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愿不愿意?

  嫁给他,跟他一起生育子女,从此拥有一个跟他的家。

  Ray从远处再次洄游过来时,觉得他们两个蹲在如此漂亮的英式花镜中,不像端庄的求婚,倒像两个小朋友。

  商邵单膝跪着,在她的悬而未决中,手心已经潮了一片。他并不认为应隐会拒绝他——这并非出自对自己的自信,而是基于对彼此爱情的信任,但她迟迟不说“我愿意”,他的心还是如气泡上升,被提到了不见底的高空。

  “怎么了?”商邵失笑了一下,克制着呼吸里的艰涩:“要考虑这么久?”

  “什么,才两秒而已。”应隐不满他对时间的概念。

  她仍然双手盘着膝弯,巴掌大的脸侧过,贴在上面。目光一时看商邵,一时看戒指。

  “你上次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姑婆?”天真不谙世事的语气。

  商邵心里沉了一下,温柔敷衍过去:“她是很重要的长辈,我想让她见见你。”

  “这么重要的长辈,商陆都不认识。”

  商邵这次的怔色直接显露在了脸上,眉心也跟着蹙:“你问过他了?”

  他托着珠宝盒的手垂了下来,腕心朝下,将那枚丝绒盒拢在掌心,但没盖上。

  “嗯。”应隐点点头,“有一天去见了他和柯老师,聊了聊。──你在雪青的片场里,跟他说的‘做好准备了’,又是什么意思?”

  喉结的滚动是很细微的,怕应隐看穿,商邵只咽了一半。他平静而坦然:“做好你拍一辈子电影的准备。”

  这也不算撒谎,只是对真相的粉饰性表述。

  “做好我随时会走的准备,是吗?”应隐无缝地拆穿了他。

  商邵蓦地攥紧了丝绒盒。

  他没说话,因为这样的场合,再好听的谎言,也是亵渎的。

  “姑婆的丈夫自杀了,她的房子里看不到日历,晚上不点灯,对四季和晨昏都失去了兴趣。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应隐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商邵终于用力吞咽了一下,嗓音发紧:“应隐……”

  但他好像说不了什么话。

  “是姑婆不后悔,还是你不后悔?就算你走到了她同样的境遇里。蓝花楹只开二十天,剩下的三百四十五天都乏善可陈。”

  商邵生硬地说:“我们今天不谈论这个,好吗?你还没做好准备的话……”

  他作势要起身走,罕见的匆匆,但搭在膝上的手被应隐牵住。

  “你告诉我,你亲口讲给我听。什么不后悔,什么准备好了。”应隐翘起唇角:“你跟姑婆能说,跟商陆能说,怎么就不跟我说?”

  商邵任由她勾着指尖,另一手抹了把脸,静了半晌,抿唇笑起来。

  “我想你嫁给我,一辈子是长是短,我都接受。我爱你,抱着你随时会离开的觉悟爱你,并且不后悔。我会永远陪着你,对于你走后所遗留给我的世界,我已经拥有过充分的想象,也见过最真实的现实,因为爱你,我不恐惧。我会永远陪你。”

  他注视着应隐的双眼,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敛了,归为一种平静的决议。

  “无论生死,商邵永远只属于应隐。即使有一天你离开,不在,你也拥有全部、唯一、完整的我。我会陪你,直到我不再呼吸。”

  应隐的身体抖了一下,是从灵魂透到四肢百骸的。

  “就算现在老天告诉我,你将在哪一部戏里殒落,也不能消减我现在单膝跪在这里、请求你嫁给我的决心。谁都不能阻止我娶你。”

  但他说得再平静,也无法抵消他心底的慌张。

  他怕极了应隐要为他好。

  商邵的指尖紧紧抵着那枚顶级珍稀粉钻,指腹泛出苍白。

  宝石美丽但坚硬,他其实很痛的,只是没有察觉。

  “谁都不能阻止你娶我,除非……”应隐端正好脸,下巴搁在交叠的小臂上。

  商邵没想过这当中还有什么“除非”的可能,心里不自觉随着她的停顿一痛。

  “除非什么?”他艰涩地问。

  应隐的目光定定地与他交汇:“除非我不爱你。”

