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深夜一点半,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偶然开过去的车辆。路灯亮通通的,一眼望去仿佛种了满街的桃花树, 微风吹来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桃香浮动。

  连听语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奶茶店继续打工了, 毕竟奶茶店就在连氏楼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便签本,在第三十天的选项面前打了一个错号, 就差一天就能领一个月的工资了。

  连听语有点难过。

  正值夏末初秋,深夜的天气不复炎热, 连听语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夜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浅橘色的护身铃铛形成一层透明的隐身屏障,然而这层屏障完全不能避风, 连听语决定找一家旅馆凑合一夜,明天再寻新去处。

  有了身份证一切都很好办,连听语顺利住进酒店。洗完澡之后,他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证。

  其实妖的身份证和人类的身份证完全没有区别, 右边是连听语的一寸照片, 左边是姓名性别年龄等相关简介。

  按照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日来计算的话,连听语刚好十六岁,再过十天就十七岁了。

  再过十天就是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也是那个人的二十七岁生日……

  连听语将窗帘拉好, 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好好睡一觉, 他今天早上看了天气预报, 明天又是晴朗的一天。

  果然如天气预报所料, 第二天的天气十分晴朗, 连封见到了好几天没有出现的乔瑾南。

  乔瑾南今天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淡蓝色的毛衣衬得他皮肤白皙,整个人都有种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连封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么久没去咖啡厅,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乔瑾南笑眯眯道:“我最近在做一件大事,非常了不得的大事。”

  他原本想跟好友说一说自己最近在干什么,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忘记要说什么了。

  既然忘记了就干脆不说了,乔瑾南抬头看着连封:“你今天居然主动跟我说了那么长的句子,你不对劲。”

  “前段时间我去奶茶店,听奶茶店的人说,你天天跟小鱼一起吃午饭,你们不是只见过两次面吗,怎么这么熟了?”

  接触到连封阴沉的视线,乔瑾南摸了摸手臂:“行,那我换一个话题。之前你养的小黑猫不是丢了吗?现在找回来了吗?”

  越问越觉得奇怪,乔瑾南皱起眉头,他最近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大学室友兼唯一的好朋友,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丢失了某一段时间的记忆。

  乔瑾南有些心虚地开口道:“要不要我帮你找猫?不过小猫丢了这么久,恐怕——”

  连封打断他的话:“不用。”

  乔瑾南托着下巴:“总之下次你和小鱼一起吃饭的话,也叫上我吧,我挺喜欢小鱼的,总觉得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连封没有回复,乔瑾南又自言自语道:“我还挺喜欢小鱼的性格,如果能交个朋友就好了,也不知道小鱼住在哪儿……”

  连听语还在酒店里,酒店有电脑,他正在网上查全国的各种城市,他暂时不想待在归城。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了,连听语都没有选出一个合适的地方。夜色降临,再不离开就要错过最后的车次了,连听语收拾好东西,去前台退了房。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酒店的前台小姐见他穿得少,指了指沙发旁边挂着的一排雨伞:“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可以带走这里的伞,用完之后放到任何一处车站便民伞中心就行了。”

  连听语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可能这次离开,他再也不会返回归城,借了雨伞也还不了,所以没必要。

  连听语将乾坤袋收好,冒着狂风冲进雨里。今晚的雨实在有点大,连听语完全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撞到了什么人。

  他抬起袖子想擦一擦脸上的雨水,手腕却被人紧紧攥住。连听语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拼命挣扎,要去摸口袋里的护身铃铛——

  “别动。”

  清越微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连听语静了一瞬又开始挣扎。然而他的挣扎完全被压制住,男人强硬地抱起他,将他塞进车里,锁上车门。

  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响了一声,连听语竖起耳朵,下一秒,柔软的布料贴上眼角。

  男人正在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雨水。

  他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制住自己的所有行动,连听语索性不再挣扎,闭着眼睛任由男人动作。

  车内的暖风将身上的冷空气全部裹挟,连听语睁开眼睛,面无表情道:“我要下车。”

  连封轻轻笑了一声,眸色比夜色更黑:“乖乖待着,我找你易如反掌。”

  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湿润的潮气,形成了一种非常冷冽的味道。连听语平静开口:“我有什么待在这里的必要吗?”

  连封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桃花玉佩,重新给他挂在脖子上。

  连听语抬手把玉佩解下来,玉佩背面朝上放在手心里,他这才看到,玉佩之上重新刻了一个“语”字,他认得这是男人的笔迹。

  借着车里的灯光,连听语看到了男人手上细小的伤口。他突然有一点委屈:“反正你讨厌我。”

  男人的轮廓隐在夜色里,连听语听到他说:“不讨厌你。”

  连听语不想这样一直含糊地拖下去,想彻底分开就要先把话彻底说开。他抿了抿唇,压下梗在眼眶的涩意:

  “是,我的确是连听语,来自十年前。但我现在穿成了一只黑猫,我会以黑猫的身份活下去,你不欠我的。”

  “我有护身法宝,自己也会修炼,现在又有了身份证,我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你不用忍着厌恶照顾我。”

  “我看过你十七岁的采访,你说自己改名为连封,是将过去尘封的意思。”

  连听语用力咬了一下唇:“你了解我的性格,我没有赌气,我刚刚说的所有话都非常理智。如果你讨厌这一段过去,那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连听语轻轻呼吸了一下,车内的空气再次沉静下来。许久之后,他听到男人很轻的叹息。

  “讨厌过去,和对你好这件事不冲突。”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自己脸颊上的力度也很轻。

  他说:“我忍不住照顾你。”

