿倒了。”钱悠毫不留情戳破他。

  苏凌若无其事地把书转个方向,却没遮住上扬到差点裂开的嘴角。

  “哎呀,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理我嘛。我以为我们和好了。”

  苏凌放下书,淡淡瞥她一眼,“本来好了,又被你作没了,烦人。”

  钱悠看着他眉眼笑意余韵,眼巴巴道:“你刚刚不是被苏刈哄好了嘛。”

  苏凌板着脸不理她。

  钱悠道,“哎,出了铺子就不用冷着脸啦。”

  “我们都知道你故意板着脸装成熟,每次一看到苏刈,眼睛瞬间发亮恨不得扑上去。”

  说的他好像饿虎扑食一般急不可耐。

  苏凌脸一热,瞪她,“我才没有故意装,我就是很成熟!”

  “好好,济世堂铺子伙计还有客人都知道苏管事很成熟呢。”

  苏凌不管她了,自己翻开包袱里的话本准备看。

  钱悠凑近,“写什么的话本?”

  苏凌抬眉得意道,“苏刈买的。”

  “哦~”钱悠神情耐心寻味,“苏刈对你真好。”

  “他是我夫君,不对我好对谁好。”

  钱悠看着苏凌,手伸向苏凌怀里的包袱,拿出一瓶蜜饯。

  “苏刈买的。”苏凌乐滋滋道。

  她眼又没瞎,不过快被苏凌的满眼爱意闪瞎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钱悠嘴里吃蜜饯道。

  ……

  到了云水州后,钱悠终于摆脱苏凌一路得吧得的嘴。

  她现在听见“刈哥”两个字就会下意识打个饱嗝。

  好在苏凌忙起正事的时候,很严肃认真。但她又被苏凌逮着事情说一顿,说她这种基本的知识怎么还没背住。

  她深深怀疑苏凌在公报私仇。

  她不就是在车上忍不住说了声,不要再提苏刈了嘛。

  她刚出药庄子就听见门外护卫在闲聊。

  “苏刈平时冷漠手段狠辣,没想到对自己小夫郎这么柔情。”

  “再硬的骨头,心里总有一块是软的。”

  钱悠咳嗽几声,那几人立马正身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这药庄子药材都提前备好了,是不是我爹派人来的?”

  “不是,小姐。”

  钱悠皱眉疑惑,就听那护卫道,“是苏刈要家主派人来的。”

  “那我爹做了什么?”

  那护卫低头,半晌吭哧道:“劝小姐不要来。”

  ……

  出钱出力还不讨好。

  换个角度来说,她爹或许真的挺关心她的。

  她本以为跟着苏凌来云水州采购药材会学到很多,哪知道那些药庄子都准备好了,只等验收。

  她第一次见识到钱李两家的根基有多深,在云水州办事都畅通无阻。

  药材收购很快,一群老板招呼他们去酒楼接风洗尘。

  那些老板像是顾忌钱悠是个千金小姐,都携带了家眷出席。

  不过他们最顾忌的是苏凌。

  听说苏凌背后关系不明朗,但是做事情却果断不留余地。青石城游街的事情,他们药材行当也有所耳闻。

  这几位老板里面也算是有聪明人。在雅间设了两桌,男人分开一桌,让自己家眷和苏凌两人一桌配聊。

  这样的安排倒是让苏凌两人舒心不少,那些家眷也多是聊的云水州的新奇趣事,话题轻松又引人入胜,一顿饭倒是吃的欢畅。

  这时有一老板夫人道,“我们这儿还有件奇事,这酒楼门口雷打不动坐着一个哥儿,坐了五年了,一直说等自己夫君回来。”

  苏凌两人一听,神情都十分好奇。

  “一片痴心确实少有。”苏凌道。

  那夫人见苏凌回应,说的更加起劲儿:

  “这事儿啊,奇就奇在那哥儿就是城里人,街坊邻居都没有见过他口中的夫君,那哥儿还坚称自己夫君是突然消失不见的。”

  苏凌悠闲惬意的面色一愣,他紧绷着背脊,放下筷子静静听着那夫人说。

  “天底下哪有人突然消失不见?人又不能凭空现身,只要出现总有痕迹。

  但那哥儿就说自己夫君突然不见了。

  那哥儿现在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有嫁人。有人觉得他中邪了,有的觉得他想嫁人想疯了,总之脑袋好像有点不正常。”

  苏凌看着那夫人说的眉飞色舞,他觉得心脏被刀子割的一钝一钝的,手心冒出冷汗回流至四肢,整个人脸色都僵硬的厉害。

  他手指冷的有些僵直,直到哆嗦摸到腰间的环佩,感受到温热的玉质,他才松了口气。

  人怎么不能凭空出现。

  刈哥不就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