  商邵的心蓦地定了。

  他脸上没有表情,那是他在久居高位中,所锻炼出的波澜不惊的铠甲,是本能。听了这一句,他仍是静了很久,目光里的温柔却如光点浮起,之后才渐渐地,一点点地抬起唇角。

  他是如此地知道她爱他,与他确信自己爱她的程度一样。

  “嫁给我。”他再度说,说不上是温柔还是笃定。

  “我愿意。”

  ——在这一句中,应隐猛地扑到他怀里。

  “我愿意嫁给你,不是你永远属于我,是我永远属于你。不是无论生死,是我要爱你,陪你,在自然衰老、死去的有限生命里,在时间的无涯里。我永远、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爱不够形容,爱不够形容,我对你。”

  商邵单膝跪了太久,肌肉不听使唤,在拥住应隐的同时,狼狈地坐倒到了地上。身体后仰,压倒了一片锦簇花团。

  他把人抱得很紧,膝盖上钻心的疼痛,肌肉里泛出的酸麻,通通都不管。目光从空洞到回神,他一边笑,一边在心跳的失速中,反复吻着应隐的面颊。

  “宝贝,宝贝……”

  商邵呢喃念着,语句短促,都是笑。将眼睛贴在她的肩上,交叠的双手快要把应隐折碎。

  眼底的湿意来得不受控制,但到底被他忍住了。他紧闭着眼,胸膛沉缓地起伏,自唇中舒出滚烫的气息。

  他从此不怕了。不必强装坦然,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倾覆而绷紧。

  他从此可以不必害怕,不必武装。

  “我爱你,商邵。”应隐跪趴在他怀里,薄的掌抚着他宽厚的肩,下巴仰得尖尖的,“我想要你给我戴上戒指。”

  商邵深呼吸,将她从怀抱中分开,继而从珠宝盒里取出那枚戒指。

  应隐伸出右手,不太确定,又伸出左手。

  商邵笑了一声:“左手。”

  应隐便收回了右手,握成拳收在心口,将左手乖乖地抵到他面前。

  戒指套上她指尖时,稍稍停顿了一瞬,像是等待命运庄严的钟声敲响。

  下一秒,它被缓慢推入。

  戴好了,商邵牵着她的掌尖,与她一起久久地看着。她的手指白皙柔嫩,令戒圈上镂空的枝蔓花朵都有了圣洁的仙气。

  他继而将她手腕轻柔抬起,唇贴上指节,在上面印下珍而重之的一吻。

  这一吻后,商邵的脸没有抬起,而是将眼抵在了她的指背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高兴的、得偿所愿的时刻,他紧闭的双眼中滚下了两行热泪。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男人会哭。Ray没有见过他的眼泪,在它濒死时,它在他眼里所见的也只有沉稳的悲悯。

  不过,一切都很好,以后他大概不会再在深夜里,独自来它这里静思与自省了。

  鲸鲨悠然地游远了,把时间与空间都留给他们。

  手机在海底观景房里反复震动又挂断。

  来电显示是庄缇文。

  庄缇文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突发了啃指甲的恶习,已快把大拇指指甲啃秃。没人接。她打了应隐数个,联系不上,又打给了商邵,也没人接。

  再次自动挂断后,她调出康叔的号码。

  热搜上,#应隐金渊民#出现在高位。

  昨晚的叠图已经出了结果。

  应隐的红毯图和品牌物料都太多,她又常穿这样贴合身体曲线的晚礼服,因此要叠图实在很简单。

  娱乐营销大号首发:

