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得水死了。

  没有办丧事。

  族人只是找了个破草席子, 在山里刨个坑就埋了。

  下葬第二天,他婆娘自己上吊死了。

  众人唏嘘不已,原本没怀疑她知情, 这下觉得那女人是畏罪自杀了。

  他婆娘从来都是唯唯诺诺, 走路都低着头,到底知不知道袁得水的恶行?

  怕是知道的吧,不然怎么会那么怕和村里人打交到。

  他婆娘肯定是典型的心里有鬼。

  害怕大家再找她麻烦, 或许也认为曝出袁得水的恶行, 她觉得在村子里活不下去了。

  村子里到处弥漫着死气沉沉。

  村民都自发地从山里砍些侧柏在门前熏着,除晦气。

  那个姑娘还特意带着一块腰条腊肉给苏凌道谢。

  她潸然泪下地说, 要不是苏凌, 她这辈子就毁了。

  村里其他妇人后面也回过神, 袁得水太过恶毒了。就是想她们闭门不出, 眼睁睁看着姑娘被欺负。

  一旦那些土匪得逞, 村里的哥儿女人肯定接二连三遭殃,多亏苏凌胆子大,及时跳出来了。

  事实证明,她们妇人大起胆子一起反抗, 那些土匪不能肆无忌惮为非作歹, 起码也有所顾忌。

  更让妇人们震惊的是苏刈的身手。他持剑挑断那些土匪手筋,眼睛眨都不眨,一个人挑了十几号人。

  难怪苏凌会说怕什么, 不就是砍猪蹄。

  苏刈当时那样子可不是砍猪蹄, 简直就像是砍猪草一样轻松又习以为常。

  之前村里人只当苏刈寡言话少,踏实肯干疼夫郎, 没想到还有这么狠辣的一面。

  要不是他在村里住了近半年风评顶好;

  村民也接受他成为村里的一份子了, 才不至于恐慌害怕。

  要不然, 经过这事情后,估计会被吓得远远看见苏刈就逃走。

  但看到苏刈站在苏凌身边,他身上的阴沉冷漠又没了。

  苏凌可真是太招人喜欢了,勇敢又善良,难怪苏刈像疼眼珠子一样护着。

  村里人越发喜欢苏凌了,恨不得苏凌还有个妹妹弟弟什么的,好结成一家亲。

  不过有人说苏凌虽然是独生,但是他家的狗和马也很不错啊。

  要不是小黑和那马凶猛无比,她们估计也撑不到苏刈回来。

  村民纷纷想把自己家的骡子、驴、狗牵到苏凌家配种。一看他家的品种就很不同寻常。

  结果苏凌还没说话,小黑就发凶,把那些狗啊骡子啊驴的,都吓得灰溜溜逃了。

  苏凌笑道他不包办婚姻,小黑和小栗可以按照自己喜好择偶。

  村民见小黑凶的厉害,明显不愿意,只当小黑还是个没开窍的。

  苏凌笑笑不语。

  他都不好意思说他家的狗和马一起冲破物种隔离,迈向动物原始本能了。

  哎,谁能想到他家的狗和马能搞到一起去呢。

  小黑在混战中受了些伤,此时凶完,又可怜地躺进了马棚。在小栗的舔毛蹭脖子下,惬意地眯着眼,狗尾巴还缠上了马尾巴。

  苏凌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快瞎了。

  转眼间,当初那个浑身脏兮兮、可怜巴巴捡包子吃的小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二姑做了一顿丰盛的大菜。

  昆布黄豆炖猪蹄、还卤了鸡爪、猪耳朵,还炸了油豆腐。

  在苏凌看来二姑调的酱料简直一绝,混着糊辣椒沾着吃,十分开胃。

  清水现在也能下楼吃饭了。他拧着眉头,面色有些不舒服似在忍着痛。

  “清水,你怎么了?”苏凌看他这样担心问道。

  一旁九娘也投去担忧的目光,给清水单独盛了碗清淡的鱼汤。

  二姑看他捂着胸口,开口问道,“是不是涨奶疼?”

  清水抿嘴羞臊点头。

  哥儿的身体和男人没什么区别,多生的纤细柔软一点。

  哥儿却不能像男人一样让女人受孕,他们天生只能受孕。

  进入哺乳期时,平滑的胸脯会进入短暂的发育,等过哺乳期后又归于平坦。

  所以比女人哺乳的时候,涨奶尤为严重。

  “哎呀,那不能喝汤了,也少喝点水,多吃点青菜鸡蛋吧。”

  “这有什么害羞的,你们都要经历的,此时多学着点。

  吃完饭拿块巾拍热敷,自己揉揉会好点。”

  二姑见清水还是很害羞,揶揄道,“你瞅瞅凌哥儿脖子上,都五天了,还没消,你看看人家多坦然。”

  苏凌咂舌吸着热汤,过了会儿慢悠悠反驳道:

  “我出门都带了兔毛圈在脖子上的。”

  二姑转移话题道,“最近村子里都在说史香莲,一辈子阴差阳错也是命苦。”

  “这一切都是袁得水那个杀千刀造的孽,活活害了人家一辈子。”

  九娘和清水都看向苏凌。

  苏凌只是默默喝着汤,像是没听见一般,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这时,院外响起小黑低吼犬吠声,过后响起一个哭哑的妇人声。

  ——“凌哥儿,你阿奶她,她死了!”

