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慕程趴在坑壁边缘向下勘视, 光线都被遮挡，坑很深，一颗心跟着沉了又沉。
走在前面的队友折返围了上来, 一时场面混乱。只有领队还算镇定，跑过来背包往地上一甩，快速翻出救生绳索, “先把人拉上来再说。”
救生绳索抛下去, 一方面泥泞坑壁吃不上力，频频打滑，另一方面晏遂安脚上痛觉猛烈手也使不上劲，即使队友都纷纷上前帮忙拉, 也无济于事, 没几下又‘嘭’一声摔回坑底。
如果是拉起到一定高度再摔下, 无疑会造成二次伤害，救援需要一副简易担架。
众人商议后决定施慕程留下，向导折返补给点求助, 由助理带着其余队友原路返回。虽目的地近在眼前心有不甘, 但此刻人命关天也无人异议。
混乱的嘈杂声随着队友离开, 现场只剩下他们二人。向导往返补给点一路顺利也要将近两小时，施慕程不停跟坑底的晏遂安说着话, 不仅为了舒缓他的紧张情绪, 更为了随时确认他的状态。
“脚有没有肿？四周有没有其他外伤？”
围绕着这个问题, 车轱辘话又开始问第二圈。
晏遂安忍着痛：“真的没有外伤, 只有一点红肿。”冷汗从额发间淌下，迷蒙双眼, 坑底没有风却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 右脚已痛到没有知觉。他吃力地换了口气, 故作轻松：“真的没有病人嫌你啰嗦吗？施医生？”
啰嗦的施医生继续发号施令：“再数一次心率。”
晏遂安：.......一小时不到数三次了已经。
铁面无私施医生再次催促:“喂，心率。”
晏遂安被声音唤醒一瞬，软绵绵道：“饶了我吧，好困。”
过了半响，晏遂安眼皮无力地支撑着，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却始终有股憋闷感，总觉得透不过气。身上冷汗密布像被洗过，“下雨了？”
即使闭着眼，也感觉到眼前有黑影闪过。他本能睁眼，看到施慕程已经敏捷地沿着坑壁上的绳索，滑了下来。“谁让你下来的！你疯了？！”
“不下来我才要疯了，把眼睛闭上。”施慕程嘴巴咬着手电筒，萤萤灯光亮起在昏暗泥坑里，泥土混着冷汗遮去因为疼痛而惨白的脸色。
施慕程双手在晏遂安的头上一寸寸仔细摸过，又检查了颈椎、眼睛。确定没有大碍，一直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正要继续拉开领口检查身上时，被晏遂安一把握住。“都说了好好的，怎么还不相信人？”相比于自己的冰冷，施慕程的手温热舒服，是令人贪恋的暖融融。
施慕程冷静地抽回手，歪过头，手电筒夹在脸颊和脖颈之间，直接用手轻轻把他穿着鞋的脚托了起来。小心拉开裤脚和袜子的瞬间，心揪成一团，语气僵硬：“只是扭到了？嗯？”
严重扭曲变形的脚踝因充血肿大，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尤为瘆人，“忍一下，我要检查看有没有骨折。”逼仄坑底令他暗哑的声音更清晰传来，带着若有似无的哽咽。
“嘶————”晏遂安痛得倒抽一口气，腿也不自觉回缩，被按了回去。
没有骨摩擦音说明骨折的可能基本排除，是不幸中的万幸。
施慕程突然语气温柔下来：“你的愿望实现了。”
“什么？”
“嘎啦”一声响，伴随着灭顶般的疼痛，晏遂安痛出声，但也只有一瞬，几秒后脚踝处的痛感奇迹般缓解许多，不仅能感知到脚的存在，还能小幅度挪动。
不过，痛感缓解后吊着的精气神反而像被抽走，没有痛觉掩盖身体明显打着寒颤，但嘴上仍故作镇定，“真的吗？是我理解的意思吧？”
“不是，假的。只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而已。”施慕程帮他重新穿好鞋，仔细打上牢固的结，并流利地下医嘱：“回去以后拍个片再检查下，打石膏是免不了，两周左右吧。”
“不实现也没关系，挺好的。”晏遂安反常地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不敢有所动作，怕过于颤抖的手暴露身体信号，“施医生，帮个忙，那边的背包帮我拿过来好吗？”
施慕程一步跨过去把包提了过来。
“夹层里面有个文件，你收好。”
抽出文件用手电筒扫过，施慕程只看到第一行字就像触电般又塞了回去，“没有什么文件，没找到。一会你自己找。”
手电筒斜靠在碎石堆上，在坑壁照出一束微弱光柱，四周也仅是勉强辨认的亮度。
昏暗中晏遂安盲抓到施慕程的裤腿，就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用尽全力，用气息可怜巴巴地说着：“如果我睡一觉还能醒来，我们就算和好行么？”
“别乱说话！当然能醒来，向导马上就会赶回来，很快就拉我们出去。”话音未落，怀里被扔进一个东西，抖开来一看，才知道是施慕程脱下来的外套，“不用......不冷......”自己的声音听着都不真切，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听话。”
晏遂安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手腕被指腹握住半分钟，听到施慕程喃喃：“怎么心率这么慢。”扯开衣领碰触他的颈侧，“身上怎么这么凉！”
耳边施慕程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渺远。朦胧中，属于施医生有条不紊的冷静和淡定，都被难以自持的崩溃所代替......