  【抖上破百万赞的氛围感情侣竟然是#应隐金渊民#/吃惊//吃惊/,cp粉叠图都出来了,还有各种蛛丝马迹。这两个毫无交集啊,是在星河奖上一见钟情吗?】

  下面跟了九张图,分别是:应隐红毯与视频截图的动态叠图123、一位名为【铁手握住梦想】的帐号所发布的留言:恭喜你们,磕到真的了、雪青剧组务工人员曾发布的直升机新年夜相关123、视频稿主的确认男方为金渊民的置顶回复,以及两人于星河奖颁奖礼上的对视图。

  评论区留言上万条:

  【刺激】

  【你小子有点东西】

  【CP粉立大功(闯大祸】

  【卧槽?就是说男的陪她在剧组待了两个月?】

  【看剧组的意思,好像都很祝福啊/吃瓜/】

  【粉丝还没来空瓶?】

  【沉寂了半年,又没辰野的运营,默默脱粉的不在少数吧?】

  粉丝的控评随即而来。

  【@应隐工作室,赶紧告!】

  【感谢对隐隐的关注,《天经地义》正在热映中,欢迎大家去影院支持票房】

  【那几张截图什么信息都没有,这也能信啊?】

  【你说这是应隐就是应隐?连脸都没露!造谣转发过500犯法望周知】

  但顶级电影花爆出恋情,各对家粉和吃瓜乐子人都不会放过嘲讽机会,立刻在粉丝下面抢到高赞前排:

  【嘴硬吼~】

  【粉丝怎么这时候认不出正主背影了?】

  【多说点,爱看你们慌张又嘴硬的样子】

  【恭喜喜提姐夫?】

  【隐姐不是要嫁豪门吗,闹半天就这就这?】

  【总裁什么的,不就是高级打工仔吗?隐姐倒贴,别太爱了~】

  【粉丝快氪金养你们的素人姐夫呀】

  【隐姐都被玩烂了,能找个这样的接盘侠不错了】

  【快点息影,一胎八宝太强人所难,那就祝姐三年抱俩吧】

  几个娱乐大组随便一刷新就是新帖子,从屏首排到屏末:

  【金渊民不是已婚吗?谁记得?谁存图了?】

  【剧组的截图不是我组扒出来的吗,还记得那个iris一战成名,便宜营销号了】

  【想问问现在粉丝感受,是塌房还是祝福?】

  【其实满配的】

  【电影咖就是这点好,爆出恋情不会影响票房和cp,电视剧花现在估计已经被按死了】

  【为金银CP扛大旗】群里,聊天记录9999+

  【谁发给营销号的啊?】

  【看样子埋伏很久了】

  【怎么这样啊,怎么不搬昨天扒金渊民单身的聊天截图?】

  【故意博眼球的】

  【崽种,滚出来!】

  【现在外面风向完全变了!!!】

  外面风向确实变了。

  一开始,是原先就磕过两人的散粉原地复活,应隐的路好也纷纷祝福,劝粉丝看开点、说姐夫不错之类的。

  事态的转变,是当初帖子里,有关金渊民已婚爆料的截图再度被翻了出来,成为铁板钉钉又荒谬的“罪证”。

  【当初让大家别磕CP时,信誓旦旦说了金渊民是已婚有孩,两个】

  【笑死,当时说磕背德CP对人家原配不好,回头隐姐就横插一脚,会还是隐姐会嗷】

  【隐姐好爱,为爱当3捏】

  CP群里的群友,自发地去刷:

  【大金渊民已婚,小金渊民未婚!!!!跟应隐在一起的是未婚的这个!】

  【当初的爆料人张冠李戴了!没人当3!没人劈腿!】

  他们当然也带上了那张通稿截图,带上了真金渊民夫妇的照片。

  可是,这样的话太荒谬了不是么?