  苏凌捧着汤碗的手指微抖,碗里的汤荡开细细的波纹。

  他慢慢放下碗,起身朝院外走去。

  他八姑眼角夹着悲痛的泪渍,头发跑的凌乱日光照得干枯发黄,显得人一下子苍老憔悴了很多。

  “凌哥儿,你去看看她吧,她生前最大的牵挂就是你了。”

  苏凌站着没动,看着浑身都在使劲儿颤动又压抑哭声的八姑,眉头都没动一下。

  八姑手里那条雪白的孝帕十分晃眼,苏凌下意识半眯着眼;这样一来,他视线看得更加清楚了。

  八姑手掌肌肉用力攥得发紫,从前肥厚的手掌,现在也多了些劳苦的皲裂。

  二姑几人都走出来了,默默看了眼孝帕没说话。

  苏凌动了。

  他走近接过孝帕,上面还有几滴湿润的泪渍。

  “八姑,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来。”

  这声于外人而言正常不过的八姑,对于两人而言确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八姑连连点头,颧骨上的泪痕更深了些。

  苏凌捏着孝帕,第二次披上了。

  一般村里丧事会敲锣打鼓,还会请外村的喊丧先生。边敲锣便唱诵逝者的生平以及夸赞她养育的子孙后代。

  但外面在打仗,没人出去请。

  村长作为一族族长吹响了村里的牛角号,算是对史香莲最大的敬意。

  史香莲年轻轻守寡,但给族里生了个史兴贤,她孙子苏凌也是对族里帮助颇多。

  以前只觉得他们家鸡毛蒜皮糟心事多,现在只觉得造化弄人也是可怜人。

  丧事由史兴菊三姐妹操持,没有粮食没办法举办丧宴;

  就打算喊自家人一起守灵吃个饭就下葬了。

  但村里人知道了,一家一户凑了些粮食,拼凑出了简单的宴席。

  老人过世是喜丧,应该热热闹闹的。

  即使没有喊丧先生,围着棺材守灵的村民,七嘴八舌也道出了这个女人的一声。

  “听说是大山婆娘背着背篓扯猪草,路过史老幺坟边发现了人;

  当时喊了几声没回应,走近身上都是冷的,把她吓了一跳急忙下山喊人。”

  “可不是,我还上去抬人了。坟前烧了一堆纸灰,把人翻过面来,嘴都挂着笑,看起来是没有牵挂遗憾走的。”

  “史香莲估计很久就不想活了,一直吊着口气等袁得水死;

  不然你看她一死,家里孝帕香蜡纸钱都安排的好好的,这是算准自己后事了。”

  “她这一辈子啊,也算是个顶能干的人了。

  一个人把五个孩子拉扯大,心思细腻又会打算,要不是袁得水,他们一家哪至于这般田地。”

  史香莲年轻时颇有姿色,人又机灵狡猾,没少在男人中周旋,让人帮忙挑个谷子浇个粪水什么的。

  村里很多人都不待见她,现在想想一个寡妇拉扯五个孩子多不容易。

  她们之前以为史香莲是个不安分的寡妇;

  是个到处勾三搭四的人。

  倒是曝出袁得水那事儿后,才看清了史香莲。

  她如果心思不正,就不会那么在意史老幺是不是史家的种了。

  这人一旦走了,村民心中以往那点隔阂也没了。

  她只是耍了些小手段心机,想努力的把孩子养大。

  此时众人又细数起史香莲心思如何聪明了;

  能把这些年和袁晶翠的来往钱财做账簿记录,还把宅子攥在了手里,还自己偷偷去收集袁得水做恶的证据。

  这换一个人,她们都做不来。

  早就气势汹汹拿刀拼个你死我活了。

  但是史香莲能忍,忍到最后致命一击。

  “不过,你说史香莲为什么打史老大?