  连听语忽略掉手指蹭在脸颊上温热的触感,非常理智地分析男人话里的真假。这种事情很难用等式来分析计算,于是连听语将自己代入进去。

  他会在连封失踪的时候用自己的血布阵寻找他,会在连封受伤的时候帮他包扎伤口,会因为连封不愿意吃饭,每天去连氏的员工餐厅陪他吃午饭。

  他也会瞒着连封,防备着连封。

  但因为他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是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幻想和妄想。

  所以。

  连听语面无表情点点头:“虽然你可能骗我,但我相信你的话。”

  连封抬起手,捏了一下可怜巴巴的小奶猫,小奶猫的脸蛋仍然湿漉漉的,连封忍不住笑了一下。

  车里冷凝的空气彻底融化,连听语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只好扭过头:“你为什么总是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对待我?”

  连封下车捡起地上的伞:“你不是小孩子?”

  ……

  连听语憋屈地抿了抿唇,虽然再过十天他就满十七岁了,但十七岁跟十六岁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成年人眼里的小孩子。

  其实也是有区别的。

  连听语任由男人把他安置在副驾,又帮他系上安全带。

  至少十七岁的生日,他不是一个人过。

  连听语若无其事地扯了一下安全带:“再过十天我就十七岁了。”

  “怎么,担心我不陪你过生日?”

  连听语:……

  很小的时候,他希望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自己可以帮他写作业,陪他一起玩,另一个自己完全理解他的饥饿痛苦难堪想念,另一个自己完全和他感同身受。

  但有时候,另一个自己对自己太过了解也不是一件好事,比如说现在。

  连听语闭上嘴不说话了,反正所有的试探在男人面前全都无所遁形,压根没有试探的必要。

  炸着毛虚张声势的小奶猫突然就蔫儿了,连封发动车子,带饥肠辘辘的小奶猫回家吃饭。

  车上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连听语很快就靠着椅背睡着了,头歪到一旁,露出雪白的颈项。

  连封将车停在路边,盯着他看了很久。

  连听语睡得很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沙发上,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

  连听语恍恍惚惚地爬起来,愣怔了好半天。

  连封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要我抱你过去?”

  连听语倏然惊醒。

  他明明在车上坐着,怎么醒来的时候就到客厅里了?

  连封笑了一声:“不用怀疑,是我把某只小猪抱进来的。”

  连听语脸一红,反驳道:“我是猫,不是猪,这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他跟着男人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连听语很坦然地拿过手机装进口袋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男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准备放过他:

  “愿意用师父的钱住酒店,哥哥送的手机却不想要。”

  连听语垂下眼:“不是哥哥。”

  “别转移话题。”

  连听语据理力争:“我们是不同时空里的两个人,如果从我的时空来计算的话,再过十年我也是二十六岁,我跟你同岁。”

  “反正不是哥哥。”

  连封似笑非笑道:“不是哥哥,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把连听语难住了,他垂下头开始吃晚饭。连封也没有执着于之前的问题,两人安静地吃完饭。

  连听语给添彩发短信,说明天去上班,添彩很爽快地同意了。他收起手机,准备上楼睡觉,明天早点去店里,把之前落下的工作都补回来。

  连封拉住他:“今天不跑了吧?”

  连听语面无表情道:“我是自由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连封用力一扯,连听语在惯性的作用下扑过去,扑进男人怀里,脸颊擦过男人的发丝。他有点尴尬,撑着连封的胸膛站直身子。

  连封懒洋洋地拉了一下被少年弄皱的衣服:“需要我在你房间里安个监控?”

  连听语热着脸,头也不回跑上楼。

  –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草木在雨水里浸了一夜,第二天空气中都散发着植物微苦的气息。

  连听语昨天着了凉,半夜发低烧,今天早上错过了所有闹钟,只好乘着连封的车一起来上班。奶茶店八点开始营业,连听语赶着最后一刻跑进店里。

  他放下手里的早餐,系好围裙,这才发现店里的人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棕色头发的男生凑过来:“小鱼,你今天是坐着连总的车来上班的?”

  连听语微不可查地退开一步:“嗯。”

  跟他一起送奶茶的男生开口道:“你这两天都没回宿舍,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连听语摇头道:“没事。”

  添彩托着下巴凹姿势,长长的裙摆垂在椅子上:“真够双标的,对某人就有来有往话很多,对我们就一个字两个字的应付。”

  连听语:。

  添彩探过头看他:“你这两天没回宿舍,就是住在连总家?”

  连听语抿了抿唇:“也是我家。”

  “什么!”添彩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这发展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这是开了八倍速吧?连总的家怎么就成你家了?”

  虽然添彩模样夸张,但她其实真的有点担心。眼前的小少年毕竟是简昀的徒弟,她理应照顾着一点儿。

  连听语沉默了一下,解释道:“连封是我哥哥。”

  添彩刨根问底:“哪种哥哥?”

  她设置了隔音结界,悄悄道:“你该不会是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吧?”

  “没有。”

  添彩放下心来,撤了隔音结界,继续问道:“连总怎么就成你哥哥啦?”

  连听语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给添彩看了一眼。

  添彩懂了:“原来你跟着连总姓了啊,那你师父怕是要窝在被子里哭了,不过连听语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连听语收好身份证:“店长,你还跟以前一样叫我小鱼就行。”

  中午的时候,连封来店里找连听语吃午饭。添彩对着后边喊了一句:“小鱼,你哥哥来了!”

  连听语一僵。

  他放下奶茶走出来,就看到男人坐在椅子上,戏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