  【粉丝别太护了,都是勤德的管理层,都是总裁级的,都叫金渊民,一字不差,你告诉我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多少?】

  【是不是看不起网友智商啊?忽悠谁呢?】

  【粉丝失心疯了】

  【好恶毒的粉丝,为了洗小三,到处刷屏素人照片,@宁市网警,这算不算人肉侵犯肖像权?】

  【@勤德置地,出来说话啊,你们家几个金渊民?】

  很快,#勤德置地#、#金渊民#都跟着一起上了热搜。

  张乘晚在热搜吃到瓜,呆滞住。

  她当然认得出应隐的背影。

  但……那不是商邵吗?上一届的星河奖她没到现场,丝毫没想到商邵那样的人会去走红毯,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用金渊民的名字。

  可是,随着两人颁奖时的同框视频被刷上热门,张乘晚确确切切地从商邵的眸底,看到了些微笑意。

  又联想到了那一次受邀去他家喝下午茶,他那么沉默、意兴阑珊,唯一能将他的目光从海面唤回的,只有“应隐”这两个字。

  张乘晚蓦然懂了——

  他不是她的影迷,他那时,只想从她口中多听一听应隐。

  「不是小三。」

  四个字已经出现在了微博中,要发送前,她迟疑一秒,被未婚夫曾蒙按下。

  “你发什么痴呆?”曾蒙问。

  “他又没结婚。”

  “你又知道了?”曾蒙轻掀眼皮,“他背后有没有未婚妻女朋友,你怎么知道?你现在给应隐出头,能有什么好?不过是随便玩玩的女人,你帮了她,邵董未必会领你的情。”

  他说的每句都很在理,切实切中了利益攸关点。

  “再说了,”曾蒙冷笑一声,“应隐那种女人,当了小三也没什么奇怪的吧,那可是商邵,成功了就保她千秋万代的。”

  张乘晚手心里汗涔涔的。

  很快,全网都得到了答案——

  一个注册多年但无任何动态的帐号,迅速获得几万关注:

  【我是金渊民原配,应隐小姐这么喜欢我先生的话,可以跟我知会一声,何必这么不体面?我会祝福你们的。】

  这是个广场体帐号,出现在了实时上,并飞速获得了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的赞。

  整个勤德都措手不及,正是周末,各种私人群里,消息漫天雪花:

  【卧槽卧槽?邵董上次官宣的是妹妹仔是应隐?】

  【草,上次去红毯是为了她?】

  【卧槽?好乱,我需要理一理】

  【邵董玩浪漫玩脱了呀】

  【现在是有口说不清】

  【除非跳出来自证】

  【他会吗?董事长会选择删帖吧】

  【商宇:我只是个兢兢业业赚钱的工具人,受不了这么大的关注度……】

  【你对我们总集团有什么误解……】

  【此时此刻我想说一句金总好惨……】

  【金总老婆……为什么要跳出来……离谱……】

  金渊民不敢置信,打电话给他老婆:“你疯了?!你看不出那不是我吗?”

  他妻子是很温柔又颇有智慧的,此时此刻也怒道:“你才疯了,你觉得那是我的帐号吗?”

  “我操?”金渊民插着腰骂娘:“那他妈谁啊?什么傻逼?要干什么啊他们?”

  这是重大舆情,一时间,除了勤德,商宇集团总部也迅速关注到了。因为事关商邵,舆情直接被呈达到了董事局主席商檠业的办公桌上。

  商邵的脸铺满了互联网,有意思的是,在官方表态前,真的没什么人出来爆料他的真实身份。即使有,也只是遮遮掩掩地说:

  【这是金渊民?笑死……】

  【真大佬你们是真不认识啊】

  但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一律被打为应隐粉丝在洗白。

  商檠业将平板电脑上的截图划了几屏幕,放下时,他面无表情,眼底压着黑沉。半天,他冷笑一声,让董秘联系商邵:“告诉他,自己玩出来的祸,自己去收尾。”

  在疯狂闪烁一直不停的来电中,最终是应帆的电话被应隐接起了。

  “应隐!”应帆声音都变了调,脸色惶白瞳孔失焦,哽咽了一下,她流下眼泪:“你作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