  她都为史老大冒雪出村子抓药,史老大改过自新下跪忏悔了,她怎么还拿棍子打他。”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可能是史香莲觉得太窝囊气人了,就打两棍子吧。”

  苏凌跪在灵前,听着周围村民念叨,默默不语。

  剥离个人感情来看史香莲,确实是一个值得敬佩的。

  所以他来守灵了,是替他阿父守灵。

  至于史香莲为什么会打好不容易想改过自新的史兴柱,大概是出于母爱吧。

  或许,她自知自己时日不多,不愿儿子活在子欲养而亲不待中,记恨着她反而好过些。

  或许,她知道大儿子此去时日不多,已经麻木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辈子,没必要在人生最后一截路上突然清醒过来,尝到锥心的痛悔吧。

  或许,史香莲对他阿父就是这般追悔莫及,深知其中痛楚,不愿大儿子步自己后尘。

  丧事一共办了三天。

  关于史香莲埋在哪里,以及她想埋在哪里众人都心知肚明,但没一人开口询问。

  天还没亮,就要抬棺材上山。

  幽暗的夜色下,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烧了一把,用葵花杆缠稻草的火把。

  村里的习俗就是这样,听见敲锣打鼓的山上埋人动静就得点引路火。

  这样逝者在路上看得清路,取一路好走安息之意。

  但关系不好的人家即使听见了,也就夜里翻个身继续睡觉,假装没听到。

  苏凌没跟着上山,在抬棺路过他家院外山路时,他点了一把火把。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如果有来世,希望她能有个好命运。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近过年,村里却没一丝年味。

  平是日子也过的快,一个孩子三个人逗,每天都笑的嘴巴疼。

  清水家的胖小哥儿脾气好,半夜也不哭闹,白天一逗就咧嘴笑,看得几人十分羡慕。

  苏凌也只是羡慕,并非真要生个孩子。有苏刈有小黑和小栗,一生也很圆满。

  一天晚上,苏凌睡的模模糊糊,听见隔壁婴儿突然大哭,隐隐约约还夹着清水的啜泣。

  苏凌急忙起身,去清水房间看。

  清水一边抱着孩子哄,一边自己哭。

  苏凌问他是怎么了。清水说他晚上做噩梦梦见大黑浑身是血,然后哭醒了。

  他一哭,那孩子也有感应,也嚎啕大哭了。

  “梦都是相反的,你肯定是白天担忧多了才会梦到。”

  苏凌此时说什么清水都担忧害怕,但苏凌不说,清水更思虑钻牛角尖。

  苏凌就这么守着清水窝在被窝,逗清水和孩子。

  清水也很辛苦,坐月子最需要丈夫陪伴的时候,男人不在身边情绪十分容易波动。

  苏凌熬着睡意陪清水说话,最后困的眼睛冒泪水,不知不觉打个哈欠睡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清水一直说大黑浑身是血,他也梦见了大黑。

  夜晚,军营里。

  操练场刚刚散伙,军号声还有低吼余韵,寒冷的夜幕下满是悬浮的灰尘。

  “喂,那谁,哦,叫大黑狗的那谁。”

  军营里是大通铺,一个狭窄的屋子里,睡七八个大男人,起夜都会踩着脚跟。

  屋子里也有资历排辈,老兵欺负新兵是惯例。

  尤其是这种在役几年的老兵,最喜欢欺负这种临时拉来的庄稼汉子。

  “对,看什么看,你不叫大黑狗嘛,过来给爷捶捶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黑气得咬牙额头经脉暴动。但是一个屋子七八个汉子,各个壮胳膊壮腿,都在一旁嬉笑看他。

  他们这些从村里临时抓的壮丁都被打散编排入伍,也不会安排同村人一起住。

  一方面是方便欺负人;

  一方面也是怕几人一起说些军心涣散想家的念头,更防着他们逃走。

  大黑没理那些人,被踢了一脚也不能还手。

  军营里经常有被打死的新兵,上面人也不管,还有意放纵称之为新兵血性锻炼。

  他一旦还手肯定打不过另外七八个老兵。

  他怕死,清水和孩子还在家里等他。

  就在大黑忍气吞声抱头挨揍的时候,袁屠夫拉着史丹串门来了。

  一进来见几个人对大黑拳打脚踢,两人都怒气上头,冲上去扭打一片。

  施暴的老兵看见同村人来,威胁恐吓他们违反军令,私下出逃。

  袁屠夫比大黑还缺根筋儿,他只觉得禁止熟人私下联系走动,十分不可理喻。

  他浑身一股莽劲儿,不管不顾找熟人说话解闷,凑巧被史丹发现了。

  史丹担心袁屠夫莽出事,便也跟着过来了。

  几人霹雳吧啦拳打脚踢拳拳到肉,都没什么招式,凭借男人体内暴力的本能打着。

  打着打着,只听外面紧急的军号猝然响起。

  随后杂沓的脚步声、惊恐声、人群肢体撞击声打乱着刚静下来的后半夜;