晏遂安意识开始混沌，像个醉酒的人，身体也随之轻飘飘起来，眼前出现芒芒一片。
【系统：探测到宿主体温急剧下降，有失温征兆，备用自救程序开启。如果在系统内死亡，现实世界的生命也会随之结束。】
晏遂安：......横竖都是死，有区别？另外，请说清楚，自救程序是什么玩意儿？
【系统：宿主可以选择放弃这个世界的积分，跳到下个世界重新开始。】
晏遂安：不！退出自救程序！
他离开这个世界会怎样？会就此消失吗？如果不消失那么施医生要多久才能被救，被救后又将用多少时间治愈伴侣从身边永远离开的伤痛。不能再细想下去......
【系统：抱歉，自救程序一但开启无法关闭，除非......】
晏遂安：除非什么？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系统：除非宿主选择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即等于任务失败，也将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进系统的初衷已然改变。
晏遂安毫不犹豫：好，我留下来。
【系统：想清楚了吗？一旦选择留下来我就会立刻消失，从此你在这里的任何情况都只能自己面对，也就是说......】
系统难得柔情了一回，在程序中筛选温和些的措辞和说法。
【系统：也就是说，留下后任何细小的刺激都可能会引发室颤，并极易发生心脏停搏，角膜反射消失，最终呈现等位心电图。】
晏遂安：............
好吧，还是那个系统。这些字眼都在指向一个结果，即使套着专业术语的外衣，也和柔情、温柔八竿子打不着边。
没有过多思考，晏遂安依然选择留下。系统也没有再多劝说与挽留，只是这一次彻底消失前，终于没忘记把晏遂安眼睛的干扰程序撤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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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透纯白薄纱窗帘照进病房，晕出金色光弧，病床边的床头柜上一束荔枝玫瑰沁着露珠，散发淡淡清香。
属于施慕程特有的清朗嗓音从虚掩的门外传来，“已经脱离危险期......目前一切指标都很稳定......不会，当然不会，您放心......回去还得看具体情况，如果顺利周末前应该能回去......嗯，您客气了，应该的......再见。”
此刻的淡定和理智其实是已经轮番气血上涌与质疑后的产物。明明在得知有失温可能后，第一时间妥善处理，向导返回的也很及时，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快，救助过程流畅无耽搁，途中体温已得到明显改善。却反而在医院里，在众多保障设备下，在所有检查报告都无误的情况下，迟迟醒不过来。
曾经无征兆的眼疾，蒙蔽了施慕程的冷静和所有专业学识，陷入死循环。
直到各专家会诊时，有个同样热爱徒步骑行穿越的医生提出，“会不会只是睡着了？”施慕程才把理智拉回来。
他挂了电话转身回病房，对上晏遂安有些单薄的眼神，对他的醒来并没有太多惊喜，“感觉怎么样？”
“我饿。”
施慕程声音温柔：“睡了两天两夜，能不饿么？等着，我去叫医生。顺利的话，应该可以吃一点流食。”
手被晏遂安虚虚拉住，“你不就是医生么，别走。”
施慕程由着他牵，“睡一觉怎么还撒上骄了。”
晏遂安将人拉近至床边，施慕程只得顺势在床沿坐了下来。
晏遂安撑起身想亲上去，结果突然眼前一黑，单手又完全无力支撑身体，狼狈摔回床上。
施慕程抿起嘴角，扼住笑意，“别逞强，虚着呢。”
直男果然什么都不懂！男人怎么可以用虚这个字形容！还不如笑出来呢！
晏遂安没受过这种打击，面上挂不住，背过身，闭上眼，一些掩耳盗铃，一些我看不见就等于没发生的动作。
突然，晏遂安眼前又是一暗，是施慕程俯身绕过他亲了下来......