  乱舞的火光把夜幕搅得不详的晃动着。

  刚刚回军舍的汉子们,又紧急整装去操场归队集合。

  袁屠夫几人也跟着出去,差点和一个迎面狂奔的汉子对撞,只听那人神色狂喜念叨着不用打仗了。

  大黑和史丹都怔怔没反应过来,袁屠夫却一脸戾气看着周围那几人汉子。

  趁他们几人不注意,抄起一旁的木棍朝人脑袋敲去。

  不用打仗了,但他们之间的仗还没打完。

  另一边,城主府。

  苏刈一身夜行衣飞檐走壁如月下鬼影一闪而逝。

  当苏刈闪躲过重重护卫队后,悄无声息进入富丽堂皇的卧房。

  他一剑刺入,却见被窝那人身形灵活挑剑抵抗。

  “你找不到城主。”那人目光如炬,一脸阴狠的看着苏刈。

  但不过短短几招后,剑光都未擦响,金麟床帏上,溅起一道亮眼的血渍,昏暗中似添了一抹橘红残阳。

  苏刈出了卧房,隐身在屋檐中凝神静听。

  釉白的石板上泛着凉凉的月光,护卫巡逻的踏步声似石子投入这如水的月色中。

  地板上回响着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但细听,多了一道虚浮无力的杂音,显得格格不入尤为刺耳。

  苏刈锁定脚步声,提剑朝护卫中一臃肿的身形刺去。

  那城主被冰冷锐利的剑刃刺着,吓得嘴角打哆嗦,向苏刈求饶还许诺诸多好处。

  这城主本就不看大任,否则在西番起事时怎么会临时生了退意龟缩不前。

  苏刈把人挟持在城楼最高处,只见青石城四面八方正门和侧门都被从里缓缓打开;

  远处月下千军万马奔涌而来,铁甲闪着寒光战马阵阵嘶鸣。

  “不可能,云水州怎么丝毫没传来消息。”

  “蔡信,一定是他,我如此重视蔡信,他怎么会背叛我!”

  苏刈漠然看着他的天真愚昧。

  纸醉金迷早就腐蚀了大脑,难怪不顾百姓死活只顾贪图享乐。

  “蔡信难道和朝廷一起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攻打下青石城?”

  “钱家主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也勾搭在一起了?”

  “难道他所谓的出门游离,实际上是为朝廷做事?还有青石城那些文官什么时候被收买的?”

  那城主拉着苏刈胳膊,呆呆的祈求他,“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把城主之位让给你。”

  苏刈冷漠地看着胳膊上的肥胖短手,手中的剑刃抵进一分,血流顺着脖子纹路盛开。

  那城主见苏刈不答,呆滞的神色突然有些癫狂,“不说是吧,你死也不让我瞑目!”

  “那我却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城主那黝黑的嘴角张开,狡诈叫出了苏刈的名字。

  “苏刈,蔡信,你们二人毁我青石城时代基业,尽管拿去好了。”

  “这辈子也享受够了,至于未来,谁是这城的主人我也不关心。”

  “不过,我怎么都要给你们一个回礼不是?”

  “你瞧,那是不是五溪村的方向,我的一千亲卫骑兵现在到哪了呢。不知道我还能拖多久的时间呢。”

  他肆无忌惮大笑道,“你们妄想不费一兵一卒从我手下夺走青石城,一将功成万骨枯,更古不变的道理你们岂能逃脱!”

  “这回枯的就是你们五溪村的亲人挚爱!”

  噗嗤一声,双目惊恐,人头从高楼坠下。

  苏刈手指发抖,脸上第一次染上了血渍。

  他身形如影急速穿梭在城内屋顶上,朝军营方向跳跃飞去。

  军营大乱,幸好苏刈知道大黑几人的军舍。

  他一进来就见几人扭打成团,三人被压在地上打。

  又是噗嗤几声,血光洒溅在斑驳陆离的窗户上,屋子顿时死静一片。

  “去找蔡老头,五溪村告急,一千亲军进攻速派兵援救。”

  苏刈说完从腰下扯下一块腰牌丢给了史丹。

  他见几人呆怔惊立在原地,冷声道,“做不做得到。”

  史丹连忙从地上捡起腰牌,哆嗦道,“能。”

  苏刈走后,三人先是面面相觑,看到了对方额头上的冷汗与眼里的惊恐。

  苏刈……好吓人。

  苏刈为什么不直接自己去找蔡老头?虽然距离远,但是比他们瞎摸问路强啊。

  史丹说他之前跟着苏刈去过,找的到路。

  至于苏刈为什么不亲自去,自然是要以雷霆万钧的速度赶回村。

  一旦那一千骑兵入村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援兵后一步赶到,那也为时已晚。

  五溪村那条峭壁狭窄山路仅供一架牛车通行,属于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

  这个天然优势一旦被骑兵占据,后面的援兵落后一步也无法通行。

  月色下光影虚幻飘渺,哒哒蹄声搅动寒风呼呼,没待看清,人影已经一??跃数丈之外了。

  苏刈到山下的时候,半山腰似一座幽谷坟场,时不时传来战马嘶鸣颤栗声,还有士兵训斥扬鞭声。

  想来已经到那个最陡峭的爬坡了,稍稍不慎就坠入下面的万丈深渊,再拐四个这样爬坡便进入一线陡峭的山路。

  那爬坡,寻常马第一次走会下意识踌躇不前,当时苏刈家的马也是这样。

  苏刈见状弃马,借着寒剑在峭壁上攀岩飞跃。

  裂石刷刷坠落于无边黑暗中,唯独一灵活的身影在悬崖树枝上跳跃。

  当苏刈落在那陡峭山路上时,月色从冷雾中落到了血刃上,握着剑柄的手修长有力,手腕经脉凸起似看到了跳动的脉搏。

  不一会儿,在杂乱的脚步及落石声中,一片片雪花开始洋洋洒洒在暗薄山雾中飞舞。

  初雪那天,也是在这里,他和苏凌相拥亲吻,迎着漫山遍野的飞雪。

  月下墨岭蜿蜒曲折显出一派深沉,山间奔涌的飞流也息了声,唯有风雪在陡峭山路中徜徉。

  它肆无忌惮在那高大修长的身影边徘徊,红绸带高束的马尾硬冷而肆意张扬。

  一个人影、两个人影从转口山坡上露头,那定如青松的人影动了。

  剑光乍然亮起,飞跃间只听见重物坠地,液体汩汩涌流声。

  “有埋伏!”

  “弓箭手准备!”

  箭羽声咻咻破空又坠入山谷被黑暗吞没;

  月色下,刀光剑影森森寒凉,那道人影似陡崖而立,逼退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卷起一道又一道的飞血。

  唯独那雪花悄然而近,未待落脚便被热血浇下融化,死于鲜血中。

  这是一场雪与血的博弈。

  雪越下越大似一雪前耻般,扯着棉絮团急呼呼飘然坠下;

  眼前的男人似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他手里的利剑染血,身影如鬼魅一步三跃招招毙命,眼尾的血迹让他黑眸显得越发森冷非人。

  山谷里响起一波又一波冲锋号角,痛苦哀嚎声夹着染血的雪花在山谷游荡,偌大寂静的山谷,无处安放那声音中的惊恐与胆怯。

  前面冲锋的人畏惧苏刈脚底越来越多的尸体,时不时响起重物坠落悬崖的凄厉声让人背后发毛。

  但他们没有后路可退。

  背后尖刀抵背,一旦回头也是死路。

  山谷激荡着惨烈的兵器撞击声,又响起一波撕心裂肺的冲锋声;

  两岸的青山无言,正如同苏刈一般面无神情的伫立着。

  ……

  “清水!”

  苏凌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抓着清水胳膊满是惊怕。

  清水也从睡梦中听到那令人心悸的撕杀声。

  不止两人,寒冬夜幕下,五溪村家家户户都亮起了黄豆光晕。

  一阵接着一阵的冲锋凄号声像是一把迟迟未落的刀刃,五溪村村民各个吓得脸色惨败,躲在被子里浑身哆嗦。

  很快,村里响起了牛角号声,接着便是急促的敲锣声。

  不一会儿,狗剩一脸惊慌带着一头草泥敲开了苏凌家的门。

  “村长说敌袭,快下山躲进村里的地窖里去。”

  苏凌几人连厚衣服都来不及穿,直接紧紧抱在手里,跌跌撞撞地抹黑下山。

  一路上清水九娘两个人跌了好几个跟头;苏凌心里空荡荡又紧绷着弦,听着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声心里逐渐冷静下来。

  一定是有人守在那个山口,敌人进不来。

  对,一定是的。

  那个山口他每次都不敢直视,一看就头晕目眩像是要坠崖般恐惧。

  那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然防守处。

  那人是谁?

  苏凌心里突突突猛跳。

  “别慌,看着路走,冲不进来的,一定冲不进来的!”

  冷静的语调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上扬,最后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苏凌这一吼,几人反倒找到一丝清明了,纷纷挽着苏凌安慰他别怕。

  苏凌心口刺疼紧缩,热意涌出眼底。

  那是刈哥啊,他怎么能不怕。

  一村的妇孺都挤在黑暗的地窖里,各个手持蜡烛、油灯照亮了同伴眼底的惊恐惧怕。

  危险来临时大家都毫无嫌隙地挤在一起,昏暗中眼睛瞪得惶恐,只觉得时间十分漫长有些难以呼吸。

  苏凌一直紧紧握着手里的菩提玉戒,双手合十紧张又虔诚的祈祷着。

  他怕听见冲逢号声,但冲逢号声久不响起,每当乍然死寂的空档,他的心跳就会越来越快。

  他的五官隐在晦暗中,眼里急得光亮;心悸头晕手心冒出虚汗,把玉脂浸得湿热。

  地窖里的呼吸声似随着冲锋号角声停了;像是紧绷的琴弦,等待着高高扬起的指腹再缓缓下垂波动。

  忽得,又响起一阵冲锋号角声。

  苏凌蓦地闭眼,这是第十三次了。

  号角声响,厮杀声中似有战马凄厉嘶鸣,夜晚的山村似变成了远古战场。

  那些亲军,看着苏刈傲然挺立在血泊中,身影不曾后退半步;他身前高高堆砌的尸骸已经冷彻,覆上薄薄的雪沫。

  一身劲装染血,冷白的侧脸上溅着血花,寒亮银刃映亮那凌厉的眼神。

  冲了一波又一波,眼前人如巍峨青山不可跨越,两岸浅白的雪色衬得他脚下如血渊地狱。

  这是个怪物!那身影连月色都照不透,裹着浓厚的山雾血气。

  亲军心生退意,但尖刀抵背,退无可退。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另一种方法。

  他们把战马代替人往前面冲。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如果前面不是苏刈,如果不是这个陡峭天堑的地形。

  战马被狠狠鞭笞也紧绷着头颅绝不前进;

  更有人拿着刀砍向马屁股,企图使马吃痛,前奔冲向那堵高墙人影。

  他们小瞧了战马的灵性,那道浑身染血的身影就是危险的象征,就是坠入悬崖粉身碎骨的引路人。

  战马被虐待吃痛,顿时暴躁怒吼,转而向人群冲去。

  马蹄践踏,山道拥挤,人头接二连三滚下。

  原本就心生退意的战士见马都跑了,趁机也想逃。

  逃的逃拦的拦,仅剩的小几百人中内部战乱了。

  苏刈听着山下的刀剑拼撕声,染血的黑睫毛颤了颤,血刃缓缓垂下抵在地面;

  手臂崩裂的鲜血迈过黏糊的剑柄,沿着剑刃层次不齐的豁口滚下,滴滴答答汇入血泊里。

  如清波般的雪沫越发激荡,它们逐渐盖过苏刈肩头的热血,凝固了地上的血泊。

  茫茫莹白中,唯独这浑身鲜血的男人尤为突兀刺眼。

  月色逐渐透明,远处山巅泛白。

  晨曦将雪花映得清透,苏刈伸手,满是鲜血的手指止不住颤抖,接不住一片薄薄的雪花。

  突然,又响起一阵激扬的号角声,接着冲锋声四起。

  是援军到了。

  苏刈回头朝那条漫漫雪路望去,安全了。

  地窖里,妇孺们听着不一样的冲锋号声突然热泪盈眶,纷纷猜测是另一波军队。

  蜡烛燃尽,微弱天光从石头缝隙透进地窖里,里面妇孺们各个脸色欣喜。

  唯独苏凌脸色越发冷白,像是冰凌一般好似被周围的热气融化了,他眼里带着雾气,额头冒着冷汗。

  他要出去。

  苏凌捏着玉环,从欢庆的人群中挣脱,他要出去。

  但很快他被拦住了。

  “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危险啊。”

  “别冲动凌哥儿,再等等。”

  苏凌眼泪止不住流,声音发紧发哑,“那是我男人守在外面,我要去看他!”

  众人面色一滞,神色担忧着急,又纷纷道应该没事。

  苏刈身手那么好……

  但是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号声听着似有好几百人……

  “可是你出去也帮不到什么忙啊,我们一起等着也有伴啊。”

  苏凌急脸吼道,“谁都别拦我,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

  他而后哽咽道,“就算是死,我也要和苏刈死在一起。”

  苏凌心怦怦跳着,无边的心悸恐慌似把他吞没。

  他不能待在这个地窖里了。

  他必须出去找到苏刈。

  苏凌拉着栗马,带着小黑就下山了。

  他把脸贴在栗马脖子上,细声呜咽道,“都说马能感应主人,他回没事的,对吧。”

  马没出声,倒是小黑低呜一声,朝前面奔去。

  苏凌上马,胸膛贴着马背脊,紧紧抱着马脖子;他轻轻拍下,耳边响起的呼呼风雪,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小黑一路在前面狂奔,栗马却不敢跑的很快,即使苏凌拍它也就匀速前进。

  或许它也是有意识的,自责上次把苏凌从背上甩飞的事情吧。

  不知道跑了多久,苏凌在一片寂静朝雪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他心扑通扑通跳地越发剧烈,胸膛下的马也似受苏凌心跳的影响,还是因为闻到空气中不详的气息,马变得越发焦躁,马蹄哒哒加快了。

  不一会儿,马进入峭壁山路。山路旁渗着冰雪,路上厚厚的雪层下是冰块,栗马战战兢兢不敢冒险。

  苏凌下马让马在这里等着,带着小黑走进了山路里。

  随着太阳从雪层里透出,浅黄的日光逐渐融化了山雪。

  苏凌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伫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背脊青丝上覆满了白雪。

  “刈哥!”

  风声在山间清晰的传递着苏凌的惊呼声,回声悠长。但他期盼的回头久久没有转身。

  苏凌心里凉了一大截,连忙不迭跑进,却发现拐角处突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呵斥辱骂声。

  那些士兵爬坡上了拐角,发现挺立的人影也吃了一惊。

  难怪说一千亲军,他们只围剿了三百余人,原来剩下的都死在了这里。

  那士兵看着苏刈面前的雪层比身后要厚上好几掌,可想而知地下血泊多深多厚。

  “好汉!”

  那人影没回应,走近一看才发现眉眼睫毛上都凝着霜雪。

  他看着身后不远处连滚带爬跑过来的人影,又看着眼前这个雪人,下意识抬手放在鼻尖。

  “是热的,还活着别急!”

  苏凌眼泪汩汩的流,小黑在一旁朝那士兵低吼威胁。

  “哎,我不是坏人,我们是一方人。”

  身后涌出越来越多的人,纷纷被眼前累积成山的尸骸,凶残可怖的场景震慑住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默默望着一脸苍白染血的人影,心中涌起敬佩。

  有人好奇试探走近,看着那残缺的剑刃,想拔出,但那握着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果然是个狠角色,昏迷了还拔不动。

  “这人是叫苏刈吧,好像一直跟着蔡大人做事。”

  “乖乖,一挑一千啊。”

  “他这把剑还是蔡大人托我寻的,寒铁打造的,竟然杀人杀的剑刃豁口,层次不齐了。”

  一人上前检查了下他身上的伤口,外伤不重;都是肌肉使用过度力竭,外加崩裂伤口造成流血过多。

  这时候苏凌也跑近了,他一把抱住苏刈一声声喊着刈哥。

  苏凌快速给苏刈把了个脉,力竭虚弱但脉搏平稳,他松了口气。

  他低头把脉的时候,苏刈睫毛动了,雪花落在苏凌头上,而后一声干哑的阿凌响起。

  剑刃哐当一声落地,苏刈身体朝苏凌压下,苏凌着急竟然也稳住了。

  苏刈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脚飘然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他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血手捧着脸低头吻了下去。

  然而吻还没落下,他脑袋就先磕在了苏凌的额头上。

  在一众惊呼声中,苏刈又晕过去了。

  “快来个人帮忙,我快撑不住了!”苏凌大声道。

  ……

  “苏刈,哎,多亏了苏刈在山口撑着,要不然我们全都死了。”

  “得亏他一身本事,一人杀七百人,这太神勇了。”

  “听说援兵看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还挺立在那里吓退敌军呢。”

  “那尸体都堆积成山了,听我家回来的男人说,那条路通红通红的,走着就心惊胆战的。”

  村里关于苏刈战守一千人的神勇事迹已经开始神话了。

  苏刈醒来已是三天后。

  这三天里,多亏二姑和九娘忙前忙后烧水做饭,苏凌才能寸步不离地照顾苏刈。

  苏凌给苏刈擦洗足足用了十几锅热水,房间里浓厚的血腥味迟迟不散;

  但苏凌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眼里只有苏刈。

  苏刈睫毛微动,他都会高兴半天。

  一天喂汤喂药都是他亲自来,三天里,日日惊慌害怕,苏刈怎么迟迟不醒。

  他天天在苏刈耳边念叨着日常琐事,说的最多的就是清水家的孩子。

  第三天早上,苏刈终于睁开眼了。

  苏凌惊喜万分,激动的流泪不止。

  “刈哥,你终于醒了。”

  苏刈轻抚他眼角泪珠,干涩低压道,“本来还会多睡一会儿,但着急醒来和阿凌生孩子,省的阿凌天天羡慕别人家有孩子。”

  苏刈说完低头啄了下苏凌唇角,原本一触即分但被苏凌加深了。

  苏凌含糊霸道,“我不嫌弃你,三天天喂你汤药呢。”

  苏刈轻笑一声,享受两人间的温存。

  战争果然如苏刈所言,并没全面爆发。

  蔡老头和钱家主的二十几年经营没白费,青石城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和朝廷军队里应外合,很快就剿灭了残党。

  他们派给苏刈之前的任务也很简单,便是暗杀一些不能劝降配合的头领。

  虽然都知道苏刈身手了得,但是五溪村一战直接惊叹世人。

  蔡老头被朝廷正名,还封一方巡抚,接手青石城的经济军队管辖权。

  蔡老头把这次**的立功名单上报朝廷,特地奏请封苏刈为青石城的辖区将军。

  他在青石城范围内可直接任命,上报朝廷只是走一个官方手续,也让朝廷知道有这号人。

  他与当今天子亦师亦友,对苏刈功绩大夸特夸,把天子心勾得痒痒,想一睹神人。他却在密奏最末尾看到,人家只要虚名不要实权,要陪着夫郎游历大好河山。

  相隔千里之外,天子还被迫吃了一碗狗粮。

  最后给苏刈封了个三品飞鹰将军,虽然是虚职,但可萌荫后代。

  另一边,济世堂新建好后,在年前开仓放粮,倒是赢得一片民心。

  青石城里世家重新打乱洗牌,李府和钱府地位超然,一举一动影响着其他世家走向。

  苏凌在一个月后辞去了管事差事,王大业接任。

  李公子舍不得苏凌这个人才,劝说下把利益开到最大,甚至说店铺收益对半分。

  苏凌却笑着说赚钱哪有软饭香,傻子才会拼命给老板做事呢。

  李公子看着一旁的苏刈,默默算了下他身上的财产。

  长山帮名下几处铺子都有分红,外加朝廷封赏白银千两还有一干土地……

  李公子捏着鼻子,摇晃扇子,直说苏刈现在身上散发着铜臭味儿。

  李公子见苏凌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哪知道苏凌说还可以在济世堂当差,做一个大夫。

  李公子大喜,这也可以啊。

  活招牌活口碑啊。

  结果苏凌说可能得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吧,他们接着要去青石城外面游历了。

  李公子听得艳羡,第一次动了想娶媳妇的心思。

  他扭头打量了钱悠一眼,钱悠没好气翻白眼直道,她不是什么残花败柳都可以的。

  这把李公子气的差点撕破扇子,骂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就到芳菲四月了。

  村里人都知道苏凌两人要出远门了。

  史香莲在自己的遗书上写到宅子交由苏凌处理,史兴菊拿着遗书找到了苏凌。

  苏凌看后叹了口气,找到村长把那青砖瓦房捐给了村里做私塾。

  史兴柱果然没回来,听说没去几天就病死了。

  这座满是人间悲苦遗憾的宅子,应该只有时间和朗朗的读书声能够净化了。

  苏凌两人走的时候,苏刈特意挑了一个大清早。

  他知道苏凌不擅长面对人的情绪流露,别说到时候一群人送别的场面了。

  苏刈还逗趣他,说要不先在他怀里哭一会儿,等会儿就哭不出来了。

  苏凌红着眼瞪人,然后给苏刈手腕上咬出了一个牙印。

  天还没亮,两人就悄悄动身了。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甚至连家里的地和鸡鸭都分给二姑和三伯娘家了。

  两人下山,到二姑家院子取马车。此时天还没亮,朦朦胧胧满是雾气。

  苏凌刚准备上马车,就听二姑家堂屋开门声响了。

  一群大伯大婶儿们望着他,手里端着各种小瓶瓶罐罐的,都往马车里塞。

  二姑举着特质的糊辣椒,眼里含着光道,“凌哥儿方子学会了吧,这罐拿着,有五溪村的泉水味。”

  三伯娘抹了下眼角,带了好多核桃和橘子,“一路饿了可以充饥。”

  狗剩第一次哭,他抿嘴眼泪汪汪的,开口道,“小凌哥,你说要给我媳妇儿陪床的。”

  众人哄笑,苏凌也笑了,他道,“你才七岁,着什么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狗剩问出了大家所想的。

  苏凌眨眼逗他道,“回不回来不一定。”

  狗剩一听嚎啕大哭,周围村民也面露不舍。

  “都是清水做的,他说你喜欢吃这些。”

  苏凌一一接下,然后说别送了,正是农忙,都干活去吧。

  一群人眼含不舍,看着苏凌转身。

  苏刈赶着马车,缓缓朝村口驾去。

  村长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口,背影已经有些佝偻了。

  他眼里有些苍然,望着离村的马车自言自语道,“山外面是什么样子,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蔡老头笑呵呵道,“不巧,我看到了。”

  村长顿时健步如飞,拄着拐杖打蔡老头。

  “哎,袁屠夫那孩子,也是不吭一声就走了。

  也不知道他那性子在外面吃不吃的开,一眼不合就要打架。”

  蔡老头叹气道,“老一辈做孽啊。”

  “那孩子啊,你出去早不知道,自小就是村头霸王。

  但是每次打架打赢了,你猜怎么着?

  总喜欢躲着我家草垛后面哭。

  有次我问他为什么,明明打赢了哭什么。

  他说打赢了还是没有朋友。

  我后面就给袁秀才说,袁霸山是个爱哭鬼,平时多照顾下,哎,两人还真玩到了一起去了。”

  蔡老头啧了声,背着手道,“听你这得意的语气,是想我夸你是个好村长?”

  村长嘿嘿笑道,“这到不用,你不知道袁得水骂我是缩头乌龟,没出息连山路都修不好,你这不是当大官了,帮帮老兄弟帮帮你父老乡亲们呗。”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也不是不行,但是下次回村还我留洗锅水,那路就没咯。”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蔡大人。”村长咬字重重道。

  “知道是蔡大人还不设宴款待。”

  两人斗嘴一会儿,村长目光却一直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马车。

  “走的时候倒是挑了个好节气。让苏刈看到五溪村的春天了。”

  四月山花烂漫,漫山遍野是浅白浅粉的杏花,山岭嫩绿也朦朦胧胧正是好看,

  青山抚媚,离人多娇。

  盯了良久,他嘀咕道,“两个臭小子,真是走的干脆,头也不回一下。”

  蔡老头一脸莫测高深,“就说你看人的眼光不如我,你等着不出片刻。”

  “等什么……”

  就见苏凌突然回头,带着哭腔大喊道:

  ——我们